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靜姨帶着人進她房間的時候,琴桐尚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以為仍舊是如同往常一樣只是例行調教罷了,她忙揚起笑臉問道:“靜姨今天怎來的這般早?”
靜姨沒有吭聲,反倒是跟在她旁邊的嬷嬷看着她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這眼神看的琴桐心裏一驚,莫不是……莫不是自己同陳大哥的事情已經被靜姨發現了?
思及此處,她小心試探道:“靜姨,怎麽今兒親自過來了?”
靜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綠色長裙随意的擺在地上,她一只手懶洋洋的撐着自己的額頭,一只手搭在膝蓋上面,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冷冷的看着琴桐。
琴桐心裏更慌了。
“嬷嬷,你之前的功課沒有做好,琴桐好像還是起了不該起的心思。”靜姨那雙鳳眸掃過琴桐的身體,竟讓她渾身微微發抖。
琴桐心裏一涼,完了,她和陳奇的事情被發現了。
醉仙樓裏,她最害怕的就是靜姨了。
她聽樓裏的一些姑娘們說,靜姨原先是歡衣閣的花魁,一曲霓裳舞名動京城,引得風流公子抛花無數,一夜千金也不為過。後來更是嫁做富甲一方的商家,雖為小妾,正房也禮讓三分。只是後來那商人又戀上新的花魁,欲将靜姨轉手再賣給青樓,靜姨便自己給自己贖了身,來到這江城開了醉仙樓。
時至今日,這醉仙樓足足開了十一載,全靠着靜姨已經憑着賞罰分明的鐵血手腕才能在江州城站了穩了腳步,任周圍風雨飄搖,這醉仙樓也是不動不搖,給了樓裏姐妹們一個安心的栖身之所。
所以琴桐對靜姨也是又敬又怕,但是心裏還在想着陳奇,她與陳奇那麽隐秘的事情為何會被靜姨發現?
“你在想為什麽你們私下相會相約逃出去的事情會被我知道?”靜姨只看她的表情便曉得她心裏面在想些什麽。
“我……”琴桐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輕笑一聲,靜姨站了起來,她比琴桐要高上不少,自然也能夠自上而下的俯視着對方:“自然是他過來告密的。”
“不可能!”琴桐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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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不可能?”
“他不會這麽做的!”
“你怎知他不會?”
“他不是這樣的人!”
“若不是他告訴我的,我又如何會知道你們私下相約逃跑?”
琴桐根本不相信靜姨的話,陳奇怎會是她口中出賣自己的人,對方一直以來對她這麽好,兩人也曾花下盟誓,她不可能騙自己的,所以她慌亂之下只能胡亂道:“或許是旁人對你講的,或許是你自己發現的……或許是……或許是你派了人來監視我們……”
“旁人對我講的,那又是誰對旁人講的,我自己要打理醉仙樓,如何顧得上你,又怎會派人前來監視你?”靜姨慢條斯理的反駁着,她看着琴桐,顯得高高在上,“你以為你是什麽重要的角色麽?”
“你說陳奇不是那樣的人。”靜姨低下頭湊近她,一雙淩厲的鳳眸緊緊的盯着她的雙眼,“那你又認識陳奇幾分?”
一字一句,像是鋼針一般,密密麻麻的全部紮上了琴桐的心,她根本無法堅持自己的想法,事實上她也不是那麽的笨的人,相反還有着幾分聰慧,她只是方才依舊有些對陳奇的信任罷了,但是到了現在,她根本無法欺騙自己,尤其是在,門再一次被打開之後,陳奇那張愧疚的臉露了出來,躲躲閃閃的眼神徹底的出賣了他。
“原來真的是你。”琴桐內心苦澀,根本都不曉得如何開口,“我早應該知道,想必是先前那對逃跑被抓回來的野鴛鴦讓你害怕了。”
“原來你也不是蠢到無可救藥。”靜姨冷聲道。
琴桐知道這次的懲罰是逃不過了,雖然想起調教的手段她的內心還是會害怕的發抖,但是已經能鎮定下來了:“靜姨,我願意接受懲罰,不過,我有個請求,希望靜姨能夠應允。”
靜姨揚眉道:“說。”
“我希望靜姨将陳奇調到我身邊服侍我。”
“為何?”
琴桐輕笑道:“我想看看我高高在上,而他低到塵埃的樣子。”
靜姨手指在膝蓋上面輕叩着,在聽到琴桐這句話之後驀然停止,她深深的看了對方一眼:“想開了?”
