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時承運和布曉霜此時正守在離京城百裏之遙的官道要隘。郭廷臣全族流放必經之地。

兩人騎于馬上,迎風,默然。

遠處,一隊衣衫褴褛、委頓不堪的囚犯逶迤而來,隊伍最前面的囚車上關着的滿身血污的老頭竟就是權傾天下的郭相,當朝國丈。

看押欽犯的首領是禁衛營的參将,一眼就認出立馬當路的是兵部時侍郎,囚車上姓郭的女婿,他心裏一陣打鼓,京中早有秘聞,時承運是聖上的親兒子,自己萬萬得罪不起,但若他想救他岳父,可怎生是好?

時承運在馬上一揖,對參将淡淡道:「我要和他說幾句,讓開吧。」

參将哪敢受他禮,忙帶了手下避到路邊,心道,只要不劫囚,怎都好說。

這時,被關在後面囚車上的郭廷臣的子侄都見了救星似的,紛紛呼喊救命,郭廷臣卻仍是閉目不語,布曉霜緊握住手中刀柄,眼內直欲噴出火來。

時承運默默不語,眼前這個人,鑽營一生,卻始終被皇帝玩于股掌之中。

八年前,皇帝要打壓時家,他假作示好,更得知自己是皇帝的私生子,且性情文弱易于操控,便強欲聯姻。偏偏自己鐘情身邊的伴讀,誓不入京。時謙對他的示好本就半信半疑,于聯姻一事并不強求,他便又暗中聯絡老管家時成。

而自己得知了往事秘辛,終舍不下血親骨肉,只得入京,怕京中危急會累及小筆,才将他托付給管家時成──小筆父親的至交,再三求懇讓他關護……卻令小筆自此堕入深淵。

最後,什麽也救不了時家,全族斬首,獨獨留下了他一人,以為小筆随了兄嫂歸鄉,落入山澗,行屍走肉,一心功利。這其間是皇帝推波助瀾,可又哪能少得了這個老奸賊興風作浪。

到頭來,他郭廷臣為了讓親外孫登上皇位,尋機構陷二皇子,更要除掉自己這個越來越讓他不安的女婿。難道他覺得皇帝會把皇位傳給一個私生子?還派了那麽多刺客來刺殺他。卻不知,皇帝本就打算将皇位傳給小兒子,他的外孫。

只不過,這于郭家絕非好事。皇帝怕一旦逝去,小兒子年幼力薄,外戚擅權坐大,便多次試探自己的忠心,更暗示是郭廷臣禍害了小筆,要借自己的手除去郭家。

一切皆為皇權。

當年的時家又是何等的風光?斬首滅族,頃刻間事,只為皇帝心頭一絲挂礙。

「都給我住口!」始終閉目的郭廷臣突地大喊,身後子侄族人紛紛閉嘴,一片沉寂中,他緩緩張開渾黃雙目,看向時承運,慘然道,「我曉得,你放不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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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族人和路旁禁衛軍都臉露訝色。

時承運突然仰首望天,呼出長長一口氣:「本來,我并不會來,你是我一雙兒女的外公。你也只是蠅營狗茍的一個笑話。可你傷了他,他與你們何幹?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也只不過想買塊地做個小地主,過過鄉間的日子。都給你毀了……給我毀了。」

郭廷臣聽得有些莫名,他念念不忘的還是那個皇位:「這些日子我明白了,皇上他真是天恩浩蕩,聖意難測啊……可惜了孝梅,她自盡了。」

時承運一震,自盡?死了?

