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成魔法少年的秘訣

兩杯小酒喝下去,身體滾起一些熱意。翊王起身道:“陪我去走走?”

蘭漸蘇應好,起身與他行走在花叢田間。陽光明媚,田園風光無限好,奈何腐草太腥臭,美中不足。

久未走在田埂上,蘭漸蘇步履略顯拙笨,唯有叫翊王牽着他走。

蘭漸蘇低頭尋窄小田埂上能不髒鞋的平地,聽見翊王道:“本王亦是許久沒走這條路,想仔細回走兩遍,今日卻沒這時間。收拾收拾,下午還得進宮面見皇上。”

“皇上這兩日身體不便,見不了任何人。”鞋面到底碰髒了一點泥,穿過田園走到花園,蘭漸蘇鞋尖在幹淨的灰磚地上碰了幾下,碰下一層灰土。

翊王“哦”了一聲: “崇琰當了皇上,便不似從前那般輕松了。國事繁重,難免身體不适,只怕長此以往會積勞成疾。還需有人勸着他些。”

蘭漸蘇心道:如今的皇上,一意孤行。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只怕誰勸都沒用。

花園內除了以往翊王所種植的名花名草,野花也夾着縫兒開了幾朵出來。草地上的野花,把那架翊王當年親手做給蘭漸蘇的古鋼琴,友好地包圍起。

蘭漸蘇好似看到老朋友,欣喜地跑過去,掀開遮在琴鍵上的布,雙手在上面彈出他最喜愛的那首曲子。流出來的卻是沉重又別扭的聲音,混着粗木生朽的鈍響。

年久失修,發不出準音。

翊王走過來,看到蘭漸蘇頗失落的神情,道:“應是出了什麽問題,只可惜,我也弄不懂這西洋物事,下午既然不進宮,我便請人來看看,”

“碰到這臺鋼琴,我才發覺,原來時間真的過去了許久。然而當初在京中,與王爺共度的時光,卻還歷歷在目,如在昨日。”

蘭漸蘇不住感嘆時光飛逝,想起上輩子過得坎坎坷坷,這輩子過得更加坎坷,感嘆發出得無比沉重。他的人生,快樂的日子,總是比受苦的日子短。難為他還能把不少個受苦的日子過得很快樂。

翊王凝目望着蘭漸蘇,無聲的風從他們腳邊走過。雙目剎那間,紅了那麽一下。

他将蘭漸蘇抱住,兩只手臂緊收了收。

蘭漸蘇:“王爺?”

“漸蘇,我很想你。”遲來、突兀的情感爆發,總特別濃烈,翊王一口呼吸,異常的沉重與滞鈍,“從你和我分離的那一天,我就開始想你,每天晚上,發瘋的想你。”

蘭漸蘇讓他抱着,聽他此刻正說的話:“你與我聊另一個世界的故事,你唱給我聽的那幾首曲子,那些回憶,我每日都要想一遍,從頭到尾想一遍。一聽說你回京,我立刻便也要回來,甚至等不及崇琰那道聖旨下來,就早早準備出發。滇南沒有朝局,可也沒有你。沒有你,我其實過得一點也不自在。”

蘭漸蘇擡起手,摸着翊王的頭發。

他還以為,翊王回鄉後得以自由,每日以山酒為伴,應當無憂無慮。

聽見翊王微有的哭腔,蘭漸蘇禁不住低笑:“好了,王爺,漸蘇如今在這裏,就在你身邊。怎麽還像小孩子似的哭起來?待會讓下人看見,要笑話。”他欲拉開翊王的手,但翊王不肯放。

“端着個架子,實在太累。我便想這麽抱着你。”翊王素來自持,而今卻“任性”了一把。這一“任性”起來,蘭漸蘇拿他着實沒法子,唯有讓他這樣抱着。

他輕拍着翊王的背,輕聲地,一遍遍說:“好了,我回來了,我已經回來了。”

