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魔物

“貧僧已經道歉，施主請便”

我還在措辭如何能委婉的拒絕他，并且能不傷了他的心。老禿驢卻身子一側，留出寬廣的路，面無表情的準備給我送行了？

“你不準備以身相許？”我驚魂未定，再三确認，那些初時還想着怎麽讨些好處心思已經飛到九霄雲外，現在只想腳底抹油快點離開。老禿驢的情意我可受不起，還是能躲則躲吧！總不能誤了老禿驢的修行，雖然他的确可恨。

“貧僧出家人，紅塵不染，凡俗不沾，施主請吧！”老禿驢眼神變了變，氣息竟然沉了幾分，一副恨不得我快點滾的樣子。

我一口氣憋了回來，瞬間紅了臉頰，暗想我這是自作多情啦？太丢人了，其實我歷來是聽話的，偶爾別扭一回也持續不了多久。不過老禿驢這恨不得我趕緊滾的樣子，難得的引起了我的別扭。你想我走，我還偏不走。

我思量了一瞬，決定還是變作昙花，繼續被他供養在花瓶中。只有這樣，他就無法趕我走的。總不能奢望一枝花，自己走出去吧？那不得吓死一堆人，老禿驢滿嘴慈悲，滿心凡人，肯定是不會讓我出去吓人的。

安安靜靜的待在花瓶裏，我心裏十分得意。老禿驢果然不說話，也不趕我走了，只是定定的看着我，最後坐在我面前，敲起木魚，閉目念經。

我一直對我的耐心是十分欽佩，百分的滿意。想那幾百年，為了躲我阿爹，我天天一個人在清水洞裏修煉，從來也沒有覺得無聊過。每次九叔看見我，都搖頭嘆氣說我不是一株花，更像是一坨爛泥，安靜的沒有氣息。

我當時也不辨嘴，繼續閉目修煉，所以才能有九百年便要飛升成仙的勢頭。然而就在花瓶中聽老禿驢念經的幾日，我便突破了自己的耐心極限。

初時我得意于自己留下來，等着看他被我氣得跳腳。後來他沒跳腳我又起了和他比耐力的心，最後他每天念經修行，挑水耍棍，日子過的像是秋去春來的花一般準時，我卻被拘在花瓶裏只剩下嘆氣。

實在太無趣了，還有那念經聲聽多了實在頭疼，所以我就趁着他挑水耍棍的空隙出來透口氣，後來我連他睡覺的時候都出來透氣卻還是覺得氣悶得很。

哎，我本想着報複他，可這日子一天天的過下去，我倒是覺得像是在報複我自己。我就快要飛升了，這凡間的花花日子眼看着就不多了，留在這跟個無趣的老禿驢耗着實在有點可惜。

也不知道是第幾日夜裏，我總算是想通了，反正我也把他打了，花瓶也待了，現在不是他讓我走，而是我自己覺得無趣想離開，怎麽說面子也過得去了。

面子找回來了，我走也走得潇灑了。再次看了一眼躺在木板床上沉睡的老禿驢，我昂首闊步的踏出房門。院子裏的月亮看了幾天了，今日看起來卻覺得最美，我笑了笑，朝着當初老禿驢帶我進來的路走去。

我心情好，步子大，走了一盞茶竟然還在院子裏晃。我不禁有些奇怪，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情。這一口氣我吸到了熟悉的濃郁佛氣，但是其中竟然隐隐夾雜着一絲魔氣，我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證實了心裏的想法。

好好打量了一番院子，也沒看出什麽特別。往常出來游蕩的時候也沒覺得不妥，怎麽今兒就撞上魔氣了呢？我咬着手指思索，到底管還是不管？

老禿驢那麽可惡，我就該當看不見，速速離去，任由這魔物禍害他們。但是轉念我又想到，怎麽說我也是要飛升成仙的花妖，心中還是有那麽一縷慈悲的，如此放任不管似乎說不過去。

哎，我就是心軟啊！我幽幽嘆氣，施了法決隐去身形，尋着那一縷魔氣而去。往常也沒發現這個小寺廟有多大，今兒卻走的我腳疼。好在沖破重重魔障，我終于找到了魔氣源頭。

此處是廚房，收拾的幹幹淨淨的，一個光頭小和尚正站在竈臺邊鞠樓着身子背對着門。空氣裏有濃重的血腥味，我拿捏不定小和尚是不是魔物，只好惦着腳，小心翼翼的靠過去，準備就近瞧瞧。

剛走到小和尚背後，小和尚猛地轉過頭，圓胖的臉上，嘴角還在滴血。我就這樣被吓傻了，甚至忘記自己隐身了，驚聲尖叫了一下。

小和尚姿勢詭異的對着我，脖子轉動的卡卡作響，我就看着小和尚的臉配着後背對着我，暗想這姿勢就算是我九叔都做不出來。

而更重要的是，小和尚通紅滴血的嘴裏還含着一節手指，癡癡傻傻的樣子沖着我笑，手指卻被染紅的牙齒咬着，半點也沒有掉下來的意思。

我慌忙的後退，手中的法決正在掐着，小和尚卻仰頭一口吞了手指，身子咯吱咯吱的轉了過來，手中還抱着一條血淋淋的胳膊。我雖然是妖，但是從小吃素，阿爹一家雖然是熊精，但是從不吃生肉，更不吃人肉。

十裏八鄉的妖怪一圈一圈的，誰也沒有生吃飲血的習慣，所以我這漫長的九百年，第一次看見這麽恐怖的畫面。若不是還記得我是個妖，還記得我有些面子，我恨不得現在就遁了。

“嘿嘿，花妖，一起吃，很好吃的，大補。”小和尚陰深深的笑着，渾身都冒着黑中泛紅的魔氣，将血淋淋的胳膊舉起，邀我一同享用。

我恨不得拔腿就跑，但手中的法決已經好了，只能先打再跑。

“砰”的一聲，我閉着眼睛将手中的雷決轟過去，聽見重物落地聲，我才睜開眼。小和尚完好無損的朝我笑，我側頭一看，重物落地的聲音是一個沒了胳膊的小和尚發出的，那斷了胳膊的屍骸被雷劈成了焦炭。

“我不吃烤過的肉，你吃嗎？”小和尚朝着黑炭看了看，笑嘻嘻的問我。那表情說不出的陰深恐怖，竟然比鐘馗抓的那些惡鬼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