點了點頭,琴桐轉身沖一旁的嬷嬷微微鞠躬:“還請嬷嬷不要手下留情,一定要将我調教好。”
她倒是有幾分勇氣,知道眼下什麽選擇是對自己最好的。
嬷嬷的調教向來是青樓裏最可怕的事情,因為在那件放滿了各種工具的房間裏,嬷嬷只要拿起一件就能夠讓任何一位女子生不如死,但是若能被嬷嬷調教好,一旦上床,就是任何一位男子離不開的尤物了。
“姑娘放心。”嬷嬷道,“老身不會手下留情的。”
“慢着。”靜姨忽然開口,她臉上挂上了笑意,再次仔細的打量着琴桐。
衆人尚不明白靜姨是何意思,卻見靜姨單手捏住琴桐的下巴,将她的臉擡了起來:“這模樣雖不是頂尖兒的,也差不到哪兒去,若是好好調教,憑着你的這份心氣,想必也能也能夠傾倒一方。”
琴桐緊張道:“靜姨擡、擡舉我了。”
靜姨松開自己的手,放開琴桐,淡淡道:“這次我親自來調教。”
琴桐從來沒有想到,這次的調教會事靜姨親自來,那這樣看來,這次的調教反倒不像懲罰,而是一場獎勵。靜姨親自叫她技巧,教她姿态,教她怎樣取悅客人,教她彈琴,教她書法,教她霓裳舞,也教她怎樣保護自己。
而有些情感,也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漸漸的變質了。
“鄭公子方才與我談了你贖身的事情,願意替你贖身。”
琴桐回到小樓的時候,靜姨坐在她的桌邊,把玩着桌上一臺方硯。
“是麽?”琴桐不甚在意。
一旁的挽娉輕輕擦拭了一下凳子,扶着琴桐坐下。
挽娉原來也是樓裏的姑娘,當時其貌不揚,瘦瘦小小,又面黃肌瘦的,靜姨便指給了琴桐做丫鬟,誰知在琴桐身旁呆久了,養的越發的水靈。
“我來聽聽你的意見。”靜姨臉上帶着笑意,将手中的方硯放下。
琴桐也不知是從何時起,當初那個冷漠嚴厲的靜姨漸漸的變成了現在這副時常挂着笑臉的樣子,她也分不清對方笑容中的意思,又或許是不敢分辨。
一人已經明白自己的心意,一人卻朦胧着不肯看清。
“你要了多少的贖金?”琴桐低聲問道。
“五千兩。”靜姨道,“黃金。”
琴桐輕笑一聲:“他肯出麽?”
“自然是不肯。”靜姨道,“而且他家中多妻妾,便是能出這麽多,我也不會讓你過去。”
“自然,我還要替靜姨多賺幾年錢。”
“琴桐。”靜姨捉住她的手,“我說過,我不願你當花魁,我……”
“靜姨。”琴桐有些慌亂的打斷對方的話,抽回自己的手腕,“我喜歡現在的生活。”
靜姨随了她的心思,只轉移了話題道:“我擔心的是,對方會用官家的力量強迫你過去。”
琴桐緊了緊雙手:“我不想去。”
“交給我,我有辦法。”良久,靜姨才長嘆一聲,又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那魏程在房事上好折磨人,你還是少與他見面。”
“我知道。”琴桐輕聲應下。
靜姨起身道:“那你早些歇息。”
挽娉将靜姨送到門口,這座精致的小樓,一人住在最西頭的房間,一人住在最東頭的房間,隔着長長的走廊。
“好好照顧她。”靜姨道。
“是。”
“你也早些歇息。”
“是。”
挽娉目送着靜姨回了房,自己也轉身進了寝房,琴桐還是那般,背對着門口坐着。單薄的身體上只穿了一件綠色的紗裙,玲珑曲線若隐若現。
卻在跳躍的燭火之中顯得瘦弱不堪。
“她歇下了?”
“嗯。”
“以後鄭公子的約盡量推了吧。”
“嗯。”
“魏程的也推了。”
“好。”
她又默了一會兒,直到外面傳來陳奇的聲音:“琴桐姑娘,有人約見,媽媽讓我前來叫你。”
“我知道了。”琴桐道。
陳奇的眼睛瞎了一只,腿也瘸了一只,可是這麽幾年過去了,琴桐覺得自己的心裏并沒有什麽大仇得報的感覺,她看着對方反而覺得他非常的可憐。
世間的男人都可憐,看不清女人對他們的真心。
琴桐披上了外衣,與挽娉一同推開了房門。
夜色沉寂,星光點點,前方大廳傳來若有若無的喧鬧聲,琴桐一手扶着欄杆,目光不由自主的轉向了靜姨的房間。
那房間裏黑沉沉的一片,果真如同挽娉說的那般已經歇下了。
“姑娘要去看看靜姨嗎?”挽娉問她。
琴桐搖搖頭:“我們下去吧。”
她拒絕靜姨的心思,她拒絕看清自己,她拒絕世間一切,她選擇蒙蔽自己的雙眼。
所以在靜姨被抓走之後,她才發現自己那麽的後悔。
其實本來這一切悲劇都可以避免的,其實只要自己早點看清自己的心。
世間的真情本就這麽少,為什麽還要在乎外在的一切。
她為什麽這麽的愚蠢。
挽娉對她講:“你現在是醉仙樓姑娘的天。”
她不願意做別人的天,因為她的天塌了。
她總是這樣,沒有勇氣面對。
沒有勇氣踏出那一步。
看着偌大的醉仙樓,看着姐妹們或真或假的悲戚與厭惡,她心想,這一次她會有勇氣撐起醉仙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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