87 撿走一枚太子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蘭漸蘇便醒了。困住他的結界已經消失,那個看守結界的高大士兵,又變回一只小木偶,倒在他的手指旁。
他頭很痛,撐了一下額。眼睛慢慢上擡看了一眼天,天沒早上清朗,有些陰沉。周圍青綠色的草木,變成黑綠色半垂的高草,天陰宮也不見了,一座廢墟在那兒,周圍斷井殘垣。這是千野丘本來的面貌。
早上的一切不是做夢,皇上死了,被烈煦殺死了,而烈煦付出的代價是元氣耗盡,被毒咒趁虛反噬。
蘭漸蘇站起來,邁前一步時身形随之晃了兩晃。他聽見有什麽東西在燒,滋滋的響,焦臭味彌漫在整個空中。
皇上的殘屍在廢墟前成了一塊黑炭,身上兀自冒着黑煙,不時濺起一點火花。倒在他身旁的是太子,蘭漸蘇連忙上去查探太子的氣息,所幸太子只是昏睡過去。
他搖了搖太子的身體,把他叫醒。太子慢悠悠睜開眼皮,看着他的臉,喚了聲:“漸蘇……”
太子坐起身,擡手揉額頭,發出疼痛的嘶聲。
他說他忘記自己怎麽昏過去的了。
焦屍味道很重,他們的目光一同緩緩移到那具焦屍身上,蘭漸蘇神态複雜地看着已不似人樣的皇上。
皇上有今天這個下場是報應,他當年在下令要殺那麽多人的時候,便該料到自己會有今天。可他到死之前,仍不覺得自己做了錯事。可想,皇上平時的溫柔和善并不是僞裝,只是他幹那些罪大惡極的惡事時,仍覺得理所當然。
蘭漸蘇萬分痛恨這個人的所作所為,但他卻不能夠怪罪,因為這個人偏偏是自己的父皇。如今他死了,死得這樣慘,蘭漸蘇知道他是活該,不過內心一點也痛快不起來。
他頗有些擔心太子。太子不久前方失去生母,如今又失去父親,心情定是痛苦不堪。
他于是扶着太子的肩,安慰道:“崇琰,父皇已經去了……”聲音極柔,小心翼翼地。
太子雙目無神,呆呆盯着皇上的屍體,瞳中有一絲寂然。他“嗯”了聲,語調不高不低,沒什麽波瀾。
蘭漸蘇道:“我們把父皇的屍骨收好,你帶回去吧。”
太子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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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漸蘇疑惑地看了看他。
“父皇的屍體放在這裏就好。”太子一滴淚也沒流下來,臉上全然沒半點痛苦。他冷靜地跟蘭漸蘇解釋道,“皇上不見了,朝廷的人都在找。很快他們就會找到這裏來,把皇上的屍體留下,讓他們找見。”
蘭漸蘇微愣。他這瞬間的怔愣,不是因為太子所說的這些話,而是太子說這話時全無起伏的平靜的表情。他像是看見另一個人,一個擁有太子的皮囊,卻完全不是蘭崇琰的人。
他心裏很快為太子找到合适的理由,人悲傷過度的時候往往表現得格外平靜,直到後面才會慢慢将情緒釋放出來。興許哪一天,太子看到烤羊肉,想到死得這樣慘的皇上,便會大哭出來。而太子喜食,喜烤肉,這樣大哭的情境或許還會出現很多次。久之,太子甚至會看到肉就哭。
蘭漸蘇問:“你不将皇上的屍首帶回去嗎?”
搖了搖頭,太子說:“我不回去。我現在……不能回去。”
蘭漸蘇問他為什麽。
太子将臉仰起來,望住蘭漸蘇。他眉毛微微凝起,眼中充滿無助,他将這份無助完全展現給蘭漸蘇。
“現在後宮由武珏的母妃清和娘娘掌管,皇上這一死,朝政基本也會落入她手中。而近來武珏得勢,紫琅院的院長田馮更是對他鼎力支持。他一直觊觎儲君之位,若知皇上已死,一定會糾集所有力量對付我。我回去了……一定會死。”
蘭漸蘇不知朝中局勢已轉變到這般局面。田馮代表一整個紫琅院的勢力,若整個紫琅院都支持蘭武珏,那麽餘下的朝臣,除保守頑固一派,很難不跟着紫琅院的選擇走。
田馮對丞相之位一向狼貪虎視,嫉恨沈評綠,對權勢趨之若鹜。他選擇支持蘭武珏,想必除了清和妃背後對他的賄賂和勸說外,便是瞧中蘭武珏這顆聽風是雨的蠢笨腦子。
雖然,太子不見得聰明到哪裏去。可是相比太子,相比蘭漸蘇,蘭武珏都好控制得多。何況蘭武珏背後還有一個為了兒子,什麽歹毒事都肯做的母妃。他們一家簡直是為田馮準備齊整的傀儡、擋箭牌。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太子茫然搖首:“我不知道。”
蘭漸蘇低頭思考許久,完全想不出一個可以幫太子的法子。确切來說,他不是想幫太子登基,他只是堅決不能讓蘭武玦登基。
蘭武珏要是當上皇帝,等同于田馮當了攝政王。屆時不說大沣在田馮這個小人手中會變成什麽樣子,他一向嫉恨的沈評綠定也要遭他毒手。
良久之後,他跟太子說:“跟我回浈幽。”
太子一怔,神色稍微動了一下:“跟你回浈幽……做什麽?”
蘭漸蘇道:“皇上雖然折了浈獻王幾個重要的将領,但父王尚有一些殘餘的舊部散落在浈幽周邊。他們力量雖微,到底也比我們兩個人強。你跟我回浈幽,召集那些舊部,再一起商量如何鏟除清和妃勢力。”
太子眼神四處飄閃,他找了片空地緩緩走去。走了幾步,停頓住,緊緊低頭思索。
“好。”他轉過身和蘭漸蘇說,“漸蘇,我現在只能信你了。”
蘭漸蘇道:“那你先跟我回客棧躲一躲,明日我們便啓程去浈幽。”
太子點頭。不遠聽到有馬蹄聲上山,遂道:“朝廷的人應當來了,我們快走吧。”
“等一下。”蘭漸蘇說。他走到了烈煦的屍首前。
烈煦的屍身完好,渾濁的雙眼盯住天上浮雲,死不瞑目。
蘭漸蘇望着他冰冷的屍體,想起幾日前,烈煦與他的一場對話。
當時烈煦喝多了酒,僅有的一次喝那麽多酒,喝得相當醉。他當時酒臭沖天地搭上蘭漸蘇的肩,醉醺醺說:“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和你一樣大……我見不到他了,你,你喊我聲大哥吧。”
蘭漸蘇知不喊他一聲“大哥”,肯定要叫他一直糾纏下去,當給他面子,喊了他聲“大哥”。烈煦便開懷笑了,揉着他的腦袋不斷說:“好弟弟,好弟弟。”
想到此處,蘭漸蘇眼眶紅了紅。
要是烈煦的屍體落在朝廷手中,想來要遭受一番淩辱。
蘭漸蘇将外襟脫下來,蓋在烈煦的屍體上,抱起烈煦道:“走吧。”
蘭漸蘇擇一條偏徑下山,太子跟在他身後,緊随他的步伐,上去拉着他的袖角說:“等一下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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