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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樂寧生生命的最後時刻基本上一直處于昏迷狀态,中途只短暫清醒過來兩次,每次睜開眼睛都能看到辛未關切的視線。他昏睡時辛未就守在病床邊不停地跟他說話,有時候說着說着就哭了,有時候說着說着就笑了。半個月之後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樂寧生在辛未和媽媽的陪伴下平靜地停止了呼吸,醫生用白色床單遮住他遺容的那一刻辛未昏倒在鄭铎懷裏。辦完樂寧生的身後事辛未也病了,多年來積壓的愁郁悲傷一瞬間爆發出來,她病得很嚴重,一天接着一天地高燒低燒,脾髒異常腫大,好幾名專家會診也找不到合适的治療方法,眼看着醫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決定動手術切除脾髒的時候,她又莫名其妙地好了。

這一病在醫院裏前前後後拖了兩個多月,出院後又休養一個多月,樂寧生的爸爸也病逝了,他去世之前辛未去見了最後一面,和樂寧生一樣,他留給辛未的最後一句話也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樂媽媽在短短三個月裏接連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和丈夫,整個人徹底垮了,樂爸爸的身後事有部隊派人出面打理,需要家人到場的場合去的都是辛未媽媽這個身份尴尬的前妻。再深再久的仇怨到了生死面前都變得輕若浮雲,辛未媽媽象是忘掉了十八年來的辛酸,全心全意地忙碌着,不僅要忙葬禮的事,還要照顧妹妹和女兒。

樂爸爸葬禮的前一天,辛未見到了媽媽現在的丈夫,也就是她的繼父——一個職業足球運動員出身的現任足球經濟人,葬禮的時候他站在一群女家屬的背後,一個外國人在絕大多數人都穿着軍裝的大廳裏顯得格外紮眼。自己的老婆為了前夫的喪事勞心勞心,辛未的外國繼父不僅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反而很體貼地安慰關心疲憊不堪的妻子,正好他即将和歐洲一個乙級球隊簽訂兩份球員合同,于是在葬禮結束之後打算帶着辛未媽媽到歐洲去,一邊商談合同細節一邊散散心。

外國繼父十分誠摯地邀請辛未跟他們一起去,不過辛未拒絕了,她到底還是不能象別的女兒那樣用最親昵的态度來對待媽媽,十八年分離造成的鴻溝不可能在短短幾個月裏就消失,甚至直到送媽媽和繼父去機場的時候,辛未都沒有叫過她一聲媽媽。

從機場回來,鄭铎陪着辛未去了郊區的墓園,在外婆的墓前坐了很久。墓碑上外婆和氣地微笑着,照片放大得有點模糊,不過正好掩蓋住了臉上的皺紋,這讓外婆看起來比辛未記憶中年輕很多。辛未已經有很久沒有想過外婆了,不過今天不知道為什麽特別想她。外婆墓前有新鮮的鮮花和水果,想來應該是媽媽和繼父過來向她道過別。辛未用手指輕輕撥弄花束裏的一朵康乃馨,低聲說道:“人活着的時候一次也不回來看她,人死了以後送再多的花又有什麽意思。”

鄭铎坐到她身邊:“還在怨你媽?她也不容易,都有苦衷。”

“不是怨她,就是感慨一下,外婆在的時候我也總是惹她生氣,後來後悔也沒用了。還有寧生……也來不及了……”

鄭铎攬住她:“未未,地下涼,你病才好,咱們少坐一會兒就走吧。”

辛未靠在他懷裏:“鄭铎,你說寧生還沒有……的時候,我說的那些話他都聽見了嗎?”

“聽見了,一定聽見了。”

“真的?”

“真的!”

