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一切喜怒哀樂皆因她起,…… (1)

“溫柔鄉, 芙蓉帳,大人好興致。”

沈長寄一進帳,一眼便看到一身白衣、不染一絲煙塵, 手握折扇的年輕男子。

他目不斜視,越過來人, 繞到屏風後頭換衣。

“啧, 大人, 賀某瞧着您的衣服皺的很啊,這一夜……”

唰——!!

一根銀針從屏風後頭飛出。

賀離之眼疾手快, 将展開的扇子飛快一擋, 銀針打在扇骨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許久不見,您的脾氣還是一如既往地糟糕。”賀離之笑得不懷好意, 扇子在胸口扇了扇,“下官還以為, 那位姑娘能治一治您這不拿正眼看人的毛病。”

三月不見,賀離之還是如此地讨人厭,這張嘴慣常愛冷嘲熱諷, 字字句句都叫人想與他翻臉。

“賀大人, 您少說兩句吧。”平瑢頭疼地看着屏風後頭, 好心提醒,“大人要生氣了。”

“喲,他何時學會生氣了?小平子, 你可別騙我, 你家大人他知道喜怒哀樂嗎他,嘁。”

話音剛落,屏風後頭的男人換了一身玄色常服打他們中間穿過。

平瑢瞥了大人一眼, 輕咳了一聲。

賀離之神色微凝,靠近了一步,扇子擋住半張臉,“怎麽,他真會了?”

二人湊在一處,一起瞧着換完衣服又去擦拭寶劍的人。

平瑢壓低了聲音,“大人昨晚用大黑吓哭了一位姑娘。”

Advertisement

“……這般幼稚的行為,他也做得出來?!”賀離之的眼珠要瞪出來了。

然後他就看到平瑢點了點頭。

“……”

賀離之唰地一聲收了扇子,火急火燎地走到沈長寄的跟前,手朝他伸。

“啪——”

男人冷冷地睨他一眼,“手不要了?”

賀離之道:“別鬧,我來看看你的病。”

“不必,我有大夫。”

賀離之:“……?”

“她比你強。”

賀離之:“???”

他深吸了口氣,将萬千咒罵咽了回去,轉頭對着平瑢道:“你出去,守住門口,不許叫人靠近。”

平瑢一抱拳,退了出去。

沈長寄将劍收回鞘中,斂眉低目,把手伸了出去。

賀離之在他對面坐下,手指搭在脈上,臉色逐漸凝重,“毫無改善。”

“嗯。”

他知道。

賀離之收回了手,從懷中掏出兩枚特制的銅錢,随意往桌上一扔,凝神看了兩息,閉上了眼睛,掐指默念心訣。

一刻鐘後,他睜開了眼睛,臉色十分蒼白。側過頭,看到沈長寄正在沏茶。看動作漫不經心,好似耐性十足,可賀離之卻注意到他手腕剛剛抖了一下。

“恭喜,沈大人。”

沈長寄喝茶的動作一頓,擡到半空的手臂微僵,停滞了半晌,他才望了他一眼,“喜從何來?”

賀離之用力揉了揉太陽穴,“您找到了,那個姑娘。”

“……嗯,找到了。”

“她果然是那把鑰匙,果然是……”賀離之雙目失了神,喃喃自語,“從前看你,好似在看一團迷霧,看不清,辯不明,若是執意窺探,我自己也難說會不會迷散在裏頭,可這次不同了,不同了……”

沈長寄驀地擡眸,眼中起了波瀾,“可看到些什麽?”

“我看到大人懷裏抱着個人,渾身是血,周圍都是弓箭手……”

“此事我知,可還有別的?”

賀離之搖搖頭,“我知大人要問從前事,叫你失望了,從前之事仍看不明,但未來之事我瞧的真切,大人,您與那位姑娘相遇了,未來可期。”

這個意思是說……他們會有一個極好的未來。

“國師,她有記憶。”沈長寄垂眸看着膝上的寶劍,手指慢慢劃過刀鞘上的花紋,“你說,她是不是活了兩世?”

賀離之驀地站了起來,震驚道:“兩世之人?!”

