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反擊

“趙将軍。”早朝後宋天天将這位即将前往北疆的将領留了下來,微笑着問他,“這次我派你去北邊支援他們反擊,給我說實話,你有多少勝算?”

這名趙姓武官名喚趙延,剛過三十而立之年。雖然出生于武将世家,卻與現今宗吾絕大多數兵将一樣,從未經歷過真正的戰亂。

他稍稍躊躇了一會兒,道,“陛下,您這次允我帶十萬兵力過去,若能正面對敵,自然是毫無問題。然而若論兵力,對方一直都不是我們的對手,卻能一次次給予我們挫敗,只怕……”

“如果不是兵力的問題,那便只有是領兵者的問題。”宋天天打斷了他的話,居高臨下的望着他,“你對你的領兵之能,真的就那樣沒有自信?我宗吾泱泱千裏,難道真的就找不出一個能好好帶兵的人才嗎!”

趙延聞言一怔,思慮片刻後砰然下跪,“謝陛下點撥!卑職慚愧!”

“我可沒有點撥你什麽,平身吧。”宋天天擡了擡手,“其實我也并不認為現在鎮守北疆的都是庸才,卻一直失利,其中必有緣由,我想聽聽你的判斷。”

“卑職認為,我們可能輸在智謀上。”趙延起身。

“智謀?”宋天天笑,“連續四次都是相似的手段,這就是智謀?”

“兵貴神速。”這趙延想通之後,少了那些顧忌與膽怯,越發侃侃而談,“對方對地形的了解在我們之上,且必定對我們的兵力部署了解至深,否則無法做到每次進攻與撤退都如此恰到好處……知己知彼,因地制宜,乘虛而入,一觸即離,毫不戀戰,全身而退……這便是智。”

宋天天想了想,“說得好。”而後嘆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我們的優勢在于兵力。”他道,“既然勝在兵力,我們何不善用兵力,而要将主力放置于不能對敵之處呢?将原本集中的主力拉開,三步一人十步一崗,鋪滿全部防線,一有發現便集中對敵,如此,我就不信還奈何不了那個北國的四皇子。”

宋天天聞言不禁一笑,“真是個笨辦法。”

“笨則笨矣,能用就好。”趙延補充道,“這麽一來便避免了薄弱之處,就算最終能對敵的人數不及主力,然而要攔下這個敵人,也足夠了。”

“對,你說得很好,但我還是有幾點要問你。”宋天天道,“我并不認為北疆那邊沒人能想到這個辦法,他們之所以不這麽做,或許就是想到了與我同樣的問題:拉開主力,全面布防,然而,到底應該從何時開始布防到何時?”

趙延略為遲疑,“這……”

“雖說裴竹每次攻來都在春種以及秋收之時,下一次或許就在今年八月,但是我們當真就從八月開始拉開主力?”宋天天用手指敲了敲龍椅的扶手,“若是他這次突然想開了,七月就來了呢?這還是好的,大不了再讓他得手一次……更有甚者,若是他過了八月還不來呢?我們已經那全線鋪滿的布防,到底是收回還是不收回?若是收回,他九月又來了呢?若是不收回,他一直都不來呢?連續四次如約而至,也不能代表他往後不會有所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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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陛下……”趙延被問得汗都下來了。

“更何況,你剛才也說了,他對我們的兵力部署必定了解至深。”宋天天繼續說着,“我們若是做出此種變化,他不會不知道。一旦知道了,哪怕是我,也不會傻得明知是套還鑽進來。我若是他,見對方如此,定會一直按兵不動,就讓對方一直死守着那些防線,因為他耗得起。但我們耗不起……要知道,那些兵力不是數字,全都是需要張口吃飯也需要結帳睡覺的人。全線拉開?這需要增加多少消耗?”

