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回鄉祭拜

将近兩個小時的車程,到了華冶鎮,又坐上了去林家村的車,颠簸了一路,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的林江随,終于是到了地方。

走了一截河堤,又沿着水泥石板鋪就的小路,走過大片的農田,終于看到了記憶裏的地方。

林家村四面環山,一條清澈小溪從村中穿流而出,連到了外面,與遠處的大河相會。

這裏的樣子變了很多,又好像沒有變,他還記得沿着村子蜿蜒而過的小河,卻不記得村口河邊的那棵橫跨過小河的黃桷樹,記得村子的大路小路,卻不記得這是誰家那是誰家了。

村裏來了陌生人,村民們都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卻沒有出聲招呼,只有老一輩的人盯着他看了許久,再恍然大悟,然後對身邊的人說:“這應該是林福家的大孫子。好多年沒看到了,跟他爹林友偉長得真相。”林福,他爺爺的名字。

聽到這話時,林江随就會對着說話的老人露出一抹腼腆的笑容,因為對方提到了他的爺爺,說明他們還記得他。能被人記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哪怕被記住的原因并不好。

或許是他的笑讓對方有了好感,那老人也回了他個笑臉,操着口音濃重的方言問道:“你是林福家的随娃子?”

這兒的人都喜歡叫小孩子娃子或娃兒,随娃子也算是他的乳名了。

林江随點點頭,也用着方言說道:“是的大爺,你是?”

“我是你爺爺三表叔家的,算是他表哥,大家都叫我大爺爺,你也喊我大爺爺就是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大爺爺好。”他順着老人的意思叫道。

“乖,你是回來給你婆婆燒香的吧?”婆婆,是本地方言裏奶奶的意思。

“嗯,剛收到信,沒來得及看她最後一面。”林江随有些黯然,雖然不親,但不是沒有感情的。

“你婆婆就葬在村後頭的墳地裏,就在你爺爺旁邊,晚點你再去看他們,燒燒香,磕個頭,現在先回家去看看,這麽久沒回來了,總得先看看家不是?”

“嗯,那我先回去咯,謝謝大爺爺。”

“快去快去。”

這兒的房子不像城裏人那樣總是高樓大廈,全是一座座平房,最高的也不超過三層,大家的房子緊緊挨着,家與家之間只隔了一面土牆,近的就像是一個大家。

林家的房子建在村子中心處,門前是大家平時曬糧食曬柴火的水泥空地,屋後有塊用籬笆紮起來的空地,再後面就是長滿青苔植被的山壁了。

到家門口時,看到空地上有不少人坐在自家屋檐下,手裏坐着活計,談天說地着。在一片老舊的土牆木屋裏,一棟紅牆白瓦的兩層樓高的房子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林江随有些晃神,他從信裏知道前兩年林友偉花了不少錢把房子重新翻新過,卻沒想到變化竟然這麽大。

聊天的人發現了他,彼此探讨了幾句,他家右邊那棟房子門前的大媽大聲招呼道:“你是随娃子嗎?”

“嗯,是我。”林江随仔細的看了看那人,有點印象,他走了過去,“你是……表舅娘?”林友偉是獨子,沒有兄弟姐妹,這位表舅娘是林江随大表舅家裏的,卻不知道姓名。

“诶,我是你表舅娘,看到沒?随娃子還記得我呢!”表舅娘得意洋洋地對身邊的人炫耀道。

“看到了看到了,你還不快說正事。”有人起哄道。

“這不是要說了嗎,随娃子,你婆婆走了後,這屋子的鑰匙就放我這兒了,你等等,我給你去拿。”

“那謝謝表舅娘了。”

“這麽點小事,說什麽謝謝,大城市裏養出的娃兒,就是不一樣。”表舅娘又說了句,轉身進了屋子。

剩下的人也圍了上來,跟他攀談起來。

“随娃子,還記得我嗎?”頭花有些發白的老婦人問道。

“記得,你是王娘娘(阿姨)對吧!”林江随的輩分有些高,一般年紀跟他奶奶差不多的,他都是叫叔叔阿姨。有些年紀比他大的還要叫他叔叔呢。

“那我呢我呢?”一個比林江随大了幾歲,又黑又壯的小夥子問道。

“你是……”林江随想了想,還是沒想起來,只能搖頭,“不記得了。”

小夥子臉一垮,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王娘娘笑着比了個高度,“海娃子,随娃子離開那年,你才那麽點大,他哪會認得你現在的樣子啊。”