他在帳內踱步,扇子不住地在掌心拍打,“若是如此,大人您去問問那姑娘……”

“不問。”沈長寄道,“我不想見她難過。”

重要的是眼下他們在一起,他能将她護好,亦有能力将害過他們的人都揪出來。

能搞清楚前因後果固然好,但這些絕不能以讓她傷心難過為代價。他猶記得每次噩夢過後,她的眼淚有多燙人。

弄不清,便算了。

賀離之沉默了會,突然說道:“大人,即便是身負兩世靈魂之人,我也見過,其生平亦可窺得一二。若叫我難辨其貌,便唯有一種可能。”

他看到沈長寄的目光掃了過來。

四目相對。

賀離之眼底劃過一絲悲憫,“你與她之中,有人用了禁術,重生一世,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沈長寄低聲将這幾字反複咀嚼,眼神一黯,“可有代價?”

“自然是要代價。”賀離之将目光投遠,“所謂改命,便是從落生那刻起,運勢便與從前不同了,說是重活,實則是不同的人生。”

“巫醫一族有一禁術,用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與之交換,可換得已死之人一次重活的機會,能夠逆天改命,倒轉時光,人生從頭開始。”

“可我和她都死了。”

賀離之搖頭,“你又怎能确定,确實已無生機了呢?或許是有人恰好路過,救了将死未死的人,然後他獻祭了最重要的東西,改了運勢,換得另一人的一線生機。”

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

沈長寄微怔。

獻祭二字,聽着就十分痛苦,不管是什麽,他都希望是自己做的這件事,

沉默了許久,才艱澀開口:“那是……”

說出來的字沙啞至極,他咳了兩聲,喉中湧上一股腥甜。

“那是誰……我,還是……”

他咬了咬牙,“還是她?”

賀離之沒有回答,只道:

“原來如此……定是如此……”

難怪沈長寄從來不懂何為喜怒哀樂,何為貪瞋癡欲,在他身上只能叫人看到執念二字。

自踏入仕途開始,自賀離之認識他時起,只在他身上看到了對權力的渴望。賀離之原先以為那是貪念與欲念,卻不曾想,還有個詞,叫“執念”。

不管是幼時被虐待,還是生母慘死,賀離之窺得他這段經歷時,并未感受到什麽起伏的情緒,他手刃沈家大公子時,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被成宣帝幾番放逐、打壓,他亦無怨怼。有人要害他,他亦能冷靜地解決一切危機。旁人若是做了錯事,哪怕致使了天大的麻煩,他也不會生氣。

不會高興,不會生氣,不會悲傷,不會怨恨。對萬事萬物沒有過多的熱情,沒有強烈想要什麽的欲望,他只剩下了“執念”二字。

并不是他足夠冷靜足夠強大,只是因為他沒有去感知情緒的能力。

原來症結在此處……他定是将自己的情緒都剝離,從此做一個沒有七情六欲的,徒有軀殼的行屍走肉。

只留下了獨屬于那位姑娘的那份,一切喜怒哀樂皆因她起,一切妄念皆因她故。

賀離之心緒動蕩,幾個深呼吸方才穩住情緒。

“沈大人,依我看來,有記憶的雖然是那位姑娘,但逆天改命種下這因的,是你。”

沈長寄一直蹙着的眉頭,終于松了。

**

日上三竿,謝汝才幽幽轉醒。

一睜眼,便看到玖兒愁眉苦臉地坐在一邊,唉聲嘆氣。

“出什麽事了?”

“姑娘你終于醒啦!”玖兒驚喜了一瞬,又垮了臉。

她扶着謝汝坐起身,也不敢大聲抱怨,生怕隔牆有耳,小聲嘟囔:“還不是大姑娘,今兒早上也沒見到影子,奴婢也不知該如何做,見您睡得香,也不敢叫您。”

主要是沈長寄派人告訴她,要等謝汝自然醒,不能打攪她睡覺。

“奴婢在外頭一直守着,眼見着那些人結伴出去獵物了,沒一個人過來叫您的。”

謝汝抿了下唇,“阿靈呢?”

“柳姑娘也沒來,但也沒見她離開營地,許是有事絆住了吧。”

謝汝點點頭,見玖兒一臉憤懑,笑道:“你想與謝窈和謝璋見面?”

玖兒立馬搖頭,“不想。”

“那你還念念叨叨的。”謝汝掀開被子,起身穿衣。

玖兒一邊拿過衣服,手腳麻利地替她更衣,一邊說道:“這怎能一樣?姑娘您頭次來,不清楚秋獵的事宜,本應由兄姐帶着不是嗎?他們好像把您忘幹淨了似的,也沒遣個丫鬟來傳話,這也太過分了……”

“昨晚的事你不知?”