「她之前問我,是否強逼你娶她,是否真是我派人暗殺你,外間說的我做下的惡事可都是真。唉,她這孩子可真是良善……竟不敢見你,連兒女都舍了,一條白绫,先去了地府。」

怕更是為了小楓和小璧,時承運心想,她定已知道小筆的事情,若她去了,他或許還會念些情分善待這對兒女。若沒有她的父親,小筆何至于此。

而果然,得知郭氏自盡,他第一個念頭便是,小筆,你要留在我身邊,再不用顧慮什麽。真是天性涼薄呢……

他朝布曉霜看去,略一颔首示意,布曉霜早按捺不住,又看郭廷臣将女兒死訊抛出,怕時承運心軟,這時立刻拔刀在手,大喝一聲,往前沖去,刀下頭落,一代權臣命喪黃泉。

時承運冷冷瞧着,勒馬轉身,漠無表情,緩緩而去,将身後軍士們的屠戮丢在腦後,他要去見小筆,小筆,這些人真的都很該死。

你會開心點嗎?怕是不會……他怆然苦笑,可除了這些,他又能做什麽?

路邊禁衛營的人怎也料不到是這等情形,等他們反應過來,只剩下滿地的屍身。

那個參将呆呆地看着遠去的俊若天神,冷若冰霜的時侍郎騎馬的背影,只覺得那個人比眼前實施屠戮的大漢更讓人膽戰心驚。時魔王……怪不得兵部的兄弟暗地裏都這麽叫他。

回去可怎麽交代啊?他沮喪地低下頭。

布曉霜吹了吹刀上的血珠,龇牙笑了笑,拍拍他肩膀:「別回了,先跟着我吧。」

參将可不知道,正因為在這個時候跟了布曉霜,他因禍得福,成了新朝的新貴。

小筆撐着根拐杖斜靠着廊柱,看兩個娃娃在衙門的後院戲耍。他們還不知道娘親已然亡故,往日裏在時府被拘得緊,這會兒就跟放生的小牛犢子,孩童的天性全然展露。

不過,如今不知道,總有知道的那天罷。小筆輕嘆。

兩個孩子裏小楓膽子大,這幾天跟他混得有點熟,經常跑來問東問西,小璧卻膽小內向,循規蹈矩,像個小大人,更像他爹爹。

當日初看到小葉子時,他比這兩個娃娃大些,卻也膽小,個子也沒長開,漂亮得跟個女娃娃似的,爬樹鬥蛐蛐什麽都不會耍,只會抱了筆墨書本悶在書房裏,跟誰也不親。只跟自己親。

小筆隐約聽兄嫂說起,小少爺生病,家裏人不要他才送到南地鄉野來,心裏就有些難過,還少爺呢,比自己還不如,自己沒爹娘是老天收了去的,他家人還在卻已經不要他。可是,小葉子從來沒表露出來,總是溫和斯文,對誰都客客氣氣,除了那次……

「跟少爺小時候一樣吧?」蒼老的聲音響起。

小筆看到時成轉身就走。他的傷并沒全好,走起路來胸前還是有些疼,才走了幾步就發喘。

回到房裏,看到床上理好的行囊包袱,他咬咬牙,一定要走!雖然連白、焦應都勸他再将養些日子,可他要走。再不走,就怕走不了了。

瘋瘋癫癫的時成,就像個噩夢,只要想到這個人在身周,他就壓不住地恐懼厭憎,而那兩個孩子又在在讓他想到過往。

他深吸口氣,提起包袱,拉開房門,走吧!雇輛好車,往南走上大半月就到家鄉了。

連白在當值,他繞開後院,從府衙的邊門離開,還沒走出幾步,就看見前面百姓紛紛讓路,一行快騎飛馳而來。

還好從邊門走,不會被瞧見,小筆剛慶幸,當先的騎士突然勒住馬,飛身躍下,直沖他而來。

小筆下意識要将手中的包袱往後挪,怎麽那麽巧!

他想低頭只當沒瞧見,可又忍不住去看,怎麽瘦了那麽多,胡子拉渣。不過就這樣,還是美得很,讓人眼睛都轉不過來,路上小娘、大娘都看他。

「要走?」聲音嘶啞輕顫。

小筆咬牙微微點頭。

男人一陣目眩,要是晚趕回來片刻,是不是再瞧不見他了?傷還沒好,逞什麽能,走什麽走……怎麽留住他,捆住他?灌他迷藥綁在自己身邊?

