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太後駕崩
沉默過後,宋天天再開口時只道,“外婆已經沒有必要再喚我過去。”
何止是已經沒必要再喚她過去,梁婉這些天來,不見大臣,不談政事,除了裴瑤幾乎誰也不見。
“外婆已經勞累了這麽多年。”宋天天嘆道,“她也需要休息了。”
梁婉不談政事了,大臣們也就只得找上宋天天。宋天天這些時日忙得腳不沾地,現在這個空隙也是費了好大勁才抽出來的。
“好在我那些天的學習還有點用,勉強應對大臣們的侃侃而談,也沒太丢臉。”宋天天自顧自向前走着,“我不孝。現在終于有人能夠盡孝,好好陪伴我的外婆,總是好事一樁。”
白南之跟在她身後,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半晌後,宋天天才又壓低着聲音,輕輕問道,“還剩下多長時間?”
白南之明白她問的是什麽,卻搖了搖頭沒作回答,只嘆道,“早做準備吧。”
宋天天聽到,良久不言。
直至兩人行至禦書房前,宋天天才回頭報以一笑,白南之沖她點了點頭,便朝了另一條道走去。
因為宋天天的忙碌,兩人的相處時間越來越短,一天見不了幾面也是常有的事。
但就是這一日中的短短幾面,也能讓白南之發覺到……每次相見,她都與先前不同了。
無關外貌,無關言行,這是一種氣質的變化。就算同樣是露出笑容,她那笑意中所蘊涵的那些東西,也随着時間沉澱,從最開始那些一眼就能看透的快樂,越沉越深,深到誰也看不清。
每次看到她的這種變化,白南之心底總會不由得泛起某種感慨,這感慨頻繁得令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厭惡。好像自從宋天天決意改變之後,他就變得多愁善感了來着。
此後的日子,裴瑤依舊每天被梁婉作陪,由于因裴竹的情況日益好轉而心中大安的緣故,她也越來越願意去主動陪伴梁婉了。
相比之下,接近痊愈的裴竹顯得相當無所事事——或許是之前白南之的威脅真起到了作用,裴竹無所事事之下卻很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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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還想着要找機會接近宋天天,結果不久便發現宋天天毫無空閑,只有白南之和他一樣無所事事。
在被閑得渾身冒泡的白南之主動叨擾過幾次之後,自覺身陷敵營的裴竹現在只想着要趕快痊愈,離開這個讓他毫無安全感且處處受制的地方了。
奈何梁婉對裴瑤實在喜愛得緊,裴瑤也不願離開,他這當哥哥的實在沒理由先走。
當宋天天終于又抽出時間,第二次去見裴竹的時候,裴竹正在一處院子裏閑逛。
看到宋天天,他顯得相當愕然,“宋姑娘,怎麽有空過來?”
宋天天搖了搖頭笑道,“你還是別這麽叫我了,我并不姓宋。先前相遇,承蒙你救我一命,我卻有諸多隐瞞,實在抱歉。”
裴竹立馬道,“姑娘這是哪裏話,現在我這條命也是姑娘救的,而且要說隐瞞,我也隐瞞過姑娘不少,哪能讓姑娘道歉?只不過……先前實在叫得慣了,一時恐怕難以改口,還請……”他在這少少猶豫了一瞬,“陛下恕罪。”
“罷了,這叫法果然別扭,姑娘就姑娘吧。”宋天天笑道,“我這次來,只為了問公子一件事情。”
裴竹奇道,“哦?不知是何事?”
“先前……公子曾說,有些東西是你不願要的,卻被你的父母兄弟硬塞與你……抱歉偷聽到公子酒後之言……”宋天天直直看着他,“我當初聽到後頗有感觸,現在只想問……那些話,到底是真,是假?”
裴竹再度愕然。
片刻後,他笑了,笑得真心實意,“沒想到竟然被姑娘聽到,唉,真是丢臉。”
宋天天依舊直直看着他,等着他繼續。
“當時既已酒醉,酒後之言,豈能有假?若還是假話,也未免太可悲了。”裴竹笑着搖了搖頭,“只是有關于我幼時私事,請原諒我不願細說。”
“哪裏,還請恕我唐突才是。”宋天天斂下眼神。
而後又閑談兩句,宋天天便告了辭。
裴竹一直含笑看着宋天天走遠。
對于宋天天的那點變化,他自然也發覺了,卻沒有大驚小怪——在他看來,再大的變化又如何,能抵得上他當初麽?