抵禦南寇的軍隊回了朝廷,領兵打仗的田馮,雖說只用腦子,沒上過沙場,可好歹出了謀,劃了策。合該記一份頭功。

誰料,這樣一位大功臣,卻在回京路上“叛逃”了。消息來得突然,令人一個震驚吃得猝不及防。

田馮叛逃,為什麽叛逃?倘若打了敗仗,他叛逃情有可原,但這場仗,是大沣勝利了,他是功臣。以他的性子,當風風光光殺回朝廷,再逼皇上給他升個十級八級,直升到位子與沈評綠相差無兩才對。

這一出“帶功叛逃”,令人摸不着頭腦。他可能是對大沣國寒了心,帶着滿身功勳,逃往他國,另謀出路。他可能是打仗時愛上了敵國的姑娘,千年老奸臣一朝心動,腦子裏的剎車出現故障,便生死不顧去追求愛情。他可能只不過是出去拉屎,然後迷路。

大沣國人的想象力一向豐富,關于田馮的話本,又在一夜間出了許許多多。但這些猜測,到底只是猜測,沒人知道事情真相。

總歸,朝廷放出來的消息是他“叛逃”了。軍隊未歸朝廷前,他叛逃,那就等同于逃兵。朝廷發出海捕文書,捉拿逃兵田馮。

田馮是被冤枉還是真有其罪,是戀愛還是掉屎坑,只要他沒死,這些,蘭漸蘇便不想知道。

蘭崇琰時間觀念頗差。明明說好,身體只不便兩天。如今到了第四天,還不見他上朝。

蘭漸蘇心想,蘭崇琰沒準長了痘痘,因此不敢見人。痘痘要消下去,總需些時日。

是夜,他見府內的下人,全去忙活過幾日端陽節的事宜,認為是個好機會,換上夜裝,揣上那份京城地牢地圖,按着地圖上畫的圈出發。

柳巷的紹天樓,一幢屬于皇家直管的刑罰機構。雖明面上是說,只作刑審要犯用,可也不是沒有地方關押人。

因為這座紹天樓比較熱門,使用率也頗是頻繁,蘭漸蘇認為皇上不會将浈獻王和靜閑雪關在這麽顯而易見的地方,便從沒去觀察過。

如今他陷入了過河沒了石頭的困境,這塊被他認為是繞路的“大石頭”,只得當成救命稻草去摸一摸。

深夜,紹天樓門口換上子時燈籠,守樓的人員撤崗輪換。蘭漸蘇利用玄法制造了一點小事故,趁亂摸進紹天樓裏。

紹天樓叫“樓”,估計只是名字上想取個好聽。通共也就一層高。

進樓以後,蘭漸蘇在各大刑房、牢房裏探了個遍,除幾個奄奄一息的死囚,沒見到浈獻王和靜閑雪。

他躲在刑房的櫃子後,又一次失敗的探查,讓他近乎絕望地要一拳捶在櫃子上。

這時兩個巡衛的腳步聲逼來,他忙将身體隐好,克制住情緒,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一巡衛道:“那大人,在地底下呢。皇上可也忒狠了。”

另一巡衛道:“噓!慎言!”

“行行,我不說了。咱們下去瞧瞧,看怎麽樣了。”

說着他們往一面木牆走去。

蘭漸蘇心道:他們說的地底下,機關就在那堵木牆上嗎?

方才他在那堵木牆前打量了許久,不管是推、是拉,是左右拉,那堵木牆,均毫無動靜。

看來是有機關在上面,他得仔細看巡衛怎麽開那個機關。

只見巡衛蹲下身。

蘭漸蘇心道:機關原來埋藏在地上?