辛未很多天來第一次露些笑意,擡起手來看看,手指上沒有沾到花粉,康乃馨這種花好象就沒有花粉:“那就好。”

鄭铎安靜地坐了一會兒,起身蹲跪在辛未面前,握住她的兩只手放在她膝蓋上,湊近過去看着她的眼睛:“這個場合好象有點不太合适,不過我不想再等了。嫁給我,未未,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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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鄭铎是個超有行動力的男人,他決定要做的事絕對不會拖延,辛未這裏還在愣怔着,他就已經拉着她沖出墓園開上車直接殺到了民政局。

可這個婚沒結成,一來因為鄭铎是軍人,領結婚證必須有部隊出的單身證明。二來領證不僅僅需要軍官證和身份證,還得帶上戶口本,辛未的戶口挂在樂家,想要領證還必須去向樂寧生媽媽要才行。這麽點小坎坷算不上坎坷,把辛未送回家以後,鄭铎立刻回部隊去開證明,順便又給樂寧生媽媽打個電話,說了要結婚拿戶口本的事。

辛未在湖邊的院子裏坐了坐,回房間背上個小包包帶點錢說是要出門,保姆攔不住,在她走了以後趕緊通知鄭铎。住東郊別墅區的人家基本都不用公交車代步,從小區走出來挺遠才坐上郊區線,慢慢悠悠開到市裏再轉車。她先去了上過學的高中,又到表舅家小區樓下逛了逛,最後才又回到櫻花一號店,在酒店大門的馬路對面站了好半天。她就是想過來看看,當時不告而別,心裏十分愧疚,她覺得她應該當面向夏穎和白經理她們說一聲對不起,有些必須要做的事不能等,誰知道等來等去,會不會突然有一天再也沒有做這件事的機會了。

只是近情情怯,一號店就隔着一條馬路了,她又有點不敢走過去。春天的法桐樹葉還沒有長得很茂盛,越過雜亂的枝杈,她能看見自己當時住過那間宿舍的窗戶。李大剛那個家夥粗得夠嗆,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把她房間的窗戶從窗框上扯了下來,也不知哪兒來那麽大的勁。那時候在櫻花的生活多麽無憂無慮,值值班看看小說,聊聊天吃吃零食,三五不時逛個小街買點破東爛西,同事們都很好相處很照顧她,上班還特近,出宿舍下個樓就到,不用買傘不用走遠路,一雙酒店發的黑布鞋能好長時間也穿不壞。最重要的是,那時候不管怎樣所有的人都是好好的,沒人去世,也沒人離開,有的只是開心。

但是再讓她選擇一次,她還會不會跟李大剛一起離開寧城?不離開就可以繼續當時的生活,可是不離開就不會這樣死心塌地喜歡上他……就算他現在回到了何經理的身邊,她還是喜歡他,沒辦法,她也知道他說過的那些話有多傷人,在他說了那些混帳話以後還繼續喜歡他簡直就是犯賤,但喜歡就是喜歡,絲毫無法改變。現在的他在東北,是不是已經和何經理在一起了?那朵荷花确實很漂亮,身材相貌哪哪兒比辛未都強出去一大截,而且她和李大剛在一起的時間也比辛未長多了,李大剛會做出現在的選擇也是無可厚非的吧。汽車經過揚起的灰塵撲進眼睛裏,辛未低下頭吸吸鼻子揉揉眼,喉嚨裏一陣酸一陣苦。如果有可能,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能讓時間回到她和李大剛還留在嵊泗的那些日子裏,她就是拼了命也要攔住他不讓他跟小李回東北……

高大法桐樹下擡頭仰望的瘦削女孩對自己無奈地笑笑,她怎麽還在自欺欺人地想這些事。嵊泗島,過些日子她一定要回去一趟,就這樣不告而別,不知道王老大、王嫂還有船塢裏的阿合他們會有多擔心。

一輛左轉準備駛進櫻花酒店停車場的轎車停在了辛未面前,車後門打開,從裏頭跳出一個年輕女孩,她站在辛未面前張口結舌:“辛未,真的是你!”

辛未看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夏穎也吓了一跳,烏黑的眼睛瞪得溜圓,直愣愣看了半天讪然笑道:“夏穎,你怎麽,把頭發剪了……”

好朋友久別重逢,兩個女孩都激動了,拉着手在街頭掉了一會兒眼淚,夏穎死活把辛未拖回櫻花一號店。總臺上當班的正好就是河南妹子楊豔,她還是和過去一樣熱情潑辣,拉着辛未先是好一通數落,然後跑到廚房要了只大紅蘋果洗幹淨削好皮切成小塊端給辛未。

這大半年裏,櫻花一號店也出了件大事,和老同事們見過一圈之後,夏穎帶着辛未回到樓上她住的房間裏,把發生的事說了出來。她爸爸媽媽還是離婚了,她跟着媽媽過,四間連鎖酒店夫妻倆一人分兩間,現在媽媽的主要精力全放在新開的餐廳上,兩間酒店的管理就全交給了夏穎。

辛未很好奇:“你哪來的時間管酒店?大學裏是不是不忙?”

