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主仆離心

不過莫氏的臉色,也只變了一瞬。在她擡頭看向夫君姚錦源的時候,又是一副嬌羞的小女兒态,絲毫看不出任何異樣。

自己千辛萬苦生了對龍鳳胎,還沒出月子呢,丈夫就背着自己和陪嫁丫鬟搭上了。若是擱在前世的謝雲舒身上,她自問是做不到如此大度的。心裏頭委屈,面上也得掉幾滴眼淚,撒個嬌讓夫君哄哄才能作罷。

可莫氏在姚錦源面前表現的毫無異狀,似乎壓根就不曾知道這事。

莫氏抿着嘴唇,眉頭微微皺着,道:“你就知道我身子恢複的好?今個早上還腰疼呢。”莫氏說着,一手撐在腰上輕輕的揉了幾下。

姚錦源立馬就一臉緊張,道:“怎麽會腰疼呢?叫大夫瞧了沒有?”

莫氏搖搖頭,道:“大夫說我這頭胎是雙生胎,生的艱難,有些傷了身子,得好好調養。這腰酸啊骨頭疼,都得好生養着,平日裏多叫人按摩着揉揉,還能好些。”

姚錦源一聽莫氏這話,趕忙拿着個枕頭讓莫氏靠着,一手在莫氏腰上輕輕按着,眼裏帶着感激和一絲絲愧疚,道:“辛苦夫人了,叫我來替夫人揉揉。”

莫氏輕笑着,拍開姚錦源的手,道:“哎呦我的二少爺,這些粗活我哪舍得讓你做啊。素日裏都是桃紅、柳綠兩個丫鬟做的。只是今個柳綠當值,忙這個忙那個,本是該桃紅做的,可那妮子說她身子有些不爽,我素日裏體恤她,就放她假叫她歇歇了。這不,少揉了一會,就開始疼了。”

姚錦源咬着嘴唇,悶悶的,面上有些不悅。比起一個丫鬟,此時自然是為自己生了龍鳳胎的夫人更重要。此時不禁埋怨起桃紅來。

姚錦源剛見桃紅,面色紅潤精神好,哪有一絲絲身子不爽的樣子?自然就覺得定是桃紅偷懶,而莫氏又是個心腸好體恤下人的主母,桃紅就欺負主子心腸好,故意躲懶,害的莫氏犯了腰疼。

莫氏瞧着姚錦源的臉色,心裏頭自然猜的到姚錦源在想什麽。她知道點到為止,并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而後她握着姚錦源的手,道:“對了,今個晚膳你在哪用啊?”

姚錦源回過神來,道:“晚膳我去陪父親母親,這些日子府裏事多,我也得不了空來陪你,月兒,你不會怪我吧?。”

莫氏搖搖頭,輕笑道:“怎麽會怪你?如今大哥不在了,你就是姚家最年長的兒子,很多事情得有你出面。我雖然是個婦道人家,不懂那些規矩,可也不是個不懂事的。這些日子,你多陪陪父親母親,大哥大嫂剛去了,他們定是極傷心的,多陪陪他們,盡盡孝心。唉,若非我沒出月子不能下床,我定是要時時伴在母親身邊,給母親解憂的。”

姚玉離在一旁聽的,都快惡心的吐了。莫氏也真是會假惺惺,表面上說的話,冠冕堂皇,可背地裏做的,那叫人事?

不過從莫氏在姚錦源面前的表現來看,似乎有很多事情姚錦源是不曉得的。比如姚玉離是抱養來的一事,只有莫氏的幾個心腹知道,連姚錦源都不知道女兒不是親生的。

當年金陵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燈,第一胎生下嫡長子姚錦藤後,又一連生了兩個女兒,直到姚錦藤十歲的時候,金陵王妃三年都沒有有身孕,後宅的侍妾們的肚子才有動靜。而後姚家接連有了三個庶出的兒子,但是産下兒子的侍妾們,都紛紛在五年內過世了。

姚家的大少爺和二少爺,整整相差了十一歲。

姚錦源今年十七歲,謝雲舒十年前嫁入姚家的時候,他才七歲。那時他已經喪母,金陵王妃作為主母,雖然不會做出克扣庶子庶女的事,但是對幾個庶子也說不上多親近。

姚錦源從小沒了娘,跟嫡母也不親近。謝雲舒嫁進姚家之後,倒是對這個相差十歲的小叔子照顧頗多。所謂長嫂為母,在謝雲舒剛嫁入姚家的頭三年裏,姚錦源是很喜愛這位出身高貴又和善的嫂子的。可是随着姚錦源年歲增長,叔嫂避嫌,兩個人也就慢慢疏遠了起來。

小時候的姚錦源是個聰明的孩子,心腸也并不壞。只是時過境遷,這麽多年過去了,姚玉離并不敢保證姚錦源不會因為想争奪世子之位而對自己下毒手。

換句話說,姚玉離還并不确定姚錦源和大嫂謝雲舒之死有沒有關系。殺人滅口,防火燒屋,到底是莫氏自己的主意,還是和姚錦源商量後做的決定?

