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丫鬟桃紅

變成嬰兒的日子總是無聊而漫長的。謝雲舒整日裏被裹在襁褓裏,不是吃就是睡,才二十餘日,就覺得跟過了二十年似的那般漫長。

還沒出月子的嬰兒很少抱出去見人,加之外頭天寒地凍的,姚家的人都忙着已故世子妃的喪事,莫氏又坐着月子,二房的院子沒了往日的人來人往,倒是清淨了不少。

金陵王妃那日來看了這對龍鳳胎的孫子孫女,第二日就賞了好些東西給莫氏,而金陵王爺又親自為兩個孩子賜名。孫子賜名姚玉秦,孫女賜名姚玉離。

于是這一世的謝雲舒,擁有了她的新名字——姚玉離。而又因她愛笑,又得了個乳名,名叫“笑笑”。

“姚”本是她夫君的姓氏,如今卻成了自己的。而自己現在的身份,更成了自己已故夫君的親侄女,自己将來在夫君靈位之前,得叫他一聲“大伯”。

還真是……微妙的身份呢。

莫氏聽了王爺親自賜名的消息,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喜色。看來那日王妃頗為喜歡她生的這對龍鳳胎,王爺才會親自賜名。

“小笑笑,真是争氣,不枉費我選中了你。”莫氏點了點姚玉離小巧的鼻尖,嬰兒裂開粉嘟嘟的小嘴對她咯咯笑着。

莫氏坐着月子,閑來無事也就逗弄嬰兒為樂。她自己個親生的兒子,整日呼呼大睡,若是被人吵醒了,就哇哇哭個不停,半天都哄不好。莫氏一是心疼自己親生的兒子不忍擾他好夢,二是因為姚玉秦實在是太難哄了,一旦哭起來,能給人哭上半個時辰不帶喘氣的。

所以另一個抱養來的女兒,則成了莫氏解悶的“玩具”,沒事就讓奶娘抱來逗上一逗。小笑笑的脾氣實在是太好了,整日不哭不鬧,只要莫氏和她玩,她就傻樂呵。莫氏自己的女兒沒了,又整日對着個粉嫩愛笑的小嬰兒,日積月累的,莫氏對她也親近了不少。

雖說沒被人抱着出去過,但是姚玉離對莫氏房裏的情況倒是摸清楚了不少。她還是世子妃的時候,跟莫氏不常打交道,所以連莫氏屋裏的丫鬟婆子都認不全。如今她慢慢認出了當日同莫氏一道來放火燒死自己的幫兇。

一共五個婆子,兩個丫鬟。

用燈油澆在自己身上的是楊婆子,方塊臉,是莫氏的奶娘。還有一個姓顧的婆子,也是莫氏的奶媽。其中楊婆子性子潑辣,又仗着莫氏是吃自己奶水長大的,在下人們中地位威望最高。另一個奶媽顧婆子性子內斂,平日裏悶不吭聲,風頭被楊婆子蓋過了許多。

另外三個婆子,一個是莫氏房裏的管事媽媽劉媽媽,還有另外兩個,一個總管內屋大丫鬟們的錢媽媽,和管外屋院子裏的丫鬟小厮的孫媽媽。

兩個丫鬟,是莫氏的陪嫁丫鬟,一個名叫桃紅,一個名叫柳綠。

午後,莫氏剛用過午膳,捧着烏雞湯小口小口喝着。門外守着的丫鬟脆生生的朝裏頭喊了句:“二少爺回來了。”

今個是柳綠當值,她在內屋伺候着莫氏進補湯。桃紅靠在外間的椅子上繡花,一聽見門口通傳,忙放下手裏的繡繃子,迎了過去。

姚二少爺姚錦源一身素服袍子,外頭披着月白色狐貍毛披風,搓着手走進屋。邊走邊朝屋裏隔着簾子喊:“月兒,我先去瞧瞧我的寶貝兒子女兒去!”

莫氏笑道:“你這頭一次當爹,新鮮勁怎麽還沒過去?每次來都先瞅瞅你那對寶貝兒,倒是把我給忘了。”

姚錦源嘿嘿一笑,轉身朝東廂房走去。

桃紅跟在姚錦源後頭,趕緊快步走過去,替姚錦源掀了東廂的門簾。

東廂房是兩個嬰兒的屋子,地暖燒的熱乎乎的。其餘的奶娘都回屋午睡了,只留了秋葉一個人當值,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香。昨夜姚玉秦又哭了半宿,秋葉幾乎就沒合過眼,這會剛用了午膳,屋裏又暖和,不知不覺就睡的沉了,連有人進來了都沒吵醒她。

