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中秋

也許以後我和他終究會橋歸橋，路歸路，但是現在這一刻，我與他，殊途算是同歸了！

東來的娘親在看見東來的那一刻，眼中迸發的光彩讓人如同看見了最閃亮的星星。他娘沒有提起過去，也沒說忏悔和道歉，只是熱切的看着東來，叮囑他，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自己受委屈，天涼了，記得添衣，天熱了，不要吃太冷的東西，他身子受不了。

“小二，找一個喜歡的女孩子，不管她長什麽樣，家世如何，只要她對你好就行了。孫小姐不是良人，你別在委屈自己！”東來的娘在漆黑的枕頭裏拿出一個破舊的荷包，遞給東來。

“老大，好好照顧小二，不要再讓他被人欺負。下輩子，爹和娘一定會好好償還你，一定會.....”東來的娘萬般不舍的閉上了眼，咽下最後一口氣。

東來由始至終，只是靜靜的站在那，東來大哥的嚎啕大哭與他的默然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但是只有我知道，東來的痛，不亞于他哥哥。

東來大哥擦幹眼淚，望着東來，道“小二，是大哥對不起你，爹去的時候，死不瞑目，最後的話全部是你的名字。謝謝你，讓娘安然的離開。”東來大哥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朝着東來磕了三個響頭。

東來沒有說話，木然的轉身走了出去。

“想哭就哭吧”我将東來僵硬的身子抱住，這一刻，我比他更想哭。

東來埋首在我的頸間，他沒有哭，悲泣已經不能讓他釋懷，他只能忍着，然後讓自己堅強。

“紫昙，你一定不會離開我對不對？你有那麽漫長的生命，有一天，是不是也會忘了我？”這是東來第一次抱住我，說的話本該是我最感動，最想聽的，可是我哭了，并不是高興，只是覺得他不能流的眼淚，我要幫他哭出來。

以前總聽人說覆水難收，東來的爹娘在丢棄東來的時候，已經是覆水，即使山河崩裂，依然不能讓那些水倒流而下。悔恨也許是真的，但是痛也是真的。

東來無法原諒他的爹娘丢棄他，卻也沒辦法不對爹娘的忏悔動容，也許從頭到尾，痛苦最深的，只有東來。

老夫人給的荷包繡着東來的名字-小二，荷包裏面是兩張泛黃的銀票，看起來有些年月了，但是這不是當初的那些銀子。

東來賣身的錢，被他爹娘拿來給老大娶媳婦了，可惜，老大的媳婦沒有因為這珍貴的銀錢而和老大長久。如東來的娘所說，也許一切真的是報應吧！

老大将老夫人的後事全程打理好了，東來從頭到尾都沒有去，可是他在遠處，看着一切進行。老舊的茅屋被東來花銀子翻新了，那個荷包，東來讓我交給了他大哥。

東來大哥看着荷包的時候，苦楚的笑了笑，喃喃道“後悔原來真的沒有用！”

Advertisement

“覆水難收，他已經盡力了”我終究沒忍住，東來是真的盡力了，但是恨了這麽多年，實在無法立刻釋懷。

“不怪他，這樣已經很好了！姑娘，請你轉告小二，我會守在這，等着他釋懷！這個家，永遠敞開門，歡迎他回來！”東來大哥将荷包收好，朝着我勉強的笑了笑。

我把老大的話轉告給東來的時候，東來沒有任何回應，只是提筆的手，落下了一滴大大的墨珠，暈染在白紙上。

頭七的時候，東來一個人去了埋葬他爹娘的山上。漫山遍野有很多漂亮的花，東來精心的采了兩把，放在墳前。那一天，有一點小雨，雨滴落在花瓣上的時候，東來笑了。

“為什麽要采野花？”我不太明白，上墳不是該燒香燒紙，上貢品嗎？東來現在也算是城中有頭有臉的人，不至于買不起啊！

東來等了很久，幾乎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低聲說了一句“這些花，是我唯一擁有的！”

我突然心一痛，原來東來的心中，他一直一無所有。不過轉念之間，我又很高興，他終于放下了心中對父母的那份恨意。我将那兩束花種進了墳前的泥土裏，來年，這裏一定會開滿鮮花，屬于東來的鮮花。

我不知道東來用了多久走出這段恩怨，但是夜裏，我總會感覺到有人坐在我身邊，定定的看着我。早上醒來，身上的被子會有一點皺褶，雖然不太容易看出來，但是上面的氣息，我知道是誰！

我總感覺有什麽東西在悄悄的發生，并且很不對勁，但是我想不出來。東來一直掩藏得很好，我也不敢挑明了，也許，我心裏也是怕的吧！

明明知道最終一切會歸于平靜，但是心中忍不住的期望，這一天慢一點，再慢一點！可惜，我始終沒那麽強大，所以選擇了無視這一切，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不去問。

八月中秋的時候，鐘馗帶着一大壇子酒找到了我，悶聲不響，也不說話的讓我跟他喝了大半夜。送走鐘馗，我回了房間，東來從床上坐了起來，隔着屏風不說話，也不出來。

桌子上擺着幾碟糕點，其中一樣我認識，凡人中秋吃的月餅。我拿起嘗了一口，味道不錯，就是有點油膩。中秋還有一樣東西是必須的，那就是桂花酒，剛好今天鐘馗給了我一壇子，倒是應景了。

我用茶杯倒了兩杯酒，端起其中的一杯抿了一口，朝着屏風說道“陪我喝一杯吧！”

東來穿着中衣走了出來，一步步的，讓我恍然看見了公冶府的東來。我突然有點恍惚，他什麽時候徹底脫胎換骨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低着頭，一臉惶恐的東來。

或者，東來本來就是這樣，無論環境怎麽變，他終究還是以前的那個東來。

我突然有點害怕，若是他真的變成以前那樣，我該如何自處？

“紫昙，你以前過中秋嗎？”東來嘗了一口桂花酒，帶着淡淡的桂花香和甜味，并不難入口。

我想了想，道“凡間的節日對我沒什麽意義，有時候撞見了，就當看看熱鬧了。”

“那這是你在凡間過得第一個中秋嗎？”東來望着我，問道。

我歪着腦袋想了想，點點頭，道“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