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黑屋思過

宋天天揚起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的臉,看着梁婉。

是什麽……她的選擇,究竟是什麽……

她曾經分明已下定過決心,已認定只要能擺脫皇位,便什麽都值得。但是現在,已經到了讓她開口說出自己抉擇的時候,她卻怎樣也說不出口。

宋天天咬了咬唇,片刻後低下頭顱,稍搖了搖。

行了,承認吧,宋天天,你壓根就不敢死!

她曾經覺得,寧死都不能再回到那個皇位之上。對,她曾經确實做出過這種決定。她早就知道,放棄皇位很大程度上便意味着死亡,至少新皇絕對不會讓她繼續活着,她這個外婆或許也不會讓她繼續活着,她分明早就知道……

但是細細想來,她原本,不可否認是還抱着一絲僥幸的。

歸根結底,只不過是因為那時死亡并不近在眼前。

又過了片刻,宋天天依舊一言不發——盡管她已滿臉都是動搖。

她無法開口放棄自己的生命,她也無法開口放棄自己的堅持,她只能用沉默維持住一點可憐的僵持。

宋天天終于發現自己有多麽可笑:夠了,總是不敢死的,還有什麽可堅持的?

“我……”她努力開口,想要說一聲順服,卻無法多說出一個字。

宋天天開始思考:我為什麽還不肯放棄我的堅持?

現在仍然有什麽東西,在她心中掙紮着,令她無法坦然重接皇位,無法坦然選擇自己的性命。

那似乎是一種恐懼。

但是還能有什麽,能比失去性命更令她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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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天天看向之前被她甩到地上的兩道折子,哆嗦着伸出手指,觸到那封誅殺淮王的懿旨。

淮王……她對她這個叔叔其實并不熟悉,甚至于壓根就沒見過幾面,只是從各種人物口中聽說過淮王的好名聲,聽說淮王頗受淮南當地子民的愛戴,便以為他是個能代替自己掌管這個國家的好選擇。但是這道懿旨上所寫的,與她曾經所聽說過的,相去甚遠。

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或許正如梁婉所說,并不重要。

因為她曾經愚蠢地留下過一封期望淮王登基的書信,她宋天天與淮王,已被她親手置入了一種你死我活的境地。如果她還想安然活着,就還需要這個皇位。她還想要這個皇位,淮王就非死不可。就算這道懿旨上所陳列的全是假話,就算淮王真是個好人……為了活下去,她也只得将淮王推上死路,哪怕讓這個叔叔蒙受冤屈。

宋天天的手指按在那道折子上,顫了半晌,而後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往內一使力,終于将這道折子又握在了手中。

梁婉輕聲笑問,“選好了?”

宋天天咬住嘴唇,顫了片刻,終于點頭。

她選好了,對,她想要活下去,沒有什麽能比活下去更加重要。

宋天天呼出一口氣,暗暗道:我終于選好了。

她早該如此。

只是……還有着什麽,已經被她決意舍棄的東西,正默默縮在她的心中,淌着淚。

梁婉伸出手,接過宋天天遞回來的折子,重新置入枕下放好。

那個老宮女又撿起地上的另一封折子,遞給梁婉。

梁婉接過,當着宋天天的面,将那道罷黜她皇位的懿旨,撕為兩半,合攏,再撕……

片刻後,梁婉将撕碎了的紙屑扔到地上,喚道,“添兒,過來。”

宋天天點頭起身,乖乖巧巧走進。

梁婉揚起手,照着宋天天的臉頰就是一掌掴去。

宋天天側着頭,感受到半邊臉上的脹痛,咬着嘴唇,原本就紅腫的眼眶又紅上了一分。

這一掌,梁婉是拼了老力氣的,還未将宋天天打得如何,她自己便已累得臉色發白。

“你身為一國之君,竟然如此荒謬!”梁婉開始大聲呵斥,“不務國事,只知玩樂!”

宋天天低頭不語。

“以往,我念你年幼,太過放縱與你,沒想到你竟變本加厲,做出這等荒唐事來!”梁婉一連呵斥了數句,深吸一口氣,“留書出走,在外半年……你……你可算還知道要活着回來!”

宋天天稍稍躬身,阖眼片刻又睜開,壓下心底翻湧的委屈,低聲道,“外婆……教訓得是。”

“教訓得是?”梁婉冷笑,“你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宋天天咬住嘴唇,點了點頭。

“如果你真知道,倒還不算是無可救藥。”梁婉向後躺靠在床頭,冷眼看着她,“從今往後,我絕不會再放縱與你。你身為一個皇帝,就要有一個皇帝的樣子。”

宋天天躬身又稱是。

梁婉卻皺眉喝道,“把腰板給我直起來。”

宋天天被喝得一個激靈,忙直起身。

“記住,你是皇帝。”梁婉道,“無論何時何地,你都不能忘記:你是皇帝,你是宗吾國至高無上的女皇!這件事,你必須得記到骨子裏。”

梁婉複道,“我知道你委屈,我知道你身為皇帝,不甘心被我這個老太婆教訓,不過誰讓你是我孫女呢?你雖然貴為皇帝,能讓你委屈的事情,還多得是,需要你降下身份來受着的事情,也還多得是。但是,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你受到何種對待,你都得記住,你是皇帝。無論如何,把你的腰板給挺直了,別給我們宗吾丢臉!”