其實早就料到。拼命趕路,趕回來,可是趕回來又能留住他麽。

回不到過去了……是,回不到過去了,他已經變得再不是以前的時葉。

「天晚了,先進去吧。」出乎意料,聲音和緩。

反倒是這樣,小筆點頭。

「走什麽走!你家侍郎給你報仇了!」布曉霜也走過來,他出了多年的惡氣,心頭爽利。

男人飛快看他一眼,扶着小筆往裏走,迎頭碰上時成,也看到了兩個孩子。

「少爺!」

「爹爹!」

男人看到兩少一老,立即更緊地抱住身邊的小筆,都知道了?這個時成!

「少爺!」時成兩眼迸出不正常的熱光,一頭磕下去,「奉筆,你勸少爺讓他──」

「管家,進書房再說。」男人沉喝道。

時成倒還有些理智,顫顫巍巍走向書房,兩個孩子被臨時請來的仆婦帶走,一邊走一邊還扭頭看向父親,而他們的父親眼裏只有身邊的這個人。

「先歇歇,好麽?」幾乎是求懇的。

小筆想跟他講多跟兩個孩子說說話,都沒了娘親,娃娃可憐,可看他憔悴的臉容,再沒說什麽,被他小心翼翼地扶進了房間。

換作平時,他定是會抱他的……這時卻陪着千百個小心。

男人安頓好小筆,本想查看他傷勢,卻不敢動手,只輕問他:「傷口還疼麽?」

搖頭。

「你不走?」

點頭。

男人還是不放心地看了他好幾眼,才去書房。

人沒瘦,氣色也不錯,自己不在,過得挺好。他只覺得一陣無力,連日來不眠不休趕路的疲憊,和心裏一陣一陣泛上來的絕望都讓他瀕臨極限。

他見到了那個地方,那些人,雖然燒得一乾二淨半點不剩,可是能抹煞發生過的一切麽?

推開書房的門,他坐到椅上,閉目不語。

久候的時成剛想說話,男人突然喝了聲:「退開五十丈,戒備!」他一發令,院外幾縷身影飄過,暗衛們紛紛撤遠。

「少爺,是時候了,老天開眼啊!你帶着十萬雄師,直撲京城,反了他的,殺了那個狗皇帝,給老爺、夫人,給我們時家報仇啊報仇!」時成還知道利害,雖然周圍無人,聲音還是壓得極低。

男人看時成扭曲的臉容,只覺得荒唐可笑:「郭孝梅死也有你的份,對吧,你再帶了她的孩子,想讓小筆勸我謀反登基?」

時成跪在地上「嗵嗵嗵」地叩頭:「少爺,少爺,我們不能白死那麽多人哪,老爺和夫人為了保住時家的一根血脈才把你送到嶺南哪!夫人死得早,老爺最愛夫人,這些個兒女中他最疼的是你!我時成祖上四代都服侍時家,老爺死得太慘,死得太慘了,少爺啊!是你親自監斬的哪,親生兒子給老子砍頭,他死不瞑目啊!就是為了報仇,報仇!才讓你認賊作父,少爺!」

男人默不作聲,眼前似乎還是那一束束飙起的血水,噴泉似的,人頭一個個滾落,那是時家全族老小三百多口人,一個不少。其實應該也有他,只是他的生身父親時謙在他幼小時便暗做打算,将他遠遠遣走,再加上他出生的時間又巧,令得皇帝一直以為他是流落在外的皇種。

為了表明他的忠心,他的已然死去的岳丈向他提議由他親自監斬時家,跟時家劃清界限。以後孩兒們改姓歸宗再論也不遲。

時家的覆亡也是頃刻間,他連父親最後一面也沒瞧見,時家困在诏獄中,他為避嫌從未去探看。若一定要說最後,就是刑場上,遠遠地,什麽也瞧不見,白發蒼蒼的一顆頭顱,他朱簽擲下,人頭落地。

