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沈知夏的眼眸很淺, 泛着淡淡的金光。

窗外陽光折射進來，照亮了半個房間。

她稍稍擡眸，雙眼也因為詫異變得圓睜。

“你也聽見了？”

“聽見了。”

天生的氣場, 所以江旭說話總是莫名帶有幾分信服力。

沈知夏顯然從質疑到确信, 視線再投向窗外時，明顯帶了恐懼和驚慌。

其實那一晚徐星臨墜樓時, 沈知夏是看不到現場的。

然而這麽多年在夢中，沈知夏卻無數次夢到自己裹着夜風沖到天臺。

她想要阻止徐星臨,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很多次, 徐星臨就那樣輕飄飄從她指尖滑落。

然後, 跌了一地的觸目驚心。

夜風會重新歸于安靜, 留給沈知夏的永遠只有驚醒和自責。

窗外陽光普照一地，忽的卻有亮光一閃。

沈知夏陡然一驚, 還欲定睛細看時，倏然整個人卻被江旭從身後半摟住。

“別看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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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旭聲音低而沉，隐約還有幾分肉眼可見的緊張和不安。

他低喘着氣, 一手擋住沈知夏的眼睛，又空出一手将窗紗扯了下來。

厚重的窗紗一下子将窗外的視線阻斷, 房間瞬間失去了光線。

瞳孔還未适應突如其來的黑暗, 沈知夏只能問到江旭身上熟悉的香水味。

白蘭地、修容皂、零陵香豆。

視線被剝奪, 聽力在此時放大了十倍。

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房門推開, 是沈母推門進來, 伴随着幾聲不安的“知知”。

壁燈重新點亮之時, 江旭同時也松開了人。

香味消匿在鼻間。

“有狗仔混進來了。”

江旭冷靜地和沈母交談在，職業的原因，所以江旭對外界的敏感度比常人高出許多。

剛剛只是一閃而過的白光, 江旭立刻反應過來是攝像頭。

跟着沈母進來的沈時喻面色一變，沉着臉退出房間。

這麽多天，有關外界的消息，沈時喻是半點也不肯讓沈知夏知道的，都是避着人打電話。

呼吸漸漸平複，然而剛才的後怕還在。

沈知夏白着一張臉，倉促間只能想起自己剛被救出來那會，滿屏的攝像頭追着自己跑。

“你好，請問墜樓的男孩和你是什麽關系？”

“你們關系很好嗎？”

“犯罪嫌疑人稱……”

無數的攝像頭圍着沈知夏打轉，萬花筒般令人眩暈、不适。

最後還是沈母做主，拒絕了外界所有的媒體采訪，順便将沈知夏送去了寧城。

現在也差不多。

沈家的住址已經曝光，再待下去沈母也不放心。

八歲那年沈知夏去寧城是沈母跟着過去，然而這回沈母剛提出，就遭到了沈知夏的拒絕。

“媽，我都長大了。”

沈知夏癟癟嘴，抱着母親的胳膊撒嬌。

“而且我就是出去散散心，你別擔心哈。”

沈母一向對沈知夏有求必應，望着女兒一雙清明眸子看了半晌，最後還是點頭答應。

放人獨自前往自然是不可能的，沈母幫人在寧城找了房子。

又找了個阿姨照料沈知夏，最後才一步三回頭回了家。

沈母找的房子在鄉下，不過是一棟兩層的小洋樓。

沈知夏依舊住在一樓，新來的阿姨姓劉，大字不識一個，自然也不認識電視上的沈知夏。

得空時還會在客廳做針線活。

沈知夏頭一次見到這種玩意，跟着做了大半天，結果眼睛都快看花了，手速還是矮了劉媽一大截。

“我四歲就開始幫家裏做這個啦，當然要比你熟。”

劉媽說話還帶着本地的口音，莫名有幾分親切和樸實。

得閑時她還會和沈知夏聊附近的八卦。

比如前邊有一個阿伯上周抱孫子了，這幾天都在送紅雞蛋。

沈知夏第一次聽見這樣的習俗，難免面露詫異：“……紅雞蛋？”

