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觀棋不語
第二日清晨的早朝上,宋天天第一次以一個真正的帝王姿态,來面對她的滿朝文武。
在這個終于将自己該擁有的一切都徹徹底底緊握在了手裏的一刻,宋天天所想的是:我為什麽還是成為了一個皇帝?
曾經或許是因為白南之,再後來或許也有一部分是為了梁婉,但最終,還是為了她自己。
身處帝位是她的責任與權益,她現在已經坦然地接受了這一點。她的責任只與她自己有關,與其他任何人都毫無關系。
她已經不會再有原本的那些抗拒,有些時候,她甚至會疑惑,自己曾經為何要那樣抗拒。
她是一個王者,王者身處帝位,這不是最最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曾經的她居然拼命想要抗拒這一點,實在令人費解。
她并沒有忘記當初還抗拒時的那份心情,只是那種心情已經無法理解。
她還清晰記得,當初的抗拒是因為某種恐懼,卻忘記了自己到底為何要恐懼。
因為軟弱與逃避?是了,當初她恐懼一個皇帝之位下可能埋葬着的累累白骨,所以想要逃避。但是她又隐隐覺得,她的恐懼,似乎并沒有那麽簡單。
這種恐懼的根源應該是某種失去,但是身居帝王究竟能讓她失去什麽?她現在已經身居帝位,又究竟失去了什麽?真可笑,她完全找不出來。
等到早朝散去,她走完了回宮的那條路,依然沒有回憶起想要的那個答案。
宮前小院內,裴竹又跑了過來正尋着白南之對弈。
出乎意料的是,裴瑤居然也在此處,而且并沒有觀棋,而是在院前等她。
昨日兩人鬧得頗僵,不過宋天天沒有與她計較,只沖着她笑了笑,便想過去。
裴瑤臉上原本惡狠狠的神情在這一笑之下顯得僵硬了些,随後這小丫頭咬了咬牙,悶聲問道,“外婆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今天早朝時我已經說過了這事。”宋天天略微皺了眉,“絕不會虧待了她。”這一皺眉倒不是針對裴瑤,而是宋天天本想破例以帝制安葬梁婉,卻遭到滿朝文武的反對。這讓她有少許不滿——梁婉二十年來為宗吾國所做的一切,在世人面前,還遠遠不及一個被稱為皇位的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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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罷,反正那個女人也不會在意這些虛名。如若不然,梁婉權傾朝野二十載,要想當皇帝,早就當上了。
“哦……”裴瑤應了一聲,“這還差不多……”然後繼續盯着宋天天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宋天天看了這被驕縱慣的大小姐一眼,便向院內走去。
“等等!我……那個……”裴瑤急了,又支吾了片刻,而後又一咬牙,以極快語速說道,“昨天對不起。”
宋天天回頭,很有些驚訝。
裴瑤用縮在衣服裏的手指死命揉捏着自己的袖口,低着頭支支吾吾道,“昨天……昨天我是氣急了,又很難過,不知道怎麽辦好……所以那個……嗯……”說到後面臉有點紅,“其實我就是很難受……并不是因為你……只是因為心裏堵着慌,太難受了,想發洩些什麽……又看到……才……”
宋天天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似笑非笑地看着這小丫頭。
裴瑤臉上又紅了幾分,咬咬牙,一言不發。
“怎麽了?”宋天天看了那邊正專注盯着棋面沉思的裴竹一眼,“你哥哥讓你來道歉?”
“才不是!這和哥哥有什麽關系?”裴瑤氣道,“我昨天是說得過分了,所以當然要來道歉!不然怎樣?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宋天天這才真對她有點刮目相看:原來不僅僅是一個只知道驕縱的小丫頭?
“不過我也不是為了你才來道歉的。”裴瑤又仰起臉道,“主要是我不應該在外婆面前和你吵,我不能讓外婆走着不安心。”
宋天天笑道,“好了,沒關系,我并不是很在意。”
“哼。”裴瑤冷哼一聲,“不過有一句話我并不打算收回:外婆喜歡我,不喜歡你。很明顯,她喜歡我比起喜歡你來要多得多。”
宋天天搖了搖頭:十三歲的小丫頭啊,現在還争這些有什麽意義?
不過她并不打算反駁。
裴瑤雖然只來此了大半年,也只陪伴了梁婉大半年,但她對梁婉的感情之深厚,宋天天自認遠遠不及。實際上,宋天天至今也不覺得自己對梁婉有着任何的血緣親情。
至于梁婉更看重誰?這個問題也沒必要和裴瑤這小丫頭去争論。
對于問題的答案,宋天天心中早有定論。
裴瑤又自顧自地說了幾句,見宋天天不理她,便閉了嘴。
正在此時,那邊傳來一道折扇展開聲。兩人循聲一望,只見裴竹很是惬意地在那扇着風,笑道,“承讓承讓。”
白南之坐在裴竹對面,一臉晦氣。
“咦,姑娘回來了?”裴竹剛才下得着實太投入,真真剛看到宋天天,“小瑤在和你說道別的事嗎?”