正在姚玉離胡思亂想之際,莫氏招呼奶媽将她抱了過來。

姚錦源一見女兒來了,忙道:“來給我給我,叫我抱着!”而後跟接着個寶貝似的,小心翼翼的将姚玉離抱在懷裏。

“你呀!不怕叫人看見了笑話!”莫氏笑着在姚錦源肩頭輕輕捶了一下。

“怕什麽,誰敢笑我。”姚錦源道。

“咯咯”姚玉離裂開嘴,露出沒長牙的粉嫩牙床,沖着姚錦源咯咯笑着,手裏攥着粉紅色的帕子在空中搖來搖去。帕子被搖的攤開了,露出裏頭一角繡的一個“桃”字。

姚錦源本以為桃紅留在女兒手裏是個普通的給嬰兒擦嘴的帕子,可沒想到居然還是繡着她名字的帕子!這讓誰看,一眼都能認出了這是桃紅的帕子。

姚錦源瞧着帕子,臉上的尴尬神色一閃而過,而後偷偷的看着妻子,見莫氏眼角餘光掃過那個“桃”字,卻表現的毫無異狀,只是低頭逗弄着嬰兒。姚錦源低着頭面對嬰兒,姚玉離瞧見他臉上迅速的劃過一抹深思的神色,而後又恢複如常。

夫妻兩個人逗弄了一會嬰兒,說了會瞧瞧話,姚玉離都仔細聽着,大多是莫氏囑咐姚錦源要如何如何寬慰父母之類的貼心話。姚玉離侍奉公婆十載,自認為對公婆的喜好了若指掌,可是如今聽了莫氏的話,她發覺,莫氏這個才嫁進門剛一年多的新媳婦,竟然比她這個嫁入姚家十年的媳婦,還要更了解公婆的心!

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過了會,莫氏也乏了。姚錦源起身将姚玉離遞給奶媽抱着,道:“月兒,你好好歇着吧,我先出去辦事了,明個再來瞧你和孩子們。”

莫氏點點頭,臉上露出疲憊的神色,囑咐了幾句,又叫人取了顆千年老人參來,讓姚錦源晚上帶去給王爺王妃。

姚玉離瞥了一眼那千年老參,莫氏這次為了讨好公公婆婆真是不惜下了血本啊!這顆千年老參是莫氏陪嫁裏壓箱底的東西,今個居然給取了出來。

莫氏娘家祖父一輩本是江南的大商家,雖然說是富甲一方,可是商賈地位太低,終究入不了上流。于是到了莫氏父親一輩,花了大價錢捐官,買了個四品的揚州巡撫,總算是從商家成了官家。莫氏雖說是官家小姐,可畢竟是商賈出身,又是庶出,在二十幾個庶女裏頭脫穎而出,嫁給了金陵王的庶子,可謂是高攀。

從前姚玉離還是謝雲舒的時候,從未想莫氏的身份嫁入姚家是有多難,如今她慢慢才明白,若非莫氏心機深沉,她絕壁不可能在娘家二十多個庶女裏頭獨得主母的喜愛,還能高攀上藩王的庶子。

如今她這般用閨房軟語教夫君博得父親和嫡母的歡心,這般不露聲色的幫助丈夫去争寵,莫氏絕對不是個簡單的女人。

姚錦源起身往外走,奶娘抱着姚玉離跟在後面。出了內室,姚錦源停下腳步,走到姚玉離面前,扯了扯姚玉離手裏的帕子,道:“笑笑乖。”

姚錦源輕輕拽了一下,就輕而易舉的将帕子抽了回去,而後揣進了懷裏,掀了門簾大步出了屋子。

剛出了莫氏院子,沒走幾步,就瞧見樹後頭有個人影。姚錦源的臉沉了沉,道:“桃紅,出來吧,我知道是你。”

桃紅從樹後頭出來,垂着頭,難言臉色的焦慮之色。她知道莫氏定是見到那帕子了。

“二少爺……奴婢……”桃紅低着頭,想問問那帕子的事莫氏是怎麽說的,卻不知怎麽開口。

“哼!”姚錦源不悅的哼了一聲,從懷中掏出帕子來,甩到桃紅面前,桃紅趕緊接着帕子,吓的大氣都不敢出。

“你這妮子,膽子還不小!你曉得我會叫奶媽抱着孫小姐去二少奶奶那,你就故意趁我不注意将繡着你名字的帕子塞在孫小姐手裏,好讓二少奶奶看見是吧?這樣二少奶奶就會把你塞給我當通房丫鬟?你膽子可真不小,竟然算計到我頭上!”姚錦源一想到自己被桃紅這丫鬟算計了,就氣不打一處來。

桃紅吓的瑟瑟發抖,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連聲道:“二少爺,奴婢冤枉啊!就是給奴婢一百個膽子,奴婢也不敢算計二少爺啊!奴婢真是不小心将帕子落在孫小姐那,奴婢當時想把帕子抽回去的,可是孫小姐攥的太緊,奴婢根本就抽不出來!奴婢是冤枉的啊!”