“說是吃了能沾沾喜氣，明年也能跟着抱孫子。”

沈知夏有時真佩服劉媽的社交能力，也就出去買個菜的功夫，就能将附近所有新鮮事都搜刮回來。

連對面的房子昨天剛簽完合同，劉媽都知道。

“我今天還看見他了，挺帥氣一個小夥子。”

劉媽絮絮叨叨說着，沈知夏一恍神的功夫，劉媽已經從帥氣的小夥子聊到這個月的豬肉又降價了。

所以她今天準備熬大骨湯。

“你媽媽說你喜歡吃這個，我女兒也愛吃這個。”

沈母怕沈知夏介意，所以也不敢明着問劉媽沈知夏的情況，只能拐彎抹角打聽沈知夏的三餐。

劉媽不知道沈知夏的病情，所以說話也沒顧忌。

不過卻讓沈知夏松口氣，至少不用每天都看着所有人小心翼翼盯着自己。

“小沈你就是吃太少了，太瘦不好，抵抗力差，容易生病的。”

“還有你房間的窗簾，那個要拉開知道不，你得多曬曬太陽。”

自從上回窗外出現狗仔之後，沈知夏就不喜歡坐在窗邊了，連窗紗都不喜歡拉開。

好幾次做噩夢，沈知夏都夢見徐星臨就那樣從高樓墜下，直直摔在草叢中，面目全非。

她總感覺只要一拉開窗紗，就能看見那觸目驚心的一幕。

沈知夏畢竟還是雇主，所以劉媽也不敢說太多，偶爾提幾句就過了。

所以直到現在，沈知夏都不敢開窗往外看。

廚房的熱鍋汩汩冒着熱氣，有香味從裏頭淌出。

劉媽“嗬”一聲，也顧不得和沈知夏分享八卦了，忙不疊沖了過去。

叮叮咚咚的聲音很快在廚房響起。

很奇怪，沈知夏以前很反感這樣的噪音，她只喜歡在安靜的地方入睡。

然而現在這樣的聲音卻莫名帶了幾分煙火氣，能給予她無限的安全感。

沈知夏抱着小毯子，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夢裏還隐約聽見劉媽抱怨鹽好像放多的聲音。

沈知夏再次醒來的時候，還是被門口的動靜吵醒的。

自從搬來這邊後，沈知夏還沒出過門，蓋在身上的毯子也因為動作滑落至地上。

劉媽還在廚房手忙腳亂搗鼓大骨湯，沈知夏往廚房望了一眼，最後還是趿拉着鞋子走向玄關。

很新奇，以前面對鏡頭都面不改色的人，現在連開門都得琢磨半天。

沈知夏暗自唏噓，悄悄給自己打氣後，秉着安全的原則，到底還是看了一眼貓眼。

空無一人。

先前的恐懼又再次萦繞在心尖，沈知夏本來就沒睡醒，陡然一驚，睡意都少了一半。

她還以為自己又幻聽了。

像是為了反駁沈知夏的猜想似的，下一秒，大門忽然被什麽重物撞了下。

顫動的門板完全否定了沈知夏先前的猜想。

還是大白天，劉媽也在廚房忙活，沈知夏給自己壯膽，猛地一拉門，倏然，整個人卻僵在原地。

“小沈，是你開門了嗎？”

廚房關火的劉媽終于聽見聲響，舉着鍋鏟從廚房走出時，冷不丁也“呀”了一聲。

“這……誰家的啊？”

沈知夏腳邊正趴着一只雪白的薩摩耶，看着也就兩個月大，棉花糖一般。

沒有人能輕易拒絕毛茸茸，特別是沈知夏。

薩摩耶油光水滑，明顯是有主的。

然而沈知夏張望了一圈，門口別說是有人了，一只雀兒的影子都不見。

估計是餓得慘了，薩摩耶嗚嗚嗚圍着沈知夏打轉，拽着她直往廚房走。

“等會我在業主群問問，看看誰家丢了狗。”

