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英鎊是只不太聰明的薩摩耶, 江旭只是換了個顏色的信封，英鎊就分辨不出來。

照着慣例在信封邊上嗅了好幾個來回之後，還以為今天主人沒給自己任務。

又屁颠颠晃着尾巴自己在客廳玩了一圈。

直到肚子餓了, 英鎊才想起自己的早餐還沒着落。

拖着大尾巴晃悠上樓時, 卻發現自家主人早就睡了個不省人事。

聽見英鎊嗚嗚咽咽的聲音，江旭還當它是從沈知夏家裏回來, 摸着狗狗小腦殼誇了一句。

又沉沉睡了過去。

江旭是是胃病的老毛病又犯了，再加上他這幾天為了趕項目, 一日三餐都沒個規律。

客廳桌上還有江旭昨晚翻箱倒櫃折騰出來的藥箱。

沈知夏只看了一眼就想起之前江旭犯的胃病。

不過自從搬來這邊, 沈知夏基本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狀态, 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對門的江旭。

所以對附近的藥店一無所知。

人習慣獨處之後, 再重新融入到集體中就需要更多的心理建設，更何況沈知夏目前還排斥外人。

思來想去之後, 最後還是回家翻找藥片。

動靜沒瞞過劉媽，看見沈知夏半蹲在地上，腳邊是散亂的藥盒, 劉媽還當是沈知夏生病。

“不是我。”

Advertisement

沈知夏欲言又止，“是……江旭。”

早上出一趟門已經是沈知夏的極限, 所以這回她只是将藥盒往劉媽手上塞, 托人幫忙跑一次腿。

沈知夏沒想到, 劉媽跑一次腿的功夫, 順手也将對面的一人一狗都帶了回來。

沈知夏本來還想着繼續睡個回籠覺, 冷不丁卻被一只毛茸茸撲了個滿懷。

再一睜眼就看見英鎊一張大臉。

“……英鎊？”

沈知夏一驚, 還當是江旭将狗放了出來, 結果一出門，猝不及防卻看見餐桌上還多出一人。

劉媽正喋喋不休數落江旭的不是。

“你們年輕人就是這樣，不曉得照顧好自己。”

“我剛給你熬了點山藥粥, 你喝了再回去哈，睡一覺就行了。”

江旭笑着搖頭：“不了，我就是帶英鎊出來溜一圈，等會就回去了。”

“它早上沒出來，一直鬧着要出門。”

早上親眼目睹英鎊在家玩得賊溜的沈知夏：“……”

江旭就是欺負狗不會說人話，偏偏英鎊還傻大個似的，還當江旭是在誇自己。

晃着大尾巴在江旭身邊打轉。

沈知夏是真想不到，江旭一個胃病都能折騰個一周的時間出來。

到最後她每天早上看見同時出現在家裏的一人一狗都見怪不怪了。

江旭還美名其曰說是出來找狗。

不過江旭每天的信件卻如約而至，沒有一天落下。

只是沈知夏每天的日程從被狗叫門吵醒，到如今的——

英鎊直接開了自己卧室門，跳上床叫醒自己。

【早安，知知

昨天出去溜英鎊的時候，不小心崴到腳，今天就不過去了。】

信的末尾依然是——

知知今天可以喜歡我一點嗎？

沈知夏捏着信看了半天，一出門果然餐桌上沒有江旭的身影。

主人雖然不在，不過英鎊卻已經習慣了每天吃完飯就出去溜達的日子，一到點就想着往門口沖。

沈知夏好聲好氣解釋了半天，英鎊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耷着一張臉可憐巴巴望着沈知夏，平時喜歡玩的小球也失去了興趣。

只生無可戀趴在地板上。

到最後劉媽也不忍心看下去，招呼着沈知夏出門。

“小沈吶，要不你帶它出去，就在門口溜一圈就行，也不用走多遠。”

出門這事不知何時對沈知夏已經成為了難事。

上次出門，還是半月之前去的江旭家裏。

一共走了256步。

除了第一天過來，沈知夏到現在都沒在小區轉悠過。

江旭腳受傷，劉媽又忙着廚房的活計，只剩下沈知夏一個閑人。

要是人過來勸自己出門，沈知夏說不定還會起逆反心理。

然而對象是一只不會說話的小狗狗，除了睜一雙濃眉大眼看自己，其他什麽都不會。

沈知夏一下子就心軟了。

“就只在附近溜一圈，溜一圈就回來哦，，最多只能走一百米。”