“賤婢!你當本少爺是傻子不成!”姚錦源氣的臉上泛起了緋紅,“本少爺方才從笑笑手裏拿帕子,輕輕一抽就抽了出來!笑笑才二十天,她有那麽大的力氣攥着帕子,讓你個大人都抽不出來?分明是你故意叫笑笑拿着的,好叫月兒看見!”

桃紅她哪知道為什麽自己怎麽抽都抽不出孫小姐手裏的帕子,可二少爺輕輕一抽就拿了出來!?

這下桃紅真是渾身是嘴都沒法說的清了。

“奴婢真的沒有欺騙二少爺啊!奴婢真的是抽不出來,不是故意留下給二少奶奶瞧見的!”桃紅已然帶着哭腔,扯着姚錦源的袖子。

姚錦源一瞧見桃紅哭的梨花帶雨,心就有些軟了,語氣也軟和了起來,扶着桃紅起來,道:“你的心思,我都曉得,可是如今月兒正在月子裏呢,身子也不好,我不想提這事惹她。你好好伺候着她,莫要惹她不高興,你遲早都是我的人,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的。”

桃紅一見二少爺說了軟話,哪敢端着架子,急忙答應,兩個人說了幾句,桃紅怕人瞧見了,就趕忙回自己個屋去了。

姚錦源往前走了幾步,可是心裏頭越想越覺得別扭勁,他又返身回了院子,直接去了東廂嬰兒房。

姚錦源剛進門,姚玉離豎起耳朵注意他的動靜。只見姚錦源從桌上取了個帕子,走到嬰兒床前,在姚玉離面前晃了晃,道:“笑笑,抓着。”

姚玉離咯咯笑着,揮舞着胖胖的小手,抓着那帕子。而後姚錦源用手去抽,輕輕一抽就将帕子抽了出來,接連幾次都是如此。

姚錦源的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他是個大男人,沒帶過孩子,自然不知道嬰兒的握力大小,可如今他親眼所見,那小小的跟糯米團子似的的嬰兒小手,分明就是一點力氣沒有嘛!姚錦源篤定了桃紅那妮子,定是将自己給耍了。

這會在屋裏伺候的奶娘是秋珊。秋珊一臉茫然的看着二少爺,她剛頂了秋葉的值,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姚錦源随意問了幾句關于嬰兒飲食起居的話,秋珊都一一答了。末了,姚錦源又問:“二少奶奶最近身子如何了?可有什麽頭疼腦熱腰酸背疼的?”

有前面那麽多問題做鋪墊,秋珊只當二少爺是關心妻兒,想都沒想就如實答道:“二少奶奶最近身體恢複的極好,除了偶爾會有些頭疼,大夫說是天冷,難免有的,其餘的倒是沒什麽不适。”

姚錦源皺了皺眉,道:“那腰腹呢?我聽說婦人産子後,會腰膝酸軟,腹部不适。”

秋珊搖搖頭,道:“這個奴婢倒是沒有聽說。”

姚錦源“哦”了一聲,放下手裏的帕子,複又出了院子。

這邊秋珊送走了二少爺,正奇怪呢,那邊柳綠就來問話了。秋珊将方才與二少爺的對話重新學了一遍給柳綠。

“行了,好好照顧少爺小姐。”柳綠面色有些古怪,出了東廂,往莫氏房裏走。

“……二少奶奶,方才奴婢在東廂看見桃紅和二少爺的情景,還有二少爺去而複返詢問秋珊的話,就是方才奴婢說的這些了。還有,方才二少爺出去院子,似乎是見到了桃紅,兩個人說了些什麽,二少爺才又折了回來,問了秋珊您是不是腰疼的事。”柳綠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所打聽的彙報給了莫氏。

莫氏坐在床上,臉上露出恨恨的深色,一巴掌打翻了手邊的茶盅,咬着牙道:“桃紅那妮子,膽大包天!我本以為那妮子只是愛慕姑爺,心裏還是向着我的,沒想到她竟然學會了挑撥離間,要挑撥我夫妻感情,還真是翻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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