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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後好好按我說的吃藥,一周左右就會好了,張婆婆你別擔心。”桑皮紙包了藥草輕放在桌上,男子自始至終彎着唇角,聲音清透溫和。
“哎,哎!知道了!”老人佝偻着腰,笑起來滿滿都是老實人家的憨厚,“阿尤啊,你平時要是少什麽菜,就跟阿婆說,阿婆窮,又是一把老骨頭,也就這點能幫到你了!”
“阿婆這是哪兒的話,先好好養着,藥不夠了就來找我。”扶着老人往門外走,一邊小心叮囑,“下山的時候走慢些,別再摔了。”
張婆婆拄着拐杖顫顫悠悠,邊走邊嘟囔着:“善人,大善人啊……”
跟着柳霁一路南下到了長樂峰,因柳姑娘的師尊——長樂峰主以醫、毒得立江湖,派中自然也就分出了門類。荊不尤養傷之餘便陪柳霁在藥館坐着,幫忙抓抓草藥抄抄方子,順帶翻過了教中大半藏書,這般熏陶下來,雖不是什麽黃岐之首,尋常病症已是手到擒來,把穩得很。
一年末了,峰主喚荊不尤到跟前,道醫者本是妙手仁心,可門規寫明了唯有出師弟子方可普惠世人,這長樂峰上都是學徒,對求醫的愛莫能助,可哪能忍心不管,雖說為難不好開口,但還是想請荊不尤幫着些許。
說着還帶了他下山去看那山腰的草堂,院中一個廂房一個主屋,還有片菜地,一半蔬果一半藥草,都是新鮮水靈的模樣。
原本便無處可去的男子順水推舟應了下來,看峰主滿眼欣喜,荊不尤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在門外挑了塊“醫”字幡,把這藥堂開了起來。起初确是無人,醫了兩三例便開始有人直接跑來求診了。起先還是收幾個錢的,後來見實在有難付診金的人家,以物相抵倒也無妨。
一年又半載,久而久之的,名聲便在山下的南方小鎮傳了起來,鄉裏鄉親成了常客,逢年過節有了上門走動的人,淳樸的農戶人家做好了飯,也時常趕過來拉着就往家中去,一定要他嘗嘗今年新宰的豬,新腌的臘肉,新下的蔬菜。
被先生先生的叫着,起先覺得別扭還糾正過幾次,時間長了便也習慣了。眉目間總是輕淺笑着,聲音溫潤。常年是長袖的衣衫,連領子都封得死死的。
莊稼漢們都說,山上的那個先生啊,若不是家道中落的權貴子弟,也一準是個書香世家的謙和公子。
送走耳背的張家阿婆,男子便清閑下來,砌開一壺淡茶悠悠喝了,倚着桌子翻過幾頁閑書,剛要起身去院中整理藥材時,便聽到院門被咚咚的叩響了。
疑惑閃過,随即心下一緊,這個時候,難不成是李伯的病犯了?荊不尤忙披了衣服趕到門邊:“上次不是說了,藥不夠就來我這取,怎麽還……”
似乎兩年半的時光逆轉而去,門口那人長身直立,白衣,墨發,沉黑瞳。
穿了銀鏈的肩頭隐隐泛開痛意,仿佛記憶洶湧而來,胸腔某處一緊一緊掙紮着,雖已習慣,仍覺難耐。
沉寂被那人開口打破,聲音殷切又欣喜:“宋悲白都承認了,掌門也撤回之前立下的責令。沒有弟子跟在身邊,無人照料,我終究還是不便的。”說得雲裏霧裏,邏輯都是混亂的,荊不尤擡眼時,看那人眸間像含了燭火,亮亮的,焦灼着顫抖着,“所以……同我回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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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不尤靜靜聽着,随即溫和地笑起來,眼神溫潤,像極了南方小城彎折流淌的水:“走了這麽久,早已不熟悉谷中事物。若要人照顧,找掌門随便撥個仆從便是。不尤……就不回去了。”
男人直直地看過來,似乎下一秒整個人就會被看穿,聲音是從未聽過的認真:“不一樣的,你跟他們,是不一樣的。”
從未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荊不尤有些慌亂地錯開眼:“沒有哪裏不同,師父……先生還是請回吧。”退開兩步便反身掩了門,頭都不敢回。脫力一般抵在門板上,緊緊捂住肩頭滑坐下來,舊傷刺痛着,一邊大口呼吸,一邊露出似乎許久未曾有過的自嘲表情。看着鏡子說過那麽多次放棄,本以為就真的放棄了。可看到他的瞬間,心髒真實地跳動起來,回憶膨脹撕扯,謊言瞬間土崩瓦解。
門外有那人的聲音,像附在耳畔輕訴一般,帶着曾經奢望的所有溫和與柔情:“不尤,若你不肯見我,我便等着,你等過那麽久,這是我欠你的;若你不肯同我回去,我便留下陪你。你要習武我就幫你廢了那鏈子,你要行醫我就在你身邊護你周全,這樣,你可願意?”
楚南風,我已躲了這麽遠,執着于一個廢人,你又是何苦。
一下午的時間近乎荒廢,似乎哪裏都是那人的面容,似乎怎樣都能聽到那人的聲音,難以安心。荊不尤看着緊閉的門扉,咬了咬嘴唇,終于落筆紙上:“柳霁親啓……”
入夜,桌上已挨挨擠擠擺了草藥包裹,鬥大的字寫了名姓,新鮮的藥草鋪在後院地上晾着,男子來回看了,便吹熄燭火背好包袱,視線之中一片黑暗。這一走,就不知還能不能回來了,從未想過會這樣落荒而逃,要去哪裏安身才好啊……
嘆了口氣,荊不尤輕輕推個縫隙小心看了,見四下無人,松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落鎖,便聽到那人的聲音貼着耳畔傳來:“你要去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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