玖兒茫然地問:“何事啊?”

謝汝将昨夜趕走六公主和謝家兄妹的事說了一遍,玖兒撓撓頭,“不知,昨晚上奴婢被平大人支走了,許是太累了,喝了杯茶的功夫就睡着了……”

怪不得昨晚從始至終都沒見着玖兒,托人問過沈長寄,他說自有安排,這人可真是……

“所以他們不來招惹我乃是情理之中,本該如此。”謝汝笑道,“他們若是來,我還要嫌煩的。”

她巴不得謝家那兩人将她忘得幹淨才好。

梳妝洗漱完畢,有丫鬟端上了早膳。玖兒将牒碗一一擺上,在粥碗下頭,看到一張字條。

謝汝打開,是熟悉的字,寫着“早安”。

她微勾了唇角,将紙條放在燭火上燒了。

用過早膳,她出了帳子,已時近正午。外出狩獵的人三三兩兩一波一波往回走,謝汝擡頭,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陽。

天色如此好,一直悶在帳子裏浪費時光太可惜了。

她擡步朝柳家的營帳走去。

在她視線不及的暗中,有兩個衣着低調的護衛悄悄跟上了她。

“姑娘留步。”

謝汝腳步微頓,轉身看向來人。

一身穿飄飄白衣的年輕公子手搖一把折扇,嘴角噙着笑意,朝她走來。

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謝汝的記性一向很好,她未開口說話,只福了福身子。

男子将折扇合上,拱手說道:“在下賀離之……”

“我知道。”謝汝打斷道,“國師。”

心裏卻暗自說了句“庸醫”。

賀離之不知自己被對方在心中百般嫌棄,還以為自己的威名傳播甚廣,揚眉笑道:“姑娘謬贊。”

謝汝:“……?”

這人不但醫術不佳,腦子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她何時誇贊他了?但出于禮貌,她并未将嫌棄露于表面。

“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賀離之笑着看了一眼玖兒。

謝汝眉頭微皺,不知此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關于他的……”賀離之點到為止,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

謝汝眸光微凝,交代玖兒在原地等待,又看了一眼賀離之,轉身朝着空曠之處走去。

正午的太陽火辣地挂在頭頂上空,影子縮成小小一點,凝在腳下。

“賀大人想說什麽?”

賀離之緩緩斂了笑意,認真道:“聽說姑娘給大人服用過兩次自己研制的方子。”

謝汝點頭。

“可否口述在下聽?”

謝汝将那方子背了出來。

賀離之聽後沉默了好久,“大人說他用後便有所好轉……”

“嗯。”

賀離之側過身,手背在身後,握着扇子的那只手緩緩用力,捏緊了扇柄。

他嘆了口氣,“姑娘,此藥方在兩年前,賀某便嘗試過了。”

“什麽……”謝汝微怔。

“若它起效,我怎會喂他吃毒藥呢?”

……

“姑娘?姑娘?”

謝汝渙散的目光漸漸有了聚點,她看到玖兒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姑娘,發什麽呆呢?出什麽事了?”

謝汝深吸了口氣,拎起裙角,繼續朝柳家的營帳走。

回營的人漸漸多了,偶爾會湧入別人談笑的聲音,但她耳邊始終回蕩着賀離之離開前的那句話:

“真正管用的不是藥,而是姑娘你。”

謝汝的臉在光的映照下顯得愈發的白,臉色很不好看。

若真的因為她的重生,而導致了他的心疾,那麽她當真不該再活這一次。

若她當真為藥,只要能救他,便是傾盡所有,也是願意的。

正所謂冤家路窄,到柳家的帳前時,恰好看到謝璋和他的好友走了回來。

謝家的營帳離得不遠,她看到謝窈歡天喜地地迎了上去。

“二哥!”

謝璋将手中的獵物晃了晃,“瞧見沒,野生白狐,回頭叫人剝了皮,送你做衣裳穿。”

“二哥好厲害!”謝窈看着那沉甸甸的一袋子,“這麽多,晚上我們烤了吃吧!”