剛剛起身沒多久的趙延噗咚一聲又跪下去了,“陛下英明,卑職思慮不周,只知紙上談兵,還請陛下恕我妄言之罪。”

“何罪之有?若說紙上談兵,我也是紙上談兵。”宋天天再度擡了擡手,“別動不動就跪,你不累,我老喊‘平身’也累。”

這話一出,趙延頓時覺得雙膝如有針紮,連跪也不敢跪了,只得拉着那張羞愧得泛紅的老臉再度起身,“不知以陛下之見,我們到底應當……”

宋天天沒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趙延看着這抹微笑,片刻後突然渾身一個激靈:他終于體會到了那微笑中的含義。

“你這個主意其實很好。”宋天天又道,“只要剔除掉我所說的那些隐患,把握好時機,便真的很好。這一次我會下令給北疆諸将,讓他們全部以你為首,聽你之命。”

趙延沒再跪下,只是躬身,行了深深一個禮。

宋天天望着他笑,“我想你已經知道該如何做了。”

趙延擡起頭,望着她的雙眼,大聲答道,“是!”

“退下吧。”宋天天阖眼,按了按又隐隐有些犯疼的腦側。

趙延臨去前又回過頭,望了那禦座之上正閉目休息的小女皇一眼。

他赫然發現:這個一直以來都被人認為太過年幼的女皇,早已長大成人。她今年已經十九,明年便是她弱冠之年。

哪怕是三年前,她支撐着這個國家度過了那場大災,衆人在面對那些後來被證實是極端英明的旨意時,不知她每日每夜的深思熟慮,不知她早已看出那些由利益所串起的鏈條,不知那些世族被逼無奈之下的一步步行動其實全在她的算計之中……只以為那些,不過是年幼女皇任性之下的誤打誤撞。

而這一次,至少這位趙将軍的心底,終于深深為她所折服。這種折服無關于皇位所帶來的威勢,僅僅關乎于對眼前這位少女的敬佩。

真正的心服口服。

宋天天坐在那兒歇息了許久才睜開眼,深深吐出一口氣。

眼前的大殿內已經空無一人。

她走出殿門,默默任那些迎上前來的宮女跟在她身後。她在金銮大殿內時不需要人服侍,這些宮女在數年之前便被她勒令只準候在殿外。

包括她與白南之對話時,也會禁止所有的宮女靠近。

只因為,無論是在大殿上面對大臣時,還是在私底下面對白南之時,她都随時有可能說出關乎這個國家的任何事情。

哪怕是跟她再久的宮女,她也不會信任。

反正,再久也不過是六年,至于将她從小養到大的那些,六年前便全死了。

她徑直向寝宮走去,遙遙便看到白南之又在那兒照看那棵小樹苗。

宋天天瞅着距離差不多了,後退兩步,加速跑起來,撲過去就牢牢挂在他脖子上。

白南之被她撞得險些将那樹苗壓死,千鈞一發之刻抓住了旁邊一顆樹幹,這才穩住身形。

“你啊。”他頗為無奈地看着她,“怎麽又這樣,又遇到什麽好事了?”

宋天天笑道,“看到你就是最大的好事。”

白南之嘆着氣直起身,使勁拍着紮滿了樹皮渣的手,“下來吧,六月天的,也不嫌熱。”

宋天天搖頭。

“好吧。”白南之又仔細瞅了瞅自己的手掌,确定已經幹淨得看不到一點污漬,這才将雙手落到宋天天身上,将她抱起,“回你的房?”

“随你。”宋天天将腦袋縮在他的懷裏。

待到被他擱在了床上之後,宋天天又抓着他衣袖不讓他走。

“你老是這樣。”他揉了揉她的額頭,“總也長不大。”

宋天天哼道,“有什麽關系,反正你喜歡。”

白南之收回手,站在窗邊,看着她微笑,“對。”

“南之呀,我今天派人去北疆支援了,還和他們說要反擊。”宋天天道,“你說,這一次會順利嗎?”

他看了她半晌才道,“我說不準。”

“南之……其實有些話,我知道不該問,卻還是想了很久。”她嘆道,“很多事情……那些已經發生了的,那些将來會發生的,對你而言,全都是已經經歷過的,對嗎?”