桃紅進了屋,掃了一眼睡的正香的秋葉,手腳利索的替二少爺解了披風,搭在自己個手臂上,又替姚錦源整了整袍子,笑道:“二少爺今個回來的晚,咱們二少奶奶可等的心焦呢。”

姚錦源眯着眼沖桃紅笑了笑:“你這妮子,怎麽小小年紀,這記性就這般差了。我早上出門的時候不是還跟屋子裏打招呼,說是跟王家的三少爺出去吃酒麽?怎麽就拿這話來問我了。”

他年方十七歲,比他大哥整整小了十一歲。姚家幾個兄弟容貌都随了父親,幾個兄弟倒是都長了一雙潋滟的桃花眼。他這眯眼一笑,倒叫桃紅看的面上一紅。

桃紅“呀”了一聲,捂着臉扭了幾下腰,小聲道:“是奴婢記差了,二少爺莫怪。”

“也不曉得你這妮子心裏頭每日都想些什麽呢。”姚錦源哈哈一笑。

此時姚玉離、姚玉秦姐弟兩個,被并排放在特質的嬰兒床裏。自從那日在金陵王妃前上演手拉手姐弟情深一幕之後,莫氏就認定了這兩個孩子有緣,将兩個孩子放在一處養着,連睡覺都放在一張床上。

對于這個安排,姚玉秦自然是無所謂,他一個真正的嬰兒,什麽都不懂,整日就是吃喝拉撒睡,附帶偶爾嚎啕大哭的所有人都別想睡。可是就苦了姚玉離。她白天會時不時的被奶娘抱去給莫氏當逗樂玩具,夜裏又經常被姚玉秦的啼哭聲吵醒,真是連個安穩覺都睡不寧靜。

在姚錦源進屋的時候,姚玉離就醒了。她心事重,素日裏睡眠淺,稍微一丁點響動就會清醒過來。

而桃紅那不勝嬌羞的表情,正好全都落在了姚玉離的眼裏。桃紅年方十五,又生的水靈清秀,正是少女懷春的年紀。姚家的幾個兒子,模樣都生的好看。姚玉離隐約猜測着,桃紅應該是對姚錦源有那麽點其他的意思。

明面上撇開不談,一般小姐帶來的貌美陪嫁丫鬟,最後總是要送到姑爺床上的,也好過讓姑爺被外頭的狐貍精給迷惑了。再者,一般姑爺都會有好幾房侍妾,陪嫁丫鬟和小姐是一條心,也好制衡那些侍妾。這是人人都知道的規矩,大抵桃紅也知道自己早晚是姑爺的人了,所以早就芳心暗許了吧。

不過說也奇怪,莫氏自個懷孕的時候,竟然沒将桃紅當成侍妾送給姚錦源。

姚玉離心思微動,她記得莫氏剛懷孕的時候,倒是挑了兩個丫鬟送到姚錦源房裏。其中一個丫鬟叫繡金的,是莫氏帶來的陪嫁,另一個丫鬟吳氏是莫氏從外面買來的。

放着自己現成的陪嫁丫鬟不送,竟還要從外面買個丫鬟送給姚錦源?莫氏是個精明的女人,送侍妾給自己丈夫,可不是件馬虎的事,莫氏定然都是算計好了,才會将最合适的人選送過去,既讓夫君滿意,又确保自己能拿捏的住那些侍妾們。

寧願送個外人,也不送美貌的桃紅。姚玉離的心裏細細琢磨裏頭的門道。

桃紅知道姚錦源肯定是會去看那對龍鳳胎,就搶先一步裝作無意的走到嬰兒床前,低着頭,手裏捏着個帕子絞着,面上泛着紅暈,道:“奴婢每日腦子裏想着呢,不就是……”

桃紅欲言又止,咬着嘴唇,伸出手輕輕在姚玉離臉上摸了一下。姚玉離咯咯笑着,揮舞着小手亂抓一通。桃紅那粉面含春的模樣,全落在姚玉離的眼裏。

姚錦源也朝嬰兒床走來,他看着桃紅粉嫩白皙的側臉,抿着嘴唇輕輕笑了笑,伸出手做出去抓自己女兒胳膊的樣子,可最後手卻“不小心”抓住了桃紅的手腕。

“呀!二少爺……”桃紅嬌嗔一聲。

“二少爺,二少奶奶叫奴婢來問問您晚膳在哪用。若是在屋裏用,奴婢就提早給廚房說聲,準備二少爺喜歡的菜。”門外一個圓臉少女掀了簾子往裏頭走,是柳綠的聲音。

姚玉離一直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父親”和桃紅的表情。此時二人聽見了柳綠的聲音,姚錦源只是稍微不悅的皺了皺眉頭,立刻松開了握着桃紅手腕的手。