“行,随你。”

“白狐毛發這般光亮,咱們這一上午都只見到這一只,稀有的很,我說謝兄,你對你妹妹可真好——”

衆人吵鬧間,聲音戛然而止,謝窈回頭看去,正是謝汝走了過來。

她面色幾變,到底沒照着往常一樣上去拉着謝汝的手與她姐妹情深,只遠遠地打了招呼,“二妹妹。”

謝汝神色淡淡,點了點頭,就要與他們擦身而過。

謝窈和謝璋看到她就想起昨夜的那條大黑狗,誰也沒吭聲,倒是謝璋身旁有個年輕的公子胳膊拐了下謝璋,小聲嘀咕:“這不也是你妹妹,這獵物……”

沒有這個妹妹的份兒嗎?

謝汝循聲看了過去。

謝璋緊抿着唇,拎着布袋的手攥緊,往身後藏了藏。

謝汝輕笑了一聲,轉身離開。

友人尴尬地笑了笑,“啊……你們兄妹間的相處還真是特別啊,哈哈,哈,咳……”

謝璋沉默地望了一眼女子已走遠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輕蔑。

送什麽,她也配嗎?

**

柳家帳內,明氏親切地拉着謝汝的手說體着己話。

柳愫靈在一旁捏了塊點心,一邊吃一邊拿眼睛掃謝汝。見她神色恍惚,心不在焉的,心裏好奇。

趁着柳母出去吩咐午膳的功夫,湊上去,“你怎麽了?”

“……無事。”

“我又不是沒長眼睛,你這一臉郁結的,誰人看不出來?”柳愫靈道,“你沒看我娘拉着你說了半天話,就是叫你莫要憂思了。”

謝汝垂下眼睛,張了張口,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沈長寄的事情,是怎麽樣都不能與旁人提起的。不過阿靈說得對,她不可再想了,若是他看到,定要擔憂。

待到入夜,請他到帳中再說個分明吧。

“來,阿汝嘗嘗這個,這個好吃!”

飯桌上,柳愫靈殷勤地給謝汝布菜。謝汝感念在心,即便沒什麽胃口,也沒有駁了她的好意。

柳愫靈見她來者不拒,布得更勤,還是柳夫人見不得自己女兒犯蠢,握着她的手,将那一筷子的肉菜都放在了自己的碗裏。

“吃你的吧,還管別人。”

柳愫靈委屈巴巴地“哦”了聲,帳簾一挑,進來個丫鬟回禀。

謝思究來了。

柳愫靈把筷子一放,拎着裙子站了起來,就往外跑。

“哎,女大不由娘啊,”柳夫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說是吧?”

謝汝也笑着點頭。

柳愫靈把人領進了帳子,手裏抱着個雪白的兔子。

“娘你快看!可愛不!”

謝汝眼前一亮,湊了上去,手放在小兔子的背上,一下一下摸着,心裏軟了一片。

“夫人安康。”謝思究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站得筆直。

柳夫人笑得和藹,“這是你獵來的?”

“這是……”謝思究的目光轉向謝汝,“大人給謝姑娘的。”

謝汝頂着柳家母女暧昧的眼神,臉慢慢變紅,她抱着小兔子,走了過去,“他呢?”

謝思究低頭輕咳了聲,“他不方便來,便借着我與愫靈相熟的由頭,叫我送來。”

“哎呀阿汝,首輔大人好用心啊,啊?”柳愫靈撞了撞她的肩膀,“好可愛啊,哎,怎麽能獵得這麽好看的小兔子的?一點傷都沒有。”

“大人的箭法精妙,他在網子的邊緣綁上了五支箭,射發出去時,數箭恰巧落在這兔子邊上一圈,上頭有網子罩着,自然未傷它分毫。”

“哎,真溫柔,哦?阿汝~”

“你別打趣她了,再說只怕要撓你了。”柳夫人笑眼彎彎。

柳愫靈與她娘一唱一和,“怎麽會是撓我呢,要撓也是撓沈大人啊。”

謝汝羞窘地抱着兔子縮回座位,兩耳不聞她們的玩笑,愛不釋手地撫摸着兔子,唇角始終向上揚着。

“思究坐下一起吃吧。”

“不了夫人,大人還在外頭等我,待晚膳時候我再來,給你們烤肉吃。”

柳愫靈從桌上拿了塊雲片糕塞進嘴裏,拉上謝思究的胳膊,在他衣袖上蹭了蹭手,嘴裏含含糊糊:“走走走我送你出去,正好去瞧瞧沈大人。”

“……”

等柳愫靈再回來,坐下之後便一直盯着謝汝看,一邊看還一邊笑。

謝汝被她笑毛了,把兔子放下,手戳她的腰,惱羞成怒道:“你再這樣我便回去了。”

“別別別,別走嘛,你不想知道我剛剛看到什麽了?”柳愫靈連連躲閃,雙手求饒。

“你看到什麽了?”