慶幸是冬日，所以沈知夏穿着羽絨服戴着口罩帽子出門，也不顯得突兀。

生病久了，沈知夏連見外人都不願意，一天到晚只将自己困在屋裏。

出門之前，沈知夏還做了好久的心裏準備，想着只要見到外人就掉頭回家。

事實證明沈知夏是想多了。

大冬天的早上，大家都抱着暖烘烘的被窩睡得香甜，沒人願意在路上吹冷風。

除了英鎊這一只笨狗。

說是只在附近跑一圈，結果英鎊整整在小區跑了三回，才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跟着沈知夏回家。

江旭的腳傷了一周，沈知夏就溜了一周的狗。

範圍也從以她家裏為圓心一百米的圈圈，到後來的三百米，再到最後一整個小區都被英鎊的痕跡覆蓋。

江旭腳好後，沈知夏本來還想着狗歸原主。

結果英鎊不知道哪來的習慣，只要沈知夏不出門，它也跟着趴在門邊不肯動。

江旭無奈，只能過來勸沈知夏：“出去走一圈吧，反正現在也沒人。”

前幾天都是沈知夏遛狗的，今天忽然多出了一人。

不過原先設想的不自在卻沒有。

江旭很安靜，只是偶爾在英鎊跑太快的時候，才會呵斥一句。

沈知夏也從原先的緊張到後來的收放自如。

二十一天可以養成一個習慣，沈知夏卻只花了十天，就習慣了出門遛狗的日子。

當然百分之九十的功勞是來自英鎊。

沈知夏還是不忍心拒絕毛茸茸的請求。

不過沈知夏還是喜歡早起遛狗，因為這個時間點，街上沒什麽行人。

只有兩側光禿禿的樹丫在艱難抵抗寒風的侵蝕。

“——英鎊！”

又一次發現自家狗狗想要掙脫繩子跑路，江旭終于忍不住，低聲呵斥一句。

往常江旭只要沉臉，英鎊立刻乖順，耷拉着尾巴不敢說話。

然而這回江旭連着呵斥了兩次，英鎊卻始終扯着繩子，想要往雜草堆中鑽去。

“會不會是看見什麽了？”沈知夏也皺眉。

“應該是。”

英鎊是江旭領養的第一只狗狗，所以他也摸不清薩摩耶的想法。

只是英鎊拽繩子的力氣太大，沒一會一整只毛茸茸就鑽進雜草堆。

算是小區的後門，人跡罕至，平時也鮮少有人打理。

雜草堆和自己差不多高，沈知夏扒開好半晌，才勉強将身前的雜草撥開。

然而英鎊還是不見蹤跡。

只有晃動的狗繩暗示着狗還在裏邊的蹤跡。

最後江旭也放棄，只是往外拽了拽繩子。

估計是聽出主人的怒氣，三分鐘時間不到，英鎊就噗嗤噗嗤從擠着雜草從底下鑽出。

沈知夏本來都做好了迎接狗狗的準備，忽的卻被一整片紅色吓得一個趔趄。

白色的狗毛全都沾染上紅色。

英鎊就那樣直直從草叢鑽出，看見沈知夏驚恐萬分的神情時，還下意識想要伸出小爪爪安撫沈知夏。

紅色。

滿目的紅色。

液體還未幹透，濕噠噠往下墜着，觸目驚心的可怕。

沈知夏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她喃喃張了張唇，卻發現自己什麽聲音也發不出。

耳邊只有寒風呼嘯。

現實與夢境交織。

只一瞬間，沈知夏卻忽然想起了許多，驚醒的夢境終于有了結尾。

比如從天臺一躍而下的小九。

比如水泥地板上，孤零零躺着，渾身是血的小九。

“別怕，知知。”

“是顏料，英鎊沒事。”

