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何美女的離職在櫻花一號店一連好幾天都是話題焦點,那天正好楊豔值班,事後閑聊天的時候,她很是怒其不争地感嘆了一番:“不就是個男人嗎,李大剛那種孫子扔大街上保管沒人回頭多看一眼,至于把自己弄這個德性嗎!虧她還在外頭混了幾年,真不開眼!真掉價!”

辛未悶頭磕瓜子,對這個話題不發表任何見解。不過還好,再怎麽焦點的話題也就議論一個星期,之後大家的生活還照樣繼續,李大剛一如既往地偷懶耍滑抽煙喝酒亂勾搭,絲毫沒有因為何美女的離開而改變。

不過辛未倒是等來了一個好消息。她上班不到一個月就碰到了發工資的日子,白經理囑咐財務按天給她結算了工資,打到新辦的工資卡上。雖然只是少少的幾百塊錢試用期工資,可這是辛未此生頭一筆勞動所得,她一整天都繃不住臉上的笑容,心裏小算盤打來打去,想着要怎麽花。想來想去,第一件要買的東西,肯定應該是送給鄭铎的禮物。她問過李大剛和酒店裏別的男同事,送男人禮物應該送些什麽,但是鄭铎的家世和興趣愛好跟酒店裏的打工仔們相差太太太遠,三三兩兩的建議都不着調。趁着休息,辛未打算出去逛逛,說不定能挑到合适的禮物,順便還要給夏穎買點東西,感謝她的熱心幫助。

一早吃完早飯,背上雙肩包樂呵呵地出門,在酒店大門口正好遇見來上班的白經理。從一輛白色小轎車裏伸出頭來,白經理朝辛未招招手:“小辛,你過來一下。”

辛未咧着嘴走過去:“白經理早。”

白經理停好車:“這麽早到哪兒去啊?”

“今天我休息,出去轉轉。”

白經理微笑:“是要好好放松一下,你來這麽久了一天都沒休息過,真不錯,跟酒店裏同事們處得也都挺好吧,有沒有人欺負你?尤其是李大剛那小子,他要是敢犯混你只管告訴我,我收拾他!”

辛未搖頭笑:“處得都特好,李大剛一點也不欺負人,他挺照顧我的。”

“是嗎。”白經理手上拿着皮包,站在車門邊審視地打量着辛未,“象你這麽讨喜的姑娘,到哪兒都能跟人處好,好好幹。”

“嗯,一定好好幹,謝謝白經理。”

白經理臉上精致的妝容已經不太能掩蓋住歲月的痕跡,她笑着,眉梢擡了一下:“那個,看不出來啊,李大剛跟別人都犯過別扭,跟你倒是投緣。小辛,你也知道我是他姑姑,有個事我想跟你打聽一下。”

“什麽事啊白經理?”

“還能有什麽事,就是餐廳何經理的事……他後來有沒有說過什麽?”

辛未突然想起來:“他沒有跟我提過何經理的事,我也……沒敢問他……不過白經理,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就是沒找到合适的機會,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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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你跟他在值班室說話,我聽見了一點。不是故意聽的!那什麽,你們聲音有點大……”

白經理笑笑:“我嗓門是有點大,沒事,聽見就聽見,那小子我也不是第一次訓他。就這個事?”

“不是。我聽見你們說三千塊錢,那錢其實他沒有亂花,他是把錢給他妹妹了。”

白經理臉上陡然變色,一霎那間淩厲的神情吓住了辛未,她張張嘴,仔細回想一下,好象自己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呀!白經理的呼吸都變得有點碎亂急促,她張張嘴,毫不鎮定地假笑起來:“呵呵呵,你說那錢……給誰了……”

“給他妹妹了,廖小柔……在,在寧城大學上學的……”

白經理生硬地調整着表情:“你怎麽知道廖小柔?”

辛未眨眨眼:“李大剛告訴我的啊,他讓我幫他把錢送給廖小柔的,那錢他真沒亂花,現在他自己連煙都不買了,就為給他妹妹攢學費,真的!”

白經理變白的臉上又變得通紅,她瞪着辛未,突然扭頭大步向酒店裏走去,走到門口,回頭又朝辛未很誇張地笑道:“哦,那個小辛啊,沒事兒沒事兒,你轉去吧,玩開心點兒!”辛未不解地愣了好一會兒,抓抓頭發離開酒店。坐在公交車上她一路尋思着是不是給李大剛打個電話,手機摸出來兩三次,還是塞回包裏。