被這一提醒,林江随倒是想起來他是誰了,“我記得了,你是林二爸(二叔)家的海凡哥。”

海娃子,大名林海凡的小夥子笑道,“就是我,江随你在城裏過得怎麽樣?這麽久也不見你回來看看。”

林江随只說學校裏不讓出來,幾句話敷衍了過去。

這時,表舅娘拿了鑰匙出來,他接過鑰匙,道了謝,又和大家唠叨了幾句,就說要先進屋看看,準備一下待會兒去給長輩上香。大家一聽,也不再拉着他說話了,只說現在天快黑了,讓他早去早回。

打開屋子的大門,這屋子坐北朝南的,東西兩邊又都是緊挨着人家,所以窗子都是向北開的,可想而知采光的效果就不怎麽好了,只房頂上幾處特定的地方有陽光從預留的空隙間灑落,讓屋子裏不那麽黑漆漆的。

在牆上摸索了會兒,終于找到了電燈的開關線。

打開燈,屋子裏亮堂了起來,林江随在這裏住了七年,哪怕那時還小,又過了十一年之久,記憶變得模糊了,但大體的樣子還是記得的,這裏的家具擺設似乎還是兒時的樣子,又多了份的陌生。

原本坑坑窪窪的黑土地面,鋪上了水泥,因為是老人在住,為了防止滑倒,水泥地面并不是很光滑,而是像磨砂紙一樣有些凹凸不平。

不算大的廳子裏,擺着一個大石磨和一臺小型打谷機,左邊角落相連的兩堵牆上各有一扇門,都沒有門板,只是個構架,右邊正對大門的通向糧倉和儲藏室,左邊那扇則是通向裏面的房間,是飯廳。

飯廳與外間廳子同樣的位置又開了沒有門板的門,右邊的門是一樓的卧室卧室裏帶着衛生間,左邊通向廚房,而廚房裏還有通向後院的後門以及去二樓的樓梯。

樓上只有一左一右的兩個房間,左邊是主卧室,又邊則是堆放雜物的,雜物房對着後院的方向還有一個小陽臺,站在陽臺上看不到什麽好景致,只有幾米之外等高的山壁以及山上的果林罷了。

屋子裏的擺設不多,都是上了年紀的桌椅木櫃,只一樓卧室裏擺着一臺新買的23寸大彩電,在家家戶戶用的大都是黑白電視的時候,擁有一臺彩電可是非常氣派的事,哪怕在這裏并不能收到多少個頻道。

只看着擺設就知道奶奶是住在一樓卧室的,靠窗邊的梳妝臺上,一疊捆紮的結結實實的信件被擺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對着他的那一面上清晰的寫着自己的名字。

上前拿起,解開繩子一封封的看着信封上的寄信人,全部都是他,從最開始連字都不會寫而要別人代筆,到後來工整清秀的字跡,那一百多封信,貫穿了他的整個學生時代。

眼睛有些發澀,但他沒有哭,很早以前他就學會了不哭泣,那種東西,是只有在你不是孤單一人時,才被允許存在的。

把信放回了原位,最後看一眼這個已經失去了主人的地方,輕輕關上門……

有時候,人不是沒有感情,只是太多的無奈讓他們別無選擇……

在村子裏的小賣部買了祭拜用的物品,林江随提着東西獨自上了山。

他要去的山頭不是他家後面那座,而是村尾河對面的一座禿山頭,那座山頭的土地貧瘠,不适合耕種,是附近少有的荒山,所以如果村裏有人去世了,都會葬在那兒,久而久之,那裏就變成林家村的專用墓地了。

小時候逢年過節,林江随都會跟着大人來燒香,後來爺爺去世了,他祭拜的對象多了個,來得就更勤快了,只是上學後,那人不讓他回來,他就再也沒能來過了。

沿着記憶裏的小路到了爺爺的墳前,那兒多了一個略小的新墳,上面鋪滿了爆竹的碎屑一根竹竿上挂着青。

兩座墳都收拾的很幹淨,倒也省了林江随自己動手,他點上蠟燭插進墳前的空地,又燃了香,握在手中,先是對着爺爺的墳磕了三個響頭,又對着奶奶的墳磕了三個。

做完這些,他拿起身邊的紙錢,一張張的分開,就着燭火點燃,看着它慢慢燃燒殆盡,又扔下新的一張。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燒着,當最後一張紙錢燒完,他點燃了帶來的爆竹,在震天的爆竹聲中,走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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