江旭眼疾手快将人攙扶住，又一遍一遍在沈知夏耳邊重複着。

英鎊估計也知道自己闖禍，耷拉着腦袋坐在一邊，不敢靠近沈知夏。

确實是顏料，還是兒童顏料，因為是酸奶味，所以英鎊才會循着氣味過去。

雖然是烏龍，然而那天之後，沈知夏卻再也不出門了。

厚重的窗紗像是巨大的屏障，将她整個人團團圍住。

家裏所有紅色的物件都收走，因為沈知夏害怕所有的紅色。

紅色于沈知夏而言，代表着死亡，是恐懼、是不安、是那個夏日夜晚最後的結局。

起初幾天，沈知夏一直是睜眼到天亮。

一切像是回到了原點，又或者比最初那會的情況還差。

英鎊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剛開始連靠近沈知夏都不敢，只敢眼巴巴蹲在門口。

嘴裏還叼着一個粉色的信封。

最後還是沈知夏不忍心，将一大團毛茸茸抱在懷裏，溫聲哄了大半天。

不敢沈知夏卻沒再出門了，卧室成了她唯一的活動地點。

好幾次英鎊想着拽着人往外走，沈知夏卻依舊站在原地。

“小沈這幾天都這樣，不過我前天看見她出房門了，就坐在客廳沙發上，盯着窗外看。”

劉媽壓低了聲音和江旭道。

是前天下午四五點，那個點，江旭正在門口溜英鎊，估計沈知夏是聽着聲音出來的。

自從那天之後，江旭遛狗的時間就固定在下午四點半。

英鎊的活動地點也從全小區縮小到沈家前邊的小院子。

最初小狗還挺委屈，後來發現有零食之後，又變成了一只開心小狗。

每天都咧着嘴在沈家前面轉悠，沈知夏只要在客廳就能收獲一個開心笑容。

狗狗都是治愈的，有時她也忍不住跟着揚起了笑臉。

英鎊在沈家家裏待的時間比以前多了一倍。

江旭最近又給家裏的小崽子買了好幾套益智玩具，說是可以開發智力。

沈知夏頭一次聽說狗狗還有這東西，興趣比英鎊還大。

“英鎊下個月會去幼兒園，那邊老師建議先買這個玩幾天，不過得做記錄。”

沈知夏和江旭完全像是新手入村，做什麽都得翻攻略。

江旭白天還得工作，陪不了英鎊，做記錄這事自然輪到了沈知夏身上。

為了培養英鎊送回信的能力，沈知夏記錄都是寫在信紙上，又由英鎊叼着回去還給江旭。

江旭真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收到回信，結果全程三百多個字都是圍繞着一只狗轉。

偏偏英鎊還覺得自己有功勞，繞着江旭晃尾巴，想要零食吃。

“你這只……”