柳愫靈神神秘秘地說:“我啊,看到謝窈在與沈大人說話。”

那兔子握在謝汝的腿邊拱了拱,她搓了搓兔毛,問道:“他們說什麽了?”

“說什麽了聽不清,你回頭親自問問沈大人吧。”

“……那你告訴我作甚,莫不是讨打?”

“她啊臉色特別難看,我猜是被沈大人給訓了。”柳愫靈嘿嘿笑着,“不管說了什麽,肯定不是什麽好話,你家沈大人可真是不留情面,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呢。不過我看了倒是很舒心,真是痛快極了。”

謝汝:“……”

沈長寄和謝窈之間發生了什麽,直到入了夜,她才得以知曉,盡管這事并不是她先開口問的。

謝汝茫然地坐在榻上,睜着眼,看着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

“為何又将燭火熄滅了?”

她伸出手,四處摸索。

手指被人握在掌心,身側飄過一陣熟悉的味道。

“若是點着,便會有礙眼的人來打擾。”

滅了正好,叫別人以為她歇下了,便不會冒冒失失的有人闖進來找她。

謝汝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只是他們夜夜如此,倒是真坐實了“偷/情”的說法。

“對了,那只兔子……為何突然送我兔子?”

“因為見你不開心。”

他白日見了她與謝家兄妹說話的全程,見她臉色難看,便以為她受了委屈。

謝汝無奈道:“我怎會因為謝璋對她有所偏袒便不開心?你未免太看得起他們在我心中的分量了。”

“可我眼見你不開心,又不知如何安慰,心想着或許你會喜歡,便去一試。”沈長寄溫柔地将人攬緊,“怎麽樣,可還歡喜?”

“嗯,甚是歡喜。”

“那便好。”

他們安靜地相擁,享受一日一次難得的親昵。

“白日我見到了謝窈,她說喜歡我。”安靜了許久,沈長寄突然說道。

謝汝驀地擡頭,“她……那你說什麽了?”

說了什麽能将人說得快要哭了?

“我說我喜歡養惡犬,猶愛會将人的屍首撕扯碎的那類彪悍烈犬。”

謝汝:“……”

她還記得,前一天傍晚,那條黑色的惡犬将謝窈吓得跌倒在地上,吓得痛哭流涕。也不知昨夜謝窈有沒有做噩夢。即便是沒做,再次被沈長寄提醒,也會再度受驚吓吧。

沈長寄:“能将人的五髒六腑剖開,多美。”

謝汝:“……??”

她險些驚掉下巴,“你喜歡這個??”

“我吓唬她的,我喜歡你。”

謝汝:“……哦。”

她呆楞地窩在他懷裏,身形凝滞片刻後,嘴角不受控地上揚。

忍耐再三,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可真壞。”

“嗯,可喜歡?”

謝汝:“……嗯。”

“那便好。”他再次說道。

時辰已不早,匆匆見過一面便知足了,他該回去了。

“早些睡,明早一起去狩獵場,看我打獵,可好?”

謝汝點頭,輕聲言好。

男人轉身要走,衣擺一緊,被人牽住。

“何意?”

謝汝突然站了起來,微微踮腳,手臂在他頸後交纏,緊緊摟着。

他的手扶在她背後,偏過頭,貼着她的耳廓輕聲問:“怎麽不開心?”

“大人。”

“嗯?”

“沈大人。”

“何事?”

“沈長寄……”

“在呢,怎麽了?”

她喚了幾遍,他就耐心地答了幾遍,一直沒有等到下文。

那一瞬心有靈犀一般,他冒出了個想法。

“你見過賀離之了?”

謝汝不做聲,将頭深深埋進他頸窩。

“他與你說什麽了?”

“他說我給你開的方子不管用,”謝汝道,“所以你早就知道那是徒勞,對嗎?”

她放緩了呼吸,努力克制着顫抖的嗓音,卻仍舊有支離破碎的哽咽聲從喉嚨裏溢了出來。

沈長寄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後背,“不算徒勞,七月初七,八月初七,那兩次我并不痛苦。”

“國師說那是因為我在的緣故,是嗎?”