其實談不上什麽親情,他自小便被孤立在時家之外,與父親見面極少,除了身上的血脈,跟陌生人幾無區別,更何況他八歲後就被送到嶺南。

十八歲時,他最終決定入京,也是因為那封逝去母親的絕筆信。自己是母親和她一生唯一的愛人時謙的兒子。她在信中言道,葉兒,你是我的兒,時家的兒,是我給你血肉膚發,你要護住時家。

他們似乎都預想到了這日,皇帝把時葉當作他最愛的女子給他誕下的孩兒,才讓他能夠茍活人世。

時成看着沉默不語的男人,老淚縱橫:「少爺我曉得你恨我,可是我當日不這麽做,你能下狠心與郭家聯姻麽?郭廷臣答應要在狗皇帝面前給時家做擔保,就算他臨場反悔,你是他女婿,他為了自家利益也會護住你。這京中人人都是吃人獸類,你若還是當日的時葉,時家就真的完了!」

「我在京郊農莊,我也曉得,少爺你被刺殺了多少回?狗皇帝幾次三番地試探你,皇子嫉恨你,姓郭的也不是好東西,我時成也是個混蛋,給他當槍使,我是算計不過他們,可你行啊,少爺你身上流的就是天子龍血,你才是真龍下凡,如今機會來了,你的苦不能白吃啊?」

男人始終閉目不語,他是脫胎換骨,從時葉變成了如今的時承運,時侍郎,在曾經的謀算籌劃中,他确實想過登上皇位,登上權力的最巅峰。

因為彼時他是具行屍走肉,他能做的只剩下往上爬,往上爬,別無生趣。

他怆然苦笑:「我是真龍下凡,時成,我是變了,我不是過往的時葉了,哈哈哈哈!」他大笑着,猛地拉開衣襟,用拳頭猛擊胸膛,「這兒不是顆心,這兒是石頭,石頭!站這兒的也不是人了,我不是為了什麽報仇,時家,時家與我何幹?我除了這麽幹,我能幹什麽?」

時成被他的獰狠神情一驚,但仍然說道:「如果你不坐上皇位,皇帝能饒得了你,時家、郭家,可都是皇帝手裏的子兒,說扔就扔啊!你若保不住,你給奉筆想想,奉筆還指着你呢!」

奉筆?

男人雙手緊緊握住拳,這個老混蛋,還敢提小筆麽?

他目注時成,聲音突地放柔:「成叔,小筆這麽叫你的對吧?報仇……我是時家的兒,我是我母親給我的血肉發膚,我要守護時家。我母親她至死挂懷的都只是時謙。我爹時謙和你都想着時家……我沒親人,我在嶺南,若不是時家危難,父親能想到我麽?他真的不介意我這個時時提醒他頭上綠帽的不清不楚的兒子?」

男人想到什麽,嘴角突然挂了絲笑:「我只有他,他對我好,他為我想,他不在乎我是誰,他守着我,跟我在一起,他是我的,只有他是我的。你們誰為我想,我只有他!」

再次盯住時成,「成叔,我把我最寶貴的托付給你,我跪下求你,我信你啊,你知道他是小筆,他是我的小筆,你做了什麽,你做了什麽,你看到過那個地方,你是不是人,他叫你叔叔,他把你當親爹?我……我……我讓他流落在外,我活該,我活該……可我都是個死人了,我還報什麽仇?你指望我報仇?哈哈哈!」

男人胸內的絕望悲恸,對自己對眼前這個老人的痛恨,到達極致,他一腳踹出去,将時成踢得老遠,一拳一拳揍下去。

小筆痛得尖叫,小筆聽到他的聲音就吓得發抖,小筆說再也回不到過去,心好像要一片片碎開,痛得他呼吸都覺得困難,胸前似要灼開一般。

時成咳着,血從嘴裏溢出,可也沒躲閃,眼前突然出現那個跳脫活潑的少年,奉筆是個好孩子……

男人喘着粗氣停下手,冷冷地笑了下,自己跟這家夥一樣可惡,比他更可惡。

「你走吧,離得遠遠的,別管這些事了。」

小筆坐在床上,他的房間離書房并不很遠,府衙的後院都騰空給他們居住,這會兒靜悄悄沒什麽聲響。

男人走後,他心裏也悶悶的,布将軍說的報仇是什麽呢?小葉子瘦得都脫形了,眼睛裏全是血絲……看得心裏直抽抽……

他覺得自己真不能再待下去了,已經開始心軟了,再不走,就又走不了了。

都想得很明白了啊!