只見巡衛雙手攀住木牆,将木牆往上擡:“嘿咻!”木牆嘩地一下被擡上去。

蘭漸蘇:……

做這個暗門的,必是個善于逆轉人類思維的天才。

木牆後是一條通往地下的通道,兩個巡衛走下通道,木牆轟一聲又掉下來關上。

約摸過去一刻,就算是十層樓,也該叫這倆巡衛下完了,蘭漸蘇此時才悄悄走出來,将那木門拉上去,潛進樓道。

紹天樓的“樓”,原來不是往上長,而是往下伸去。

一道回旋的石梯,一直往下約摸十丈深。蘭漸蘇像在走一條沒有盡頭的深淵,走到雙腿近乎機械,方瞧見一絲昏暗的燈光。

三道沉重生鏽的鐵門大開,第三道鐵後,燭火搖曳,蘭崇琰的龍袍從地上掃過。

輕身來到第三道鐵門門口,蘭漸蘇屏住呼吸,往內瞧去。

蘭崇琰站在一個目測十尺長寬的方形深坑前,面前跪着一個穿囚服的男人,男人被剛才那兩個巡衛扣住肩膀。

男人披頭散發,眼睛結起血凝,胸膛一起一伏。似是急促喘氣,又似是醞釀着一場将爆發的怒火。巡衛扣着他不是沒道理,見他狀态,仿佛要随時暴起怒傷龍體。

那人是浈獻王?

蘭漸蘇瞧不大清他披頭散發下的那張臉,這麽猜測着。可去看他手指,卻又見他十指齊齊整整地長在手掌上,不像是那個被砍掉一根手指的浈獻王。

蘭漸蘇除了聽到牢房內囚犯急促的呼吸外,還聽到一陣接一陣“嘶嘶”怪響。那怪響,來自于蘭崇琰面前的深坑。

将身體再往前探去一點,蘭漸蘇伸長身子,隐約望見坑內的東西。

是旻文公主見到會狂喜的蛇,成群,成把的蛇,密密麻麻在坑內,糾纏在一起。

蘭漸蘇不由心中一凜,甚至還有些想嘔。

“田大人。”這時,蘭崇琰開口了。

他管那囚犯喊田大人。

被喊的囚犯擡起頭,吃力地睜開眼睛等着蘭崇琰。

蘭漸蘇這時才看清,原來這個囚犯,竟是田馮。

田馮不是叛逃,是被蘭崇琰抓到這裏來了。

“記得這兒嗎?”蘭崇琰問道。

田馮呼呼喘氣,瞪着蘭崇琰,一句話也不答。

蘭漸蘇感覺自己來錯了。蘭崇琰想來是要私底下解決掉田馮,這事兒跟他可沒關系。他本想節約時間,趕緊再出去找一找其他牢房。但好奇心又使他沒任何動作,默默靜觀其變。

蘭崇琰從田馮身旁走過,手伸向蛇窟,蓄了一力。一股黑氣像條黑綢帶蔓在他手腕上,倏然一條銀蛇從蛇坑內飛起,叫他牢牢抓在手裏。

蘭崇琰把那條蛇放在田馮的額頭上,田馮驚恐地叫起來,欲要伸手撥去,奈何被倆巡衛死死扣着,起也起不來,動也動不了。那銀蛇在他額頭上曲成一個鐮刀般的形狀,蛇頭從他鼻梁往下爬,不時吐吶紅信,吓得田馮緊閉兩眼,直哆嗦喊着:“皇上…皇上!”

蘭崇琰背對燭光,面龐此時完全籠在陰影下,森寒形同鬼魅。他幽幽道:“當初田大人為了向清和妃示好,污蔑朕意圖謀害武珏。清和妃帶朕來虿盆前逼問,原只是想吓唬吓唬朕,不料不慎使朕跌入虿盆中,受萬蛇啃咬。”他講這話時,牙根咬着,面色越是冷沉下去。哪怕清和妃已死,他心頭的恨意,仍一點沒消。長出一氣,面目緩和了,又道,“也需感謝她的無心之舉,令朕得以沖破身體要關,練就樓桑秘術。”

聽到“樓桑秘術”四字,田馮不顧臉上那條爬來滑去的蛇,猛将眼睛張開,張得萬分大:“你……你說什麽?你練成了樓桑秘術?你竟然、你竟然能練成樓桑秘術!”

“你想不到吧。”蘭崇琰俯視他,涼笑道,“你曾想方設法,不惜害得朕的舅舅走火入魔,而要得到的那本《樓桑秘法》,并不在朕舅舅的家中,而一直在朕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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