上高中養成的作息習慣太不人性了,辛未一個大早來到市中心,人倒是很多,可都是上班的。商場都還沒開門,她無可奈何地四處瞎逛,隔着一扇扇精心布置的櫥窗傻看傻樂。九點鐘以後商場相繼開門,服務員們忙着整理商品,辛未穿得又土又廉價,背個破包,還架一副傻不拉叽的黑框眼鏡,在商場裏走到哪兒都沒人搭理。而她滿腔的熱情也被物價牌上的數字徹底擊潰,原來自己連上這麽多天班,日夜倒班一天也不休息,掙到手的錢連只衣服袖子也買不起。

知道貴,不知道這麽貴!辛未悻悻然地離開大商場,還是走到了相隔不遠的地下商場,這裏有一間間琳琅的小店鋪,東西品質不高,價格也在她能承受的範圍內。逛了兩個多小時,貨比幾家挑來揀去,給鄭铎買了一只看樣子還不錯的瑞士軍刀,給夏穎買了兩幅十字繡,最後還給李大剛買了只打火機,煙鬼一般都會喜歡這個吧。

中飯犒勞了自己一頓麥當勞,吃完一只漢堡,給鄭铎發了條短信:你現在在寧城嗎?有沒有時間?

一分鐘以後電話響,鄭铎的聲音頗有些冷淡:“找我有事?”

“嗯哪,有事,你在寧城啊?”

“在,什麽事?”

辛未心情很好,人就輕松,聽着鄭铎的聲音也不象以前那麽緊張:“我發工資了,給你買了件禮物,你什麽時候回家我給送過去。”

鄭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出聲:“你在哪裏?我來找你。”

“你不上班嗎?”

“不上了。”

辛未低聲笑:“我在新街口,書城樓下的麥當勞。”

“等着,馬上到。”

辛未休息肯定不能在周末,所以市中心的麥當勞裏也不算人滿為患,坐在離門口很近的一張雙人桌邊,辛未抱着杯可樂慢慢地吸,有一眼沒一眼地翻看手機裏的小說。鄭铎的部隊在東郊,離新街口距離很不近,可他趕過來的速度快得令辛未瞠目,她嘴裏還含着吸管,張大眼睛看着急匆匆推門走進麥當勞的戎裝軍人。

軍裝穿在別的男人身上是加分,穿在鄭铎身上那就是打着滾地加分。他從部隊過來,穿得格格正正一絲不茍,壓低的帽檐下是一雙深邃的眼睛,小腰板別提多挺拔了。站在喧鬧的餐廳門口,他一步也不多往裏走,只擡起手朝着辛未勾一勾,還微揚起臉,一副很不耐煩、很倨傲、很不知道自己是老幾的模樣,讓所有臉朝着門的女性同胞們整齊地把視線彙聚過去。辛未沒想到他來這麽快,薯條和紅豆派和可樂都沒吃完,她慌慌亂亂地背上包,拎上剛買的東西,還得拿上沒吃完的一堆亂七八糟,一溜小跑到鄭铎身邊。鄭铎看看她,皺起眉頭,把她的包和拎的紙袋接過去,用胳臂肘抵開玻璃門,等着辛未走出去了,再和她并肩而行。

軍車牛13兮兮地停在市中心主幹道一塊明晃晃的禁停路牌下,上了車,辛未把吃的東西放下,拿出包紮好的禮盒遞給他:“那,這個送給你的。”

鄭铎接過來,小心地把包裝紙拆開,再打開盒蓋,拿出裏面的瑞士軍刀。小店裏買到的廉價仿制品,鄭铎媽媽給狗修指甲的工具都比這個強百倍,可他拿在手上仔細端詳了很久,很慎重地放進口袋裏:“謝謝。”

辛未強烈期待地谄笑着:“喜不喜歡啊?”

鄭铎點頭:“特別喜歡!”

她如釋重負,樂開了花:“你喜歡就好,我就怕你不喜歡。”

鄭铎深深地凝神着她,伸過手臂在她頭頂上輕輕撫揉:“長大了,懂事了……”

四門緊閉的車廂裏滿是他的氣息,辛未有些羞澀又有些緊張地笑笑,無所适從地拿起紅豆派:“你吃中飯了嗎?沒吃啊,那正好我買了這個派,很好吃的你先吃點兒墊墊吧,我沒動過,要不還有薯條。”

鄭铎嚴肅的臉龐上閃現出笑容,他搖搖頭,笑得低沉好聽:“發工資就請我吃這個?那可不行,我要吃好的。”

“好的……是什麽的?”

鄭铎笑着揪揪她的耳朵,發動汽車駛進馬路上的車流裏。

好的,自然就是貴的,味道自然也就是很不錯的。

辛未瘦是瘦,食量卻挺肥,吃了一只漢堡,喝了半杯可樂,到飯店以後還是敞開來大吃了一番,吃得胃都鼓了起來。她笑嘻嘻地拍拍肚子,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吃到這兒了。”鄭铎眼睛裏滿是笑意,放下餐巾,招來服務生。辛未理直氣壯地裝沒看見他拿卡付賬,本來她那點七零八落的工資也付不起這頓飯錢。

吃完飯,鄭铎開車送她回櫻花一號店。車停在酒店外的路邊,辛未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鄭铎,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又有什麽事?”