他站在那兒,陽光從窗外照進,窗棱的影子映在他的臉上,看不清神色。

過了許久許久,久到宋天天以為他已經不可能會回答,白南之才嘆出一口氣,“絕大多數吧。”

“也就是說,這個國家在我手上時所經受的這些苦難,當初在她手上時,也同樣經受過,對嗎?”宋天天繼續問道。

白南之向着那牆後的陰影中退縮了一步,“你想問什麽?”

“我想知道她是怎麽做的。”宋天天望着他問,“能告訴我嗎?”

他沉默着。

兩人之間彌漫着一種尴尬且微妙的氣氛。

宋天天想,她這次一定已經觸到了他的底線了,無論是有關過去的事情還是有關葉泉的事情,都是他的底線。

這個問題他是不會回答的……宋天天嘆道,“對不起,我果然不該問。”

“不。”白南之搖了搖頭,盯着她看了許久,道,“她的手段,說來簡單,只不過一個字而已。”

宋天天一怔。

他緩緩吐出那一個字,“殺。”

不聽從命令者,殺,對她有任何質疑者,殺,不忠心者,殺,無用者,殺,反抗者,殺。

“你不要學她。”白南之又很快補道,“你不可以學她。”話語中還有些緊張。

宋天天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還在體會這一個字中的含義。

好半晌,她才擠出一個微笑,“放心吧。”

她想,這一個字的精髓,就算她想學,也是學不來的。

葉泉是一個随意揮揮手便能血流遍地的女人,葉泉能望着一地的屍骨卻連眼都不眨,而這種事情,宋天天怎麽可能辦得到呢?

之所以問那個問題,宋天天只不過是想得到一個參考而已,也沒指望過能學習什麽。

六月派去支援北疆的十萬大軍,八月便能剛好到達。

到了十月,又有一份戰報被送進了京城。

這份戰報帶來了一個壞消息:裴竹八月果然又來搶了一遭,而且已經第五次得手了。

同時也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他這次沒能順利逃回去。

就在裴竹踏進宗吾疆域的那一剎那起,負責鎮守北疆的将領們便拉開了兵力,用士兵将宗吾與北國接壤的所有地方都密密麻麻鋪了一遍,堵死了他的回路。

裴竹見勢不妙後便散開了兵力不見了蹤影,估計是潛入了宗吾的市鎮之中。

而現在北疆的兵将們正收縮着防線,打算将整塊北疆都梳一遍,就不信揪不出他來。

“很好。”宋天天阖上戰報,望着殿內道,“既然他有膽子來,還一來再來,我們就有膽子不讓他活着回去。”

文武百官臉上皆露着喜色,卻也有人難免憂愁,“陛下,萬一北國……”

宋天天擺了擺手,止住了那位臣子的話頭,“好不容易有此等好事發生,就不要說喪氣話了。”

散朝之後,宋天天才又招來錢岱,“北國當真還沒有什麽動靜?”

錢岱點頭稱是,還列了一排排情報表明他的判斷沒有錯誤。

“難道岚王真的不要這個兒子了?”宋天天按了按額頭,暗自想着:不對,一定沒那麽簡單。

宋天天又吩咐下去,讓北疆在搜剿裴竹的同時也加緊戒備。

其實她在最初與趙延趙将軍商讨的時候,便瞞了一點沒有說:現在北疆的布防只足夠保證防得住裴竹。

因為裴竹的兵力并不多,所以現在的北疆才能壓制得住他,但是一旦現在又有其他兵力涉足北疆,大為不利的便會變為宗吾這邊。

宋天天早已做好了說不定會與北國大戰一場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北國竟然毫無動靜。

這不正常。

必然還有事情會發生。

果然,嘉希二十年,新年伊始,便有一場噩耗傳到了京城:

藩王叛亂。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這篇文在上一章的時候已經突破了20W

真不容易啊

感謝能一直看到這裏的各位讀者

當然如果能有更多的人偶爾留個言和我說兩句話,我就更高興了T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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