“嗯,你在便不痛。”

“那……那我睡下後,你還照常出去辦理公務,你……”

沈長寄淡淡道:“若無你陪伴,便與這二十年來的每個初七并無不同。”

一滴淚直直砸進男子的肌膚上。

他收緊手臂,将人抱得更緊。

他這樣說并不是為了叫她心疼的,只是這件事她遲早都要知曉,她這般聰慧,就算他百般遮掩也是掩飾不了的,不如坦然地将實話說與她聽。

“別哭,眼睛腫了怎麽見人?”

謝汝已經無暇顧及他又說了什麽煞風景的話,她滿腦子都是賀離之說的那句:“真正管用的不是藥,而是姑娘你。”

她從他懷裏掙脫開來。

手慢慢撫上他的臉頰,語氣溫柔,帶了些顫抖,但卻仍然堅定:

“我既這般管用,千萬別放過我啊。”

畢竟她可是獨一份的藥。

沈長寄沉默半晌,倏得笑了。

“你以為我死了,會放過你嗎?”

黑夜本可以将他眼底的瘋狂極好地掩藏,可她偏偏要來煉獄裏撈他,藏不住,便不藏了,都給她看。

看過了,來了,就別走了,永遠也別想離開。

“與你說過的,同生同死,可不是在玩笑。”

那一夜他又沒能走成,他們緊緊相擁,睡得香甜。

待到天明時分,玖兒來叫她起床時,枕邊已經沒了人。

她伸手摸了摸被褥,還是溫的。

心下稍稍安定,問過了時間才知已經到了辰時。成宣帝和幾位皇子已然出發了,沈長寄自然也随着離開,他将平瑢留在了營地,吩咐過若是有事可找平瑢幫忙。

梳洗過後,匆匆填飽了肚子,正好柳愫靈來尋她,二人結伴往獵場而去。

“我們也就是去湊個熱鬧,我叫姨母占了好位置,保證你能将你家大人看得清清楚楚。”

謝汝昨夜睡得不錯,今天精神很好,此時莞爾一笑,雙眸燦然生輝,攝人心魂。

直到二人到了獵場,與明妃娘娘打了招呼,落了座,柳愫靈才堪堪回神,她癡癡望着謝汝的側臉,低聲自喃,叫人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麽。

上午這一場的圍獵是一場比賽,是幾位皇子之間的較量。既是皇子間的比拼,各世家公子們自然各有各有的偏向。

謝璋一派的侯府或是伯爵家的公子們向着沈貴妃所出的三皇子,而以寒門出身為代表的一派公子們偏幫着五皇子等人,還有一派是武将之後,他們不偏不倚,互相争來搶去,誰也不摻和。

諸如謝思究與沈長寄這般的,雖與人年紀相仿,也算同齡人,但他們統領玄麟衛已久,騎射功夫自然無可挑剔,向着哪一邊都不合适,都算欺負人。況且沈長寄無意争鋒,只盡職盡責地在幾位皇子周圍守護着,以免在這過程中有“誤傷”的情況發生。

“哎!快看!你家大人在看你呢。”

謝汝紅着臉去捂她的嘴,“你這般激動做什麽?他看便看了,這般大驚小怪的。”

柳愫靈拉長了聲音,“噢……我大驚小怪?也是呢,私底下早就看夠了。”

謝汝:“……”

“沈大人都快成望妻石了,那脖子總是扭啊扭的,該不會是昨夜落枕了吧?”說罷捂着嘴縮到一邊,生怕謝汝給她來個血濺當場。

謝汝怔愣着。

“昨夜……落枕……”

臉又燒了起來。

她仿佛回憶起,清晨時,半夢半醒間,好像看到他起身時的場景,他半靠在床邊,背對着她,似乎坐了好一會。

當時他好像在揉着肩頸。

不會真的被她枕麻了吧?

謝汝心虛地朝外張望,試圖确認他的狀況。

獵場內,沈長寄第一時間便察覺到她的視線,唇角微微上挑,只一瞬,人群中一位年輕的公子恰好回頭,對上了首輔大人的溫柔笑臉。

那位公子:“!!”

吓得險些從馬上掉下去。

一個眨眼的功夫,首輔大人又恢複了慣常的冷淡和漠然。

“……”

那人松了口氣,就說是眼花了,眼花了,約莫是沒睡好的緣故……

他騎着馬與沈長寄擦肩而過,并沒注意,沈長寄微眯了眼,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看了許久。

“大人?你盯着我表弟看作甚?”