“哪裏啊,我跟你一樣也退學了,我那個破學習你還不知道,在大學裏混幾年根本學不到什麽東西,人吃苦還得白交學費。我媽離婚之後也想通了,我不想幹的事她一點兒也不逼我,現在我這樣挺好的,忙是忙了點,不過比起上學要輕松多了。哎對了辛未,你現在在幹嘛呢?要是沒事幹就回來呗,算是幫我的忙。”

辛未眼睛一亮,眉梢也擡了擡:“我?我,我哪能幫上忙,什麽也不會……”

“別的不會,還在總臺幹你老本行總會吧,楊豔真挺能幹的,我媽和我商量了想讓她到客房部去,你要是能來正好頂她的缺,怎麽樣?工作跟過去一樣,工資只能按标準發,不過逢年過節我可以悄悄給你包個大點兒的紅包。”夏穎朝辛未擠擠眼,“怎麽樣嘛,來吧來吧。”

于是當天晚上坐夏穎的車回家之後,辛未樂呵呵地打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鄭铎,但是家裏只有保姆一個人,鄭铎還沒回來。

心裏存着事,辛未就睡不着,晚上躺在被窩裏翻來翻去地計劃未來。已經到了很深的深夜,大概有兩三點鐘了,她聽見卧室的房門被人慢慢打開,有個人走了進來,借着窗簾縫隙裏的光,她看見了鄭铎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床頭。

辛未把手伸出被窩按亮了床頭櫃上的臺燈,下一秒鐘鄭铎又把燈按熄。他重重地坐在床邊把辛未的手塞進去:“怎麽還沒睡着?”

“還說我,你怎麽才回來?下次這麽晚了就留在部隊裏睡吧,晚上開車跑來跑去不安全。”

“我沒開車。”鄭铎說着疲倦地嘆口氣,踢掉腳上的鞋也躺下去,隔着被子摟住辛未。辛未聞着一股濃重的酒味,不由得皺起眉頭:“你喝酒啦?喝了多少酒,晚上在外面有人請客?”

鄭铎把臉埋在她肩頸邊:“沒人請,沒喝多少,喝了一點。”

“這麽大的酒味還說沒喝多少。

“未未,東西我都準備好了,明天咱們去把證領了,等我有假期了咱們就出去旅行結婚,就是不能出國,國內你想去哪兒玩都行。”辛未很明顯地沉默了,她蜷在被子裏聽着鄭铎粗重的呼吸,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他吐出來的氣息十分火熱,帶着薰人的醉意。鄭铎見她不說話,輕輕笑道,“是想往南方去還是往北方去?要不咱們去新疆吧,那兒好吃的東西多。”

“鄭铎。”

“嗯?”

辛未小心地說道:“你今天是不是,去北京了?”

鄭铎擡起頭看看她:“你怎麽知道的?”

“阿姨說你媽媽今天打過電話回來問我的事……鄭铎,你爸媽他們不同意也是為了你好……”

鄭铎有些急切地打斷她:“說什麽呢,我要跟誰結婚憑什麽要讓他們同意,愛同意不同意,我才管不着。”

“鄭铎,其實吧……我們,我們倆在一起不太合适,你應該找個比我好很多很多的女孩,沒必要為了這個和你爸媽鬧別扭,我這樣的……”

辛未一句話沒說話,下巴就被兩只有力的手指捏住,一雙帶着酒味和醉意的嘴唇猛壓在她嘴唇上,齒舌輾轉勾舔吸吮,隔在兩人之間的被子也被用力拉開,身上還穿着軍裝的鄭铎三下兩下就扯落了辛未的薄棉睡衣。他按住辛未想要掙動的手,舌尖舔舔嘴唇,低沉地笑了:“合不合适,試試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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