宋天天一愣,對面白南之也是一愣,裴瑤臉上神情頓時變得十分怪異。
裴竹見狀,嘆了口氣,起身向宋天天拱手道,“我們倆來這裏的時間也不短了,雖然單以我的意願來說很想再多留些時日,但奈何北國那邊還有些事情,唉,今天我們就得出發了……承蒙各位這段時間的招待,來日有緣必會再見。”
宋天天愣愣地“哦”了一聲,那邊白南之的臉色變得更為晦氣。
“這些時日多虧了白小兄陪我對弈,讓我的日子充實了不少。要知道,棋逢對手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啊。”裴竹臉上不無得意,而後話鋒一轉,又道,“聽聞姑娘對弈棋也有點興趣,可惜我從未和姑娘對弈過。趁着現在還有點時間,要不,來一局?”
宋天天有點跟不上裴竹的節奏,“我棋藝不精。”
“沒事,只是試試。”裴竹笑得溫和。
宋天天稍稍猶豫了一下,“那……試試?”
“好。”裴竹很高興地又坐了回去,然後笑吟吟地看着對面白南之。
白南之黑着臉起身,将座位讓給宋天天。
裴竹取下棋蓋,撚起一子便落。宋天天手持一只白子,把玩半晌。
她下得極緩,每一步都會思索許久。
初始,裴瑤和白南之都站在一旁觀看,片刻後裴瑤便倦了,默默跑到院子後自己玩兒。
白南之看得稍久一些,但很快他就發現,很多時候,只要一見裴竹落子他就會感到心中升起一股無名邪火:多少次啊,他就是敗在了這種賤招上!
不多時,白南之也暗暗壓制着自己的怒氣默默跑到院後去了。
裴瑤看得白南之,高高興興就跑了過來。
因為白南之這些時日長時間和裴竹混在一起,與裴瑤的關系也比以往親近了很多。
“我要走了。”裴瑤捏着自己的袖口。
“嗯。”白南之不鹹不淡應了聲,“你哥剛說過。”
裴瑤見他這态度,有點失落,想了想又道,“你願不願跟我一起出去看看?……算了你肯定不願……不如我送你樣東西留作紀念?說吧,你喜歡什麽!”
白南之奇怪地看着她,“你為什麽要送我東西?”
“就……感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還是免了吧。”白南之斷然拒絕,而後突然想到了什麽,又改口道,“除非是你腰上那塊玉佩。”
裴瑤臉色一變:那是她母妃留下的遺物。
白南之卻沒有繼續向她索要,而是繞到院後另一角落賞着景,仿佛剛才就是随口一玩笑。
裴瑤摸了摸腰上玉佩,神色落寞。
裴竹和宋天天這局棋下得久,久到白南之和裴瑤已經看完一圈的景都快回來了,他們才終于開始終局。
宋天天果然還是輸,輸得只比一敗塗地好那麽一點。
裴竹看着棋面,臉上笑容裏卻多了一些旁的東西。
“果然還是棋藝不精。”宋天天嘆道。
“承讓。”裴竹笑着,看着她,突然道,“這些天我與白小兄對弈過不少,單論棋藝,說實話,我并不覺得我能高過他,但是承蒙老天眷顧,我偏偏還能勝多負少……姑娘覺得,這是為何?”
宋天天搖頭,“我不知。”
“因為我兵行詭道。”裴竹嘴角一挑,“白小兄的路子偏正。當然,正沒有不好,如果正到了極致,任何詭計都是無所遁形的。但是很可惜,白小兄的‘正’,到不了那種地步。剛正易折,或許正因為此他才偏偏要去研究邪的路子,又很可惜,他也不可能‘邪’到極致……正中帶邪,看似更加堅韌靈便,實際上嘛……”他的目光徒然一凝,“只要給我足夠的時間,足以讓我玩死他。”
宋天天臉色一變,目光灼然瞪視過去。
“想不到在姑娘臉上也能看到這種眼神,唉,真讓我好生嫉妒。”裴竹搖了搖頭,頓時又是一臉輕佻,好像剛才那一瞬間的殺氣畢露只是幻象一般,“開個玩笑而已,啧,不要這麽認真嘛。”
宋天天仍徑直看着他。
“果然好表情。”裴竹又笑,“以前的你,可不會露出這種神情。”
宋天天一愣,那些盛怒也随着收斂了回去。她明白這家夥還有話說。
裴竹再度看向棋面,“一個人的棋路有些時候可以體現很多東西,不過其中很多可能你自己完全沒有發覺,比如這裏……”他擡起折扇指向棋局一角,“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放棄這個意圖。如果你繼續下去,我就危險了。”
宋天天看着那一角棋局,“我不懂——這裏并沒有意圖。”
“不,你有,只是你自己沒有發現,或者不願發現。”裴竹微眯起眼,“如果你繼續了,棋面将會變得非常有趣……可惜,你最後又‘正’了回去。”
“你到底想說什麽?”宋天天皺起眉。
“至剛易折,至邪易毀,但是如果你也學他正中帶邪……呵呵,那你才真的毀了。”
宋天天伸手撥亂棋子,抹掉棋面,一言不發,模樣很是生氣。
“以前見你時,我絕對想不到我會有一天和你說這些話。但是現在……”裴竹站起身,眼角笑意不減,語調卻猛然壓低,“你更适合我的路子。我想你也發現了,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看前文,我猛然發現,在這一群人都是十三四歲的時候,裴兄已經十八了
裴兄你不要這樣啊!!!這樣一來等他們都24了你不就離30只有一步之遙了嗎!!!!!
好吧……這真是一個悲劇(對我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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