桃紅的臉色一剎那就變的極為不好看了。

姚玉離本來就揮舞着白胖胖的小手在空中舞動,就在姚錦源松手的那一剎那,小嬰兒似乎無意的抓住桃紅手裏捏着的帕子。

桃紅想趕忙走到別處去,不想叫柳綠瞧見自己和二少爺太過親密。畢竟莫氏還沒有發話,作為一個丫鬟擅自勾搭自家姑爺,也是叫女主子忌憚的事。

桃紅用力拽了幾下帕子,可嬰兒抓握的力量太大,姚玉離緊緊的握着帕子不松手,桃紅竟然拽不出帕子。

帶過嬰兒的人都曉得,嬰兒的手抓握力很大,僅憑嬰兒兩手握着大人的手,就能将嬰兒懸空提起。

桃紅一下子急了,她又不敢使勁拽,怕弄傷了小姐,那她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所以桃紅只能棄了帕子,忙松手急急的後退了幾步,站在秋葉邊上。

柳綠掀了簾子進來,看見的是二少爺站在嬰兒床邊,桃紅一臉慌張的站在秋葉旁邊。秋葉則睡眼惺忪剛剛醒來的樣子,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幾人,待到看清來人,趕忙站起來對二少爺行禮。

姚錦源臉上的不自然也只是一瞬,畢竟他是主子,不過是摸了摸老婆陪嫁丫鬟的手麽,有什麽的。姚錦源擡頭看了看柳綠,道:“晚膳我得去陪父親母親,就不在屋裏吃了。我瞧瞧孩子們就過去看月兒。”

柳綠應了一聲,擡眼瞅了瞅桃紅,道:“喲,桃紅妹妹怎麽也在這呢?”

桃紅捋了捋頭發,道:“姐姐,我就是來瞧瞧孫少爺、孫小姐,我這不前腳剛進屋,你後腳就進來了,我這還沒瞧上一眼呢。”

“哼,是麽。”柳綠看了看桃紅的樣子,眼裏一抹厭惡一閃而過。這個桃紅,在莫家的時候倒是老實,自家小姐看她模樣清秀又老實,才打算将她帶來陪嫁,将來給姑爺做個通房丫頭或者妾,可誰知道剛嫁到姚家第一個月,趁着莫氏來月事的時候,桃紅這妮子竟然大膽去勾引少爺。那事雖然沒成,不過也讓莫氏對桃紅不喜了起來。

不過桃紅全家人的身契都捏在莫氏手裏,晾她也翻不出什麽浪花來,除了勾引姑爺這點,莫氏對桃紅也還算放心。

“奴婢出去幹活了。”桃紅忙逃似的出了屋子。

姚錦源低頭看着一雙兒女,兒子依舊在熟睡中,而女兒笑的可愛極了。姚錦源頭一次當爹,自然是對這對兒女寶貝稀罕的不行。當爹的一般都更疼女兒一些,更何況是這粉雕玉琢人見人愛的小笑笑。

“笑笑,爹來瞧你了,你看爹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了。”姚錦源笑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條縫,從懷裏掏出一對撥浪鼓來,在女兒面前獻寶似的晃了晃。這是他方才在街上逛,見着小販賣的玩意新鮮,又聽說是小娃娃就喜歡的,就買了一對準備帶給自己的一雙兒女。

姚玉離看了看撥浪鼓,又看了看姚錦源,臉上笑的更燦爛了,連圓圓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月牙。可是心裏泛起的痛意,像刀子一樣割着她的心。

姚錦源的眼睛,和她去世的夫君姚錦藤的太像了,尤其是笑起來的樣子。恍惚中,她竟然以為是姚錦藤在沖她笑一樣。

姚錦源逗了孩子一會,對秋葉道:“玉秦睡着了,就別吵他了,你抱着笑笑跟我去二少奶奶那。”

秋葉應了一聲,忙抱着姚玉離,跟着姚錦源往莫氏屋裏走。

莫氏喝完了補湯,正靠着床坐着。她月子裏保養的好,這會才二十多天,瞧着身子就恢複的差不多了,更增添了幾分少婦的風韻。

莫氏看見姚錦源來了,臉上泛起了笑意。

“月兒,我來瞧你了,今個氣色不錯,越發的漂亮了。”姚錦源在床邊坐下,刮了刮莫氏的鼻尖。他們是少年夫妻,倒是很恩愛的。

“夫君,又來打趣我。”莫氏低頭淺笑,風情萬種,而後轉頭,一眼瞥見秋葉懷裏抱着的姚玉離,瞧見嬰兒手裏正攥着一個桃紅色的帕子,莫氏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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