自從搬來這邊後，沈知夏基本就告別以前的手機生活，有什麽事都是劉媽在聯絡。

照片拍了，消息也發送成功，然而卻始終無人認領。

沈知夏拆了牛肉幹投喂，之前臉上的驚恐早就轉換為驚喜。

忍不住驚呼：“它好乖哦。”

劉媽見沈知夏難得輕松，也展露笑顏，順便叮囑一句。

“小沈，你小心它咬你手。”

再怎麽自來熟，人和人第一次見面總會有生疏感，動物卻不會。

家裏忽然多了一個不速之客，沈知夏連午飯都多吃了幾口。

可惜狗狗卻始終無人認領。

“不會是隔壁小區跑出來的吧？”

沈知夏猜着，在出門找狗主人和待家裏之間猶豫不決。

好在沈知夏才遲疑了半分鐘，已經有人過來敲門。

有劉媽在，沈知夏自然不用面對外人。

她蹲在一旁逗狗，結果小沒良心一看見主人過來，嗖一聲就從沈知夏懷裏跳了出去，直奔主人懷裏。

“嗳你……”

沈知夏順勢從地上站起，目光在落到門口那人臉上時，着實驚訝了好一陣。

“……江旭？”

也怨不得劉媽會用帥小夥形容江旭。

褪去西裝的江旭，就只穿了普通的休閑服裝，米白色圓領毛衣襯得他面色都柔和了幾分。

“小沈也認識？”

一聽說是朋友，劉媽态度更熱情了，洗了葡萄出來招待。

“江先生就該早點過來，不然還能趕上我的大骨湯。”

說着，劉媽又盛情邀約，“江先生有空多過來，我會煮的湯可多咧！”

江旭欣然應允。

沈知夏還當江旭是客氣話，結果第二天一大早，沈知夏又一次被噩夢驚醒，窩在床上發呆的時候。

房門再次被撞響。

有了上回的經驗，沈知夏這次也不含糊，直接推開門。

一團白色的毛絨絨很快滾了進來。

估計是自己不怎麽受待見，江旭沒到場。

“……英鎊？”

昨天聽說江旭喊薩摩耶名字時，沈知夏還挺驚奇，這回趁着主人不在，好好rua了一把人家的小狗。

一低頭才發下英鎊嘴中還銜着一張米色的信封。

上面還有男人遒勁有力的字體——

早安，知知。

很熟悉的字體，沈知夏還沒從江旭給自己寫信這事反應過來，腳邊忽然多出了一團重量。

英鎊正仰着小腦袋，眼巴巴地望着沈知夏，很明顯是在讨要食物。

“你主人都不給你吃的嗎？”

沈知夏詫異，到底還是先拿了餅幹出來喂食。

順便抱着狗窩在沙發上讀信。

抖抖信封，沈知夏順便還從裏邊倒出一顆粉色的糖果，一看果然是草莓味的。

英鎊見狀就要往自己嘴裏叼，被沈知夏眼疾手快制止了。

見字如見人，江旭的字确實很好看。

說是信，其實用日子來形容還比較妥當，都是些瑣碎的小事。

但是末尾卻多出了一句——

今天也很喜歡你。

江旭過來拜訪的次數其實不多，然而信和糖果卻每天早上都會準時到。

沈知夏有時都會懷疑江旭哪找來這麽多不同口味的糖果，一連十天都沒個重樣。

雖然最後都落了英鎊的嘴裏。

到最後連劉媽都知道這事，還在家裏準備了罐頭，說是用來招待英鎊的。

沈知夏的早間日常也從驚醒變成了——

被狗吵醒。

雖然後者也不算好，然而比起噩夢的糾纏，有一只毛茸茸的狗狗在懷裏還是好的。

江旭有時會和沈知夏分享自己前一天做的黑暗料理，又或者邀請沈知夏一起遛狗。

不過沈知夏明顯只對上門的小狗狗感興趣。

養狗雖然樂趣無窮，不過江旭有時也會抱怨，比如說。

【英鎊昨天又咬壞了窗簾。】

後面還湧中性筆畫了個難過的哭臉。

沈知夏忍俊不禁：“英鎊，你爸爸又在說你壞話了。”

