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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才五更未到,還是夜色沉沉的時分,初秋的季節少見的大雨整夜不曾停歇,顧啓最後一點朦胧睡意也被帶走。
趙明在外面一手舉着油紙傘,另一只手提着一盞搖搖晃晃的燈籠,微弱的燭火在雨夜中發揮不了多少作用,反而要被飄進來的雨水澆滅。他路上走得急,衣擺全部濕透了,卻渾不在意。
顧啓只匆匆披了一件外衣就連忙趕到了義莊。義莊裏大家差不多已經到齊,現場除了許亦華以及鐘本立以外,另外還有一名老伯,穿着蓑衣,赤着腳,褲腿高高的卷起,上面濺滿了泥點。
伸手接過許亦華遞過來的布巾,顧啓随意将身上的雨水擦擦,直接就拿起了紙筆問道:“情況如何?”
“施斌的屍首是這位漁民發現的。”鐘本立身上穿的是一件便服,想必是來不及穿官服便匆忙趕來,他指了指身旁那位老者道,“你來說吧。”
“是,縣太爺。”那老者連忙俯低身子做了個大揖,又直起腰來,臉上掩着激動,說起話來卻滔滔不絕,“各位大人聽小人說,這個事情是這樣的,小人是個打漁的,就住在來喜村東頭,各位大人要是不相信完全可以去來喜村打聽一下,大家口中總是提起的老張頭就是我。今天晚上一直在下雨,又是刮風又是下雨又是打雷的,所以小人打漁的那條河河水上漲,半夜的時候被雷聲吵醒,小人心裏面惦記着自家的漁船,便披了蓑衣到河邊看看,誰知道這一看,可把小人吓壞了!”
老張頭說到這裏,還激動的拍了一下大腿,故意買了個關子:“各位大人猜怎麽着,小人那船繩上面居然纏着一個人,擱水面上飄來飄去的,小人心想這還了得,就連忙将人背了上來,這一看又不得了了!小人發現那水面上飄着的人居然穿着捕快的衣服,再一摸鼻子,一點氣都沒有,渾身冰涼涼的,死的不能再死了,當時就把小人吓得魂飛魄散,差點滾下河,那個時候還下着大雨,小人……”
顧啓實在是忍不下去了,一拍桌子喝道:“說重點!再給我扯這些有的沒的,我就打你三十大板!”
老張頭吓得一個哆嗦,覺得眼前這人雖然只拿着筆在那裏寫來寫去,但是這一拍桌子瞪着眼睛的模樣确實怪吓人的,心裏面滔滔不絕的話也只剩下一句:“小人背着屍體就趕緊來衙門報官,是片刻也不敢耽誤啊。”
這張老頭說來說去耽誤了半天的時間,有用的話卻非常的有限,顧啓只在紙上記了寥寥數筆。
“你還記得你是幾更發現屍體的嗎?”許亦華問道。
“記得記得。”老張頭連忙點頭,“小人起床的時候看了一眼漏刻,所以記得很清楚,那個時候正巧是三更天。”
“之前有沒有發現什麽不尋常的事情?”
“沒有啊。”老張頭茫然的搖搖頭,使勁想了一下也想不出來什麽,“當時下着那麽大的雨,有什麽動靜也會聽不見吧。”
這時,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顧啓擡頭看去,原來是鐘夫人和兩位丫鬟,屋外的涼風夾帶着絲絲雨水飄了進來。杏兒甩了甩油紙傘上面的雨水,将傘挨着牆壁放好。
“你來做什麽?”鐘本立急忙伸手扶住鐘夫人,臉上帶着責怪,“我不是跟你說過讓你在家裏呆着就好嗎,這麽大的雨,又看不清路的,你出了點意外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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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會瞎說。”鐘夫人嗔道,“有翠兒和杏兒在,能出什麽事情,我就是不放心你才過來看看。”
“你有什麽不放心,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鐘本立扶着鐘夫人往一旁的凳子走去。
“還說呢,你看你。”鐘夫人伸手在鐘本立的後背拍了幾下,“讓你走路走慢點,你偏不聽,你看看你現在,身上濺了一身泥。”
“哎呀,夫人吶。”鐘本立無奈的搖搖頭,讓鐘夫人坐下,又對許亦華道,“許公子,你對此事是怎麽看的?”
許亦華眉頭輕輕皺起:“學生需要驗屍。”
趙明打來清水讓許亦華淨了手,後者又從懷裏拿出一副白布手套戴在手上,然後對顧啓點點頭,俯身檢查了起來。
“死者男,而立之年,确認為施斌本人。”許亦華手指在屍體上面輕按着,“面部青紫,兩眼微張,眼球凸起,布滿血絲。雙手張開,腹部鼓脹,觸之稍硬,頭與發跡,手腳指縫,衣服與鞋內各有泥沙。”
待顧啓一一記下,許亦華又褪去施斌的衣物,細觀面相:“口鼻內有水沫泥沙及些許淡色血污,身體有多處擦傷與淤青,皮膚發皺,為溺死之症。”
“這不可能。”趙明覺得簡直荒唐,“施斌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想不開投河?”