說完,梁婉深吸一口氣,休息上一番,再看向宋天天,“這些……你可明白?”

宋天天早已被那一席話給說得愣住。

她知道,梁婉說得對。

只是她現在還無法坦然接納這些訓話。

梁婉看着宋天天,嘆了口氣。

現在宋天天臉上所顯露的,還依舊是她內心的那些掙紮苦痛。

“我也不指望你一時半刻就能明白。”梁婉道,“我現在只問你,你是否真的知錯了?”

宋天天咬唇,點頭。

“好。”梁婉應了聲,又扭頭吩咐了句。

一直站在一旁的那個老宮女依着梁婉的吩咐退了出去,片刻後,又領着幾個侍從進來。

“領陛下去後面。”梁婉向那幾個侍從說罷,又看向宋天天,“你這次幹出這等荒唐事,我不可能不罰你……你去後面,好好思過。什麽時候我覺得罰得夠了,什麽時候再放你出來。”

宋天天稍愣了愣:如果只是思過,這種處罰可比她原本所想的,要輕得多了。

梁婉不等她回應便擺了擺手,似乎不耐煩再看到她。

在跟着那些侍從走出梁婉房間之前,宋天天聽到梁婉又朝着那個老宮女吩咐了句,“去喊那個姓白的過來。”

宋天天一驚,停下腳步。

領着她的幾個侍從跟着停下,回頭看她,也不催。只是梁婉聽到動靜,擡頭很是不滿地看了她一眼。

宋天天見狀,知道自己再多話也是白搭,僅僅停頓了一會,便再度順從地跟着那些侍從走去。

她想,她現在可算是自身難保了。

至于白南之……反正他們會再回宮,是遂了他的意,如果梁婉找他的麻煩,也是他自作自受……再說了,他心思那麽多,也未必會吃虧……話雖如此,要想不為他擔心,好像也不大可能……

宋天天就這麽思前想後地走了一路,直到身前之人突然停下,她擡頭一看,發現眼前有一個陌生的建築。

宋天天雖然在着皇宮中生活了十餘年,卻并非是哪兒都熟悉的。尤其是太皇太後寝宮後面這一片,她似乎還是第一次來。

眼前聳立着一座石山,正對着她的方向有一道門,門上挂着一把鎖。

身前侍從掏出鑰匙,打開了那道門,而後躬身,伸手指向黑洞洞地門內。

宋天天嘆着氣走進了門:早知道太皇太後的處罰不會那麽簡單。

這一處石室,沒有窗戶,只有幾個黑乎乎的洞可以透氣,當然也沒有蠟燭或者油燈。

等到大門“挎”地一關上,石室內就伸手不見五指了。

宋天天默然望天:竟然是關小黑屋!

她苦笑一番,伸手四處摸了摸。

還好,這塊石室很幹淨,某處角落還有一大片軟墊,除了黑了點之外,還算是一個不錯的住處。想來,她這個皇帝在宮中,也不會真受到太大虧待。

宋天天找到那片軟墊,坐下,舒展身體。

到處是黑的,什麽也看不到。到處是靜的,什麽也聽不到。倒是個睡覺的好地方。

宋天天側卧在軟墊上,躺了片刻,身體卻又縮成一團。

她想:南之在外面不會有事吧?搞不好這次梁婉會把氣都撒到他頭上,那可不好受啊……

她又想:那家夥還需要她來操心嗎?那就是一個壞蛋!他都沒有為她考慮過多少,她才不要再一頭熱地為他擔憂……

宋天天的身體越縮越緊,漸漸地她的肩膀開始顫抖。

她想……不行,無論她想些什麽,都無法将注意力将這片黑暗與寂靜中移開。

顫抖逐漸從她的雙肩傳到了她全身。

宋天天用雙手抱着腦袋,緊緊縮着全身,不斷顫抖。

好黑……好黑……什麽都沒有……卻好像什麽都有……

眼前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到,卻似乎有無數的畫面,在她眼前不斷放映。

耳旁一片寂靜,什麽都聽不到,卻似乎有無數道聲音,在她耳旁不住回響。

有誰的聲音,在輕輕喚着:宋天天……宋天天……

她咬着嘴唇拼命搖着頭,想要将那聲音驅趕。

但是那道聲音還在,一直都在。

那聲音就在她的心底。

那是她自己的聲音,就一直埋藏在她的心底,此時再沒有什麽能阻擋那聲音的翻湧而出,一聲一聲地叩問着她。

宋天天抱着頭,不住地喊着:不,不。

明明什麽都不該聽到,她卻覺得耳旁傳來了一聲聲狼嚎。明明什麽都不該看到,她卻覺得眼前湧着一灘灘鮮血。

那道聲音在她心中輕笑着:宋天天,面對現實吧。

宋天天,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你已經滿手血腥。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這段劇情很糾結,我寫得也很糾結

抱頭,争取在幾章之內糾結完畢

話說一大早爬起來掃墓什麽的……直接讓咱的生物鐘混亂了三天=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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