之後的那段時光,在許多人眼裏,有些一成不變。
梁婉依舊除了裴瑤誰也不見,裴瑤也依舊成天在梁婉和裴竹間兩點一線。
白南之和裴竹都成天無所事事,于是漸漸混到了一起,沒事總要較量幾盤棋局,長時間比試下來互有勝負,但從大體上來看是不幸的,裴竹的勝率更高一點。
宋天天依舊每天朝堂書房連軸轉,每一點空閑時間都寶貴得跟什麽似的。
她曾用過一段寶貴的空餘時間也試着和白南之下了幾局棋,結果是更加不幸的,每次都一敗塗地。
先前因為梁婉突然的閉門謝客而有些慌亂的大臣們,也随着時間的推移漸漸鎮定下來。他們終于發現以往那個只知玩樂的小小女皇,一旦認真起來,竟然也沒那麽昏庸。
時間如水流般滑過。
面對這段幾乎能算是一成不變的時光,宋天天卻感慨道,“像放了閘一樣。”
隐藏在平靜的表面之下,總還有些東西在急劇變化着。
比如宋天天的改變。
比如梁婉的病情。
這變化一點一點積攢,初始許多人還看不出,但終有一天會積攢到一個地步,釀成一場驚天巨變。
嘉希十四年,一月,太皇太後駕崩。
舉國哀悼。
梁婉熬過了新年,卻還是被這個冬天給帶走了。
一堆人守在梁婉房中,伏地痛哭。
只有宋天天仍站着,默默站在房屋正中,靜靜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位老人,紮眼至極。
紮眼歸紮眼,現今宗吾宮中還沒有人敢責問當今聖上為何不跪拜。
——哦,還有一個。
伏在梁婉床邊的裴瑤,擡起腫得像核桃一樣的雙眼,盯着宋天天恨聲問道,“你站在這裏幹什麽?”
房內随着這一聲責問而陷入一陣寂靜,所有人噤若寒蟬。
“如果你不願意在這裏惺惺作态,你可以不來。”裴瑤将聲音提高了一點,“這裏不需要你。”
原本正在發怔的宋天天,聽到這聲音,擡起頭将視線移到裴瑤身上,笑了。
這一笑徹底勾起了裴瑤的火氣,她站起身來,手指着宋天天高聲罵道,“這一年來,外婆整日整日躺在病床上,你有來看過她嗎?你有嗎?你看過幾眼?一眼都沒有!只要我在陪着外婆!好吧,外婆活着的時候,你不在乎她,無所謂,反正她也不喜歡你!但是現在外婆人都走了,你何必還要在這裏展示你的不敬?”
房內只回想着她的聲音,沒有任何人制止。白南之和裴竹都沉默地處在一旁,這是宗吾皇室內部的争執,沒有任何人有資格開口。
“我不敬?”宋天天仍笑着,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你現在這樣,就敬了?”
“你……”裴瑤語塞。
宋天天卻不給她繼續思考措辭的機會,只道,“你若真對我那樣不滿,可随我出去。別在這兒,吵了她。”說罷轉身拂袖,便向門外走去。
裴瑤自然沒有随她出去。
不多時,房內便恢複如常,就好像剛才那争執沒有發生過一般。
宋天天出來了,卻不知要往何處去。
她并不在乎別人如何評價她與梁婉的關系,不介意別人說她不孝不敬,她也不認為自己孝過敬過,只不想在那兒與人争吵。
她與梁婉的關系,一直有一些奇怪,這是自然的,她們本就不是一般的祖孫。
比起‘孝’這個字眼,對于梁婉,她更多的是愧疚與敬佩。
比起自己的外婆,她更敬佩那個以一己之力支撐起整個國家近二十年的太皇太後。
她不跪拜,是因為她是當今聖上,宗吾之帝。
是因為有人曾對她說過,無論如何,不可以彎下自己的腰杆。
宋天天沿着道路,一直走到了金銮大殿上。
所有人都在為太皇太後的殒命而悲痛,現在這裏沒有任何人。
宋天天一路輕撫過那些圓柱上龍紋,走向她的龍椅,轉過身,望着空無一人的大殿,突然想起了幼時的那些不甘。
梁婉撐到了嘉希十四年,現年宋天天十四歲。
四歲的她,不甘于被關在深宮之中,十四歲的她,終于獲得了那些本應屬于她的一切。
沒有半分高興。
宋天天坐在龍椅之上,獨自一人,以手覆面,放聲恸哭。
沒有人知道,那個在太皇太後駕崩當日拂袖而去的小小女皇,也曾在這一日坐在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獨自放縱自己的悲傷。
從這一日起,她終于成為了宗吾國貨真價實的嘉希帝。
沒有半分欣喜。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四歲的女皇,可以被人關在深宮之中,一個十四歲的女皇,将會取得一部分屬于她的權利,一個二十四歲的女皇,将立于這個國家之巅,無人不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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