“我沒說他是投河。”許亦華将施斌的屍體重新蓋上,扯下手上的手套,用一旁的清水清洗了一遍雙手,“如果仔細的聞,在施斌的身上還能夠聞出淡淡的酒味,有可能是酒醉之後不小心失足落水。”
“這倒有可能。”鐘本立回憶道,“本官記得施斌是嗜酒如命的。”
如果真的如大家所說的這樣,施斌看起來确實有可能只是不小心落水的,但是顧啓根本就不相信這個答案,對失足落水這個答案嗤之以鼻。
上午的時候,他和許亦華一同發現了鬼鬼祟祟的施斌,對方一見到他們就匆匆忙忙的逃走了,一個下午也不見人,這種心裏有鬼的人甚至是匆忙的連身上的捕快服都來不及換下,又怎麽可能還有閑情逸致去喝酒,還喝的伶仃大醉,失足落水呢?
“可曾檢查出來他是何時死亡的?”顧啓雙眉緊鎖。
許亦華搖搖頭:“屍體在水中浸泡時間過久,影響了對死亡時辰的判斷,只能大致判定死亡時間是在申時到亥時之間。”
“這個時間太長了。”顧啓不滿意這個答案。
對于查案來說,确定受害人的死亡時間是一件非常有用的事情,越是詳細的死亡時間能夠推測的東西就越多,能夠在屍體上面發現的線索越多,就越利于破案。
顧啓習慣性的将雙手攏在袖子裏面,眉毛緊緊的皺在一起,暗自思索着。
他們是上午才發現施斌跟這件案子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也許知道一些什麽,正打算将他捉回來問一些問題,但是偏偏就這麽巧,晚上施斌就死了。
“等等,這是什麽?”顧啓從施斌的發間發現了一樣東西,他伸手小心翼翼的拿了起來。
許亦華湊過來看了一眼:“多半是河中的水草,并無不尋常之處。”
顧啓盯着手中的水草看了幾眼,這水草的葉子跟普通的水草有些許地方不一樣,葉子比較尖銳,或許……
顧啓忽然對老張頭招了招手:“老張頭,你說你是打漁的,那一定對附近的水域很熟悉吧?”
老張頭一聽見顧啓這麽問他,連忙又吹上了:“那是,不偷大哥,不是小人自誇,這附近的河流小人都熟悉的跟自家婆娘一樣,什麽彎彎道道,哪裏魚多……”
“行行行了。”顧啓皺着眉打斷了他的話,“你看看這個,能不能認出來這水草一般在什麽地方生長?”
“诶,好,小人看看。”老張頭湊過去,仔細的辨認着那根水草。
其實只是一根水草,顧啓也覺得分辨出來的可能性比較低,而且就這麽一根,認不出來也是正常的,他就是抱着一點希望随口一問,說不定這個老張頭知道,這樣就可以找到第一案發現場,從而發現更多的線索。
“小人認識!”老張頭忽然激動了起來。
“快說!”鐘本立焦急的追問,“你就不要再賣關子了。”
“這是城東那邊的,只有那邊的水草長這個樣子!”
城東。河邊。
“老張頭說的應該就是這個地方了。”
“嗯。”顧啓手持一柄油紙傘,蹲在河邊,若有所思的看着泛起陣陣漣漪的河面。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現在天亮了才堪堪要停。河水上漲之勢迅猛,渾濁不堪,河岸兩旁均是泥濘不堪,一腳踩上去,泥水全部滲進了靴子裏面,又潮又濕的感覺令人生厭。
顧啓找了一塊比較寬大的石頭,招呼許亦華也站了上去。
“你看一下這周圍。”顧啓擡擡下巴,“樹亂石多,是個絕佳的殺人地點。”
許亦華點頭道:“你說的不錯。”
趙明他們得了鐘本立的命令,還在河道附近到處搜尋着,企圖找出案發現場。
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況且大雨一直沒有停歇過,這邊就算是有什麽線索恐怕也已經被沖刷的差不多了,找不出什麽東西的。
“可曾發現什麽了?”鐘本立親自跟了過來,也踩上了這塊石頭。
“沒有。”顧啓搖搖頭,“這裏的水草确實與施斌發間的水草一樣,是第一案發現場的可能性很高,但是現在河水上漲,或許已經将案發現場淹沒了。”
“那……那怎麽辦?”鐘本立急道,“這樣豈不是查不出來施斌是失足落水還是他殺了嗎?”
“施斌是被人謀殺的。”許亦華開口,“不是自殺,也不是失足落水,根本就是被別人蓄意謀殺的。”
鐘本立聞言一愣:“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本官都有些糊塗了。”
許亦華冷笑一聲:“兇手或許很聰明,甚是連老天都在幫他,但是正是因為他的多此一舉,才讓我确定這是一件謀殺事件。因為那個兇手居然不知道施斌患有肝病,是根本不可能飲酒的!”
“原來是這樣……”鐘本立恍然大悟。
顧啓跟在大家的身後從石頭上跳下來,一起往衙門走去,他低着頭,漫不經心的舉着傘,腦子裏面卻翻來覆去的想着密室之謎。
他覺得自己好像隐隐約約忽視了什麽,如果能想到那一點的話就有可能解開兇手在密室裏面神秘消失的謎團了,但是自己到底忽視了什麽,那個密室已經被他和許亦華檢查了好幾遍了,也确實沒有落下什麽角落。
到底是什麽呢?
忽然腳趾一陣劇痛傳來,将他從沉思中驚醒,他痛的倒吸了好幾口涼氣,眼淚差點都掉下來了。原來他剛剛太過專注的思考着腦海中的事情,壓根兒就沒有注意自己腳下的路,這才一腳踢上了一塊石頭,痛的他準備在石頭上踩幾腳洩洩憤,誰知道這一低頭,他發現了不尋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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