他咬咬牙拎起包袱,準備走,卻隐隐聽到書房那邊傳來話聲,雖然聽不清楚,卻能辨出是男人和時成發出的。

大概又是為了造反登皇位吧?小筆輕嘆了聲,悄悄走出門,卻正好看到時成正一瘸一瘸走出書房,慢慢離開,那背影說不出的蒼老落寞,步履間毫無生氣,活不了多久了吧?其實他一直不明白這個老管家活一世是圖什麽,忠于時家,時家全都死光了,小葉子也不待見他,自己到老連個兒女都沒有,算是潦倒吧,卻還把別人坑得……

唉,走罷!

他走出去幾步,又停下,轉身往書房挪去,就再瞧一眼,瞧一眼就走。

書房的門沒閉上,還留了條縫,小筆悄悄往裏面看,房裏有些暗,辨了好半天,才瞧清楚男人背對着門,窩在屋角。

在幹啥啊?

肩膀似乎微微聳動,再細看,整個人都在抽搐……拼命往裏縮的感覺。

……他在哭?

小葉子在哭?

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小筆閉上眼,往後退出幾步,緊緊抿住唇,他喘着氣,走!走!走!不能進去,趁自己沒撲過去的時候快走!

他拎着手裏的包袱,幾乎奔命似的逃出了後院,拿出整錠的紋銀,立即就雇了輛好車。車把式慣常走長途的,跟他打招呼又帶上兩個走單幫的客人,能幫着一起付點車錢,也好湊個熱鬧。

小筆只知道點頭,兩個單幫客上來他根本沒在意,跟他搭話茬他也什麽都聽不見。他抱着膝坐在馬車一角,連馬車行起來都沒察覺。

胸前似乎有些痛,是傷口痛吧?

可是越來越痛,蔓延至全身。

小葉子哭了。他從不哭的。

他哭什麽,都要做皇帝了,雖然老婆死了,可兒女都還在,到時真做了皇帝,三宮六院,成千個老婆等着他呢。

他很想沖進去問他,為什麽難受,為什麽會哭。他想叫車夫停下來,轉頭回去。

可是不行,不行,打定了主意了,接下去得為自個兒活了,不管他了。

可他為什麽哭啊,他從不哭的!難道有什麽隐情?

是為了自己?

一定又像小時候,偷偷地,一個人躲到放舊書的閣樓上哭。用力搗住嘴,不出一些些聲響,不讓人曉得。

那時的小葉子九歲,他六歲,閣樓的梯子很陡,他好不容易才爬上去,就看到剛來家裏不久的漂亮少爺躲在角落裏偷哭。

他跑過去,拍他,問,你餓了?

那雙帶着水的眼睛真的好漂亮,盯了他一眼,垂下睫毛,聲音嗡嗡的──不餓。

那你哭啥?

他用力抹掉眼淚,說,我沒哭。

你跟我一起玩,我帶你挖蚯蚓釣很大的魚好不好?

他又看他,看了好一會兒,問,你叫什麽?

可六歲的小筆還沒名字,阿貓阿狗随便亂叫,他嘟着嘴反問,你叫什麽?

我是時葉。

葉?樹葉?你是小葉子哦。

之後,他成了少爺的伴讀,取名奉筆。小葉子再也沒哭過,是因為自己吧,小筆一直這麽覺得。他和小葉子是命定的,誰也離不開誰。他一直這麽覺得。

車把式唱着不知名的山歌,車已經駛出了府城,小筆拉開車簾,往後探看,卻不知在探看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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