辛未扶扶眼鏡:“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鄭铎有些意外,但是什麽都沒問,他拿出皮夾抽了張卡:“拿去,我的密碼你知道。”

辛未擺擺手:“三五千就夠了,不用……”

鄭铎直接把卡塞進她口袋裏:“要多少自己去取。”

“旁邊就有取款機,要不你等我一下,取了把卡還給你。”

“我沒閑功夫等你,部隊還有事。”

“那那,那我過幾天再給你打電話吧。”

鄭铎側頭看着辛未,在她打開車門的時候又拉住了她的手:“未未……”

“啊?”

鄭铎好看的嘴唇抿着,下巴上的胡子剃得幹幹淨淨:“未未,我想還是應該告訴你。樂寧生他媽媽到寧城來了,可能要見你。”

辛未一上午的好心情煙消雲散,她僵硬地瑟縮了一下:“我……我不見……鄭铎……我不想見她……”

鄭铎安慰地笑笑:“不想見就不見,有我在沒人敢逼你。她要是給你打電話或者讓人來找你,你就告訴我。”

“嗯,好的,謝謝你鄭铎。”

辛未把車門推開,可是鄭铎還沒有松開她的手,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撫摩着,有太多話放在心裏,怎麽也說不出口:“你發工資請客,還讓我掏錢!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記住了?”

辛未甜甜地應着:“下次一定我掏錢。那我先走了,改天再聯系。”

“未未……”鄭铎的手握得更緊,他思忖着躊躇着,不由自主地怯懦着,“你……還是把頭發留起來吧,長頭發好看……”

辛未用另一只手抓抓自己的齊耳短發,微笑點頭。

下車,揮手,告別。目送鄭铎的車駛離視線以後,辛未心情複雜地低着頭往酒店裏走。腦子裏亂的很,吃得又太撐,她現在需要好好睡個午覺,讓自己恢複平靜。

總臺那兒有幾個客人正在辦入住手續,楊豔擡眼看見辛未,十分着急地朝她招招手。辛未走過去,自動自覺地幫忙,填單子驗身份證收押金,忙完一切以後楊豔拉她坐了下來,縮低一點,小聲地說道:“怎麽才回來!李大剛走了你知不知道!”

辛未沒明白過來:“走了?走哪兒去了?”

“辭職了,跟何經理一樣不在櫻花幹了!”

“啊!”辛未驚住,“他好好的他……為什麽呀!”

楊豔聳聳肩:“真沒看出來,那小子還挺癡情,肯定是追何經理去了。”

辛未緊緊皺眉:“早上吃早飯還看見他來着……”

“誰說不是呢,我們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走的,剛才吃中飯的時候有人聽白經理說他走了,突然辭職的,說走就走。他也精得很,昨天發工資今天就擡腿走人,什麽也不耽誤。”

“白經理?是白經理說他辭職的?”

“是啊,要不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呢!你是沒看見,三樓姓趙那個新來的當場就掉淚了,才勾搭上沒幾天,熱乎得象什麽似的,走的時候李大剛連個屁也沒放,男人都他媽混蛋。”

辛未沒有太留心聽楊豔說的話,她攥着兩手汗,不知道李大剛的突然離開是不是跟她早晨和白經理的對話有關。她只不過解釋了一下那三千塊錢的去處,這個有什麽問題嗎?哥哥給妹妹付學費,這是好事啊,再說白經理是李大剛的四姑,那應該也是他妹妹的四姑……要不然就是因為李大剛和廖小柔之間有什麽不能告訴別人的事……該不會他們倆真的有什麽秘密,卻被她不小心捅破了!

辛未猛地站起來向電梯間跑去,楊豔說得正起勁,被她吓了一跳:“辛未,哎,辛未,你幹嘛你……”

沖進電梯拍按按鍵,辛未擡頭盯着屏幕上的樓層數字,緊張地跑上樓層跑過長長的走廊。503的房門緊鎖着,擰好幾下沒擰開,辛未焦急地拍打着,揚聲高喚:“李大剛!李大剛!你開門啊!李大剛!”

拍門聲在走廊裏震蕩着,但是沒有人開門。辛未的心跳很快很慌,她用手按住胸口,不死心地往門上用力踢一腳:“李大剛!”走廊那一頭有人把頭伸出房間往這兒看了看,又縮回去。辛未喘息着,拿鑰匙打開門,撲到窗邊向外探身,隔壁窗臺上空空蕩蕩,沒有人喝醉了再坐在那兒抽煙。

那個土匪流氓王八蛋……就這麽離開了,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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