到底還是沒忍心，只是摸了一把薩摩耶圓滾滾的小腦袋。

說出來江旭還是借了英鎊的面子，江旭的信件也從自己日常的瑣事變成了和沈知夏的問答。

漸漸的，沈知夏的回信也有了改變。

起初一整篇都是繞着英鎊轉，到後來還會寫自己一點瑣事。

雖然不多，不過比起以前已經有了進步。

江旭暗自松口氣。

不過這回他卻偷偷在信的最後多加了一個字——

知知今天可以多喜歡我一點嗎？

江旭沒想過沈知夏會有回音，所以在收到沈知夏“可以”兩字時，江旭差點以為是英鎊偷偷自學中文。

抓着薩摩耶問了半天，最後在英鎊鄙夷的眼神中，江旭終于确信那是沈知夏的字跡。

——知知今天可以多喜歡我一點嗎？

——可以。

好像只是一個簡單的符號，卻暗示了這段關系悄無聲息改了方向。

沈知夏也是在最近，才發現了一個新的興趣，寫日記。

以前心理醫生也建議過，不過那會沈知夏每日的日程都是睜眼到天亮，再渾渾噩噩在卧室待一天。

沈知夏從未想過，只是身邊多了英鎊，能做的記錄立馬從貧乏到豐富。

她的生活從空洞匮乏，到如今有了一只可愛的薩摩耶，再到現在，江旭的名字也終于成為了沈知夏日記的一部分。

【江旭今天推薦了一部電影，還不錯。晚上劉媽煮了西紅柿炒雞蛋，我沒吃。今天還是害怕紅色。】

【英鎊好可愛，好想将它偷回家，如果我沒生病就好了。今天還是害怕紅色。】

【黃昏看見隔壁的布偶從家裏跑出，身上還穿着聖誕老人的裝束，這麽快就到聖誕了。今天還是害怕紅色。】

【江旭今天沒過來，說是有事要忙。今天還是害怕紅色。】

【同上。】

【同上。】

【看日記才知道江旭四天沒過來了。奇怪，他以前工作也這麽忙嗎？今天還是害怕紅色。】

【隔壁鄰居好像在裝修，有點吵。今天還是害怕紅色。】

連着三天，只要是下午五點多，沈知夏都能聽見院子外有動靜。

不過那個方向正好是她卧室外面，沈知夏不想開窗，所以一直不清楚外面是在倒騰什麽。

晚上是平安夜，所以劉媽做了火雞，還在客廳弄了一棵聖誕樹。

可惜五分鐘時間不到，那棵聖誕樹就成為了英鎊的玩具。

沈知夏窩在沙發上看着英鎊玩，她手上還捏着江旭早間送過來的信件。

依舊是熟悉的早安。

連着五天都不見人影，每一天的“早安”倒是沒有缺席。

沙發舒适，沒過一會沈知夏就趴着睡着了，醒過來時才發現外面已經将近黃昏。

冬日的暖陽看着可比盛夏和煦多了，劉媽估計是出麽買東西，整個家裏安安靜靜一片。

沈知夏是在一分鐘之後發現不對勁的。

客廳的聖誕樹還歪在一邊，英鎊卻不見了。

沈知夏忙不疊喊了兩聲，最後卻是在自己卧室發現英鎊的。

小家夥正藏在窗紗後面，只剩下毛茸茸的大尾巴在空中亂晃。

“英鎊，過來。”

沈知夏拿着玩具球哄狗，英鎊卻不為所動，只低低朝着外頭嗷嗚了兩聲。

沈知夏卧室的窗紗就沒拉開過，确切說，她到現在還對窗口有陰影。

所以即便是現在，沈知夏也不敢走近，只是隔着沙發，試圖讓英鎊自個鑽出窗紗。

好在英鎊之前受過培訓，在沈知夏連着喊了兩次後，薩摩耶晃晃尾巴，從窗紗後面鑽出。

沈知夏很輕很輕松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她卻猛地睜大雙眼。

制止的話還未出口，英鎊整只狗已經鑽到窗紗後，“嘩啦”一聲扯開窗紗。

頃刻間房間大亮。

沈知夏下意識往後退開一步。

夢中的恐懼一瞬間湧上心頭，然而下一秒，沈知夏卻整個人僵在原地。

窗外嫣紅的一片，數不清的紅玫瑰挨挨擠擠綻放在窗外，充斥着沈知夏的視野。

震撼又壯觀。

一整園的玫瑰，花瓣上還有未幹的水霧，迎着落日餘晖，在光下泛着淺淺的金光。

在今天之前，沈知夏對紅色還只有懼怕。

英鎊适時“汪”了一聲，沈知夏這才注意到，英鎊腳邊還有一個紅色的信封。

上面還有金色的漆印。

薩摩耶嗷嗚一聲後，又屁颠屁颠叼着信封朝沈知夏跑來。

【下午好，知知。

現在已經是中午一點多，這好像是我第一次這個點給你寫信。

不過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應該已經是下午五點了。我希望是下午五點，因為那個點落日最好看。

我想讓你看見落日下的玫瑰。

種玫瑰是我猶豫了很久之後的決定，因為怕你害怕，怕你想起不好的事。

但是後來還是想試一試。

因為紅色不止是恐懼，不止是死亡，它還有可能是期待、是美滿、是愛戀。

紅色也可以代表這世間最美好的事物。

之前你說，你不值得我喜歡。

但是我想告訴你的是——

知知，你不止值得我喜歡，你也值得所有人的喜歡。

沈知夏就是沈知夏，不是任何人的代名詞。

我永遠永遠都愛你。

江旭】

紅色的信紙上還有淡淡的玫瑰花香，很好聞。

夕陽從窗外照進，落了一地的暖陽。

沈知夏就那樣站在落日餘晖中。

良久，她終于撥出了這個月的第一通電話。

女孩的嗓音還微微帶着鼻音。

“江旭，你女朋友說她想見你了，你不來見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