沈知夏摸着英鎊的小腦袋，還想着伸手将狗撈在懷裏。

結果一個不小心差點扭到腰。

沈知夏戳了戳英鎊的小腦袋，嫌棄：“你怎麽又重了，再重我就抱不動你了。”

說是這麽說，然而英鎊只要在沈知夏腳邊蹭幾下，沈知夏還是沒忍住，将狗抱懷裏。

又順便遞了火腿腸過去。

她現在嚴重懷疑江旭讓狗過來就是騙早餐吃的。

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這才過了半個多月，沈知夏已經習慣了英鎊每天早上的叫門，以及江旭雷打不動的“早安”。

有一次遇上下雨天，江旭還給小狗狗穿了雨衣，蜜蜂圖案的，又戴了四只芒果色的小雨鞋。

劉姐還是第一次見這麽精致的玩意，稀奇了好一陣。

還說自己也會做衣服，當天就給英鎊趕了一件小西裝出來。

估計江旭是将狗直接送到門口，所以信封半點也沒淋濕。

然而今天沈知夏一直等到劉媽買菜回來，英鎊還是沒有上門。

沈知夏手上的牛肉幹拿了半個多鐘頭，也不見有狗狗過來敲門。

劉媽進屋的時候，難得發現桌上的牛奶還在，那是英鎊專用的。

“英鎊今天沒過來嗎？”

沈知夏“啊”了一聲：“還沒。”

“今天是周末，可能是小江起晚了。”

賴床這事發生在別人身上很正常，但是用在江旭身上就很奇怪了。

一早上的時間，沈知夏單是等一只狗就花了大半天，結果一看時間，也就過去了四十分鐘。

“英鎊不會是跑丢了吧，我前幾天才聽說隔壁有只小貓貓自己從家裏跑走了。”

劉媽不說還好，一說沈知夏更緊張了。

劉媽又抱着一盅牛骨湯從廚房出來。

“小沈，要不你過去看一下，順便将這牛骨湯帶過去。”

“反正就在對面，很近的。”

人如果習慣宅在家裏，再重新出門就得做一番思想建設。

何況上回還遇上狗仔偷拍的事件。

雖然那會沈時喻不肯讓自己碰手機，但是造謠一張嘴，沈知夏怎麽想都知道營銷號不會說出什麽好話。

本來沈知夏還在猶豫，結果劉媽一提隔壁走丢的貓遇上變态被虐待，找回來都奄奄一息。

沈知夏立刻坐不住了，托着劉媽一起去了隔壁敲門。

沈知夏慶幸江旭找的屋子就在自己對面，也就二十來米的距離，遇不上什麽生人。

還未走近就聽見英鎊的叫聲，像是感應到沈知夏的到來。

沈知夏提着的心終于放下，不過屋裏的主人卻遲遲沒有動靜。

江旭的電話也始終無人接聽。

沈知夏終于想起江旭之前在信上提過家裏的密碼鎖是英鎊的生日。

照着記憶輸入後，大門果然打開，緊接着腳邊立刻多出了一只毛茸茸。

看見沈知夏，英鎊立馬蹭住女孩腳腳，将人往內拉。

“英鎊，你爸爸呢？”

沈知夏溫聲，最後被狗狗連拽帶拉進了屋。

房間通光很好，整個客廳亮堂堂一片。

将沈知夏拉進屋後，英鎊就跟完成任務一樣，松開沈知夏自己溜上樓。

“小沈，我廚房還熬着湯，就不進去了。”

“這個你放小江廚房，讓他醒了熱一下就行。”

沈知夏說了聲：“好。”

又依言将劉媽交待的牛骨湯放在料理臺。

一轉身才發現今早英鎊還未送過去的糖果就在餐桌上，旁邊還有一個粉色的小信封。

依舊是熟悉的——

早安，知知。

只不過這回信的末尾卻是——

今天知知可以喜歡我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