“你表弟……魏……”

“魏承霖。”謝思究膽戰心驚地說道。

難怪看着有些眼熟,沈長寄點了點頭,他又朝謝汝的方向看了兩眼,見她還眼巴巴地瞧他,心裏的焦躁燒散。

心底想要與魏承霖較量一番的想法一閃而過,罷了。

他扣着缰繩,驅馬前行,背影孤傲冷淡。

……

午時将近,上半場即将散去,謝汝被曬得有些頭暈,與柳愫靈打了聲招呼,帶着玖兒先回了營地。

才一踏進大門,眼前竄過一團雪白,後頭跟着幾個不知是哪家的小厮在追趕。

謝汝心裏一揪,忙追了上去。

“這小畜生,我非得把它抓住了不可!”衆人團簇着一個錦衣公子,那人穿着一身紫色緞面圓領袍,張揚得不可一世。

“你們都是一群飯桶嗎?給我圍住了!抓活的!”

謝汝定睛一看,他們正在圍捕的就是沈長寄送給她的那只小白兔!

它白色的毛發上沾了不少的泥土,此時被衆人圍在中心,哆哆嗦嗦,不知所措。

有一小厮擡手蹭了下鼻子,眼底劃過一絲兇狠,慢慢逼近,伸手就要撈。

小兔子突然一躍,跳過衆多伸過來的手臂,跳過那人的胳膊,又從人□□鑽過,左左右右靈活地閃過,眼見就要跑遠。

謝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忽聽那公子一聲怒喝:“都是廢物!”

他左右望望,從一随從手中奪過弓箭,将弓拉滿,咻的一聲,箭離弦。

遠處蹦蹦跳跳逃竄的那一團雪白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再沒一點動靜。

謝汝只覺得一陣血氣湧上了頭,随後耳邊聽到的聲音也變得模模糊糊。

“姑娘……”玖兒扶住站也站不穩的謝汝,語氣焦急。

“死了嗎?”

“回公子,死了。”

哐當一聲,弓箭被人擲在地上。

“哼,真是晦氣,大師都說了我今日不宜殺戮,這下可是糟糕了。”

“公子,要小的說,那大師就是在胡說八道,哪有秋獵不見血的,他就是在訛您銀子,您這般絕妙的箭法,下午可得去獵場露兩手,給大家夥開開眼啊。”

“你個油嘴滑舌的,慣會說話。”那公子開懷大笑,在小厮臉上摸了一把,暧昧道,“如你的願,等我獵個大的,都賞給你們。”

“公子,這只兔子怎麽辦?”

謝汝聽到“兔子”,眼神慢慢有了焦點,視線終于從那團已滿是鮮血的小兔子上挪開,看向說話人。

只見那人皺了皺眉,“要不是謝窈說喜歡它,我何苦費這半天勁,眼下還死了。”

“死了也不怪您啊,這兔崽子太能跑了。”

“是啊公子,活捉太難,是那姑娘太難伺候。”

“罷了,她也就是有些姿色,本公子才願意逗着她玩玩,把這拿走,烤着吃了吧。”

“哎姑娘……”

謝汝擡手一揮,掙脫了玖兒的攙扶,失魂落魄地朝那只兔子走去。

它被人揪着耳朵,拎在手裏,已然沒了氣息。它那身漂亮得不染一絲穢物的白色毛發上,大片的血污格外紮眼,柔順的毛已被血凝成一绺一绺的,看不清它本來的漂亮模樣了。

“這位姑娘?你是何人?”

楚隋安目光灼熱,死死盯着面前突然出現的美人。

謝汝顫抖着手,就要去接小厮手中的兔子。

楚隋安眼神示意小厮松手,謝汝将兔子捧在掌心。

她渾身都微微顫抖,“這是我的兔子。”

“什麽?”楚隋安沒聽清,半彎了腰,靠得近了些。

他身上混了好幾種女子的脂粉香氣,聞着叫人作嘔。

謝汝紅着眼睛擡頭,冷聲道:“真是我的兔子。”

“你的兔子?這位姑娘,我們發現它的時候它可是滿營地亂跑的,你的兔子為何不關在你的帳子裏啊?”

謝汝驀地回頭,玖兒連連擺手,“咱們走的時候那籠子鎖的好好的,萬不可能是它自己跑出來的啊。”

楚隋安最見不得美人落淚,更何況還是這般絕美好看的姑娘,眼淚懸而未落,勾的人心癢,他色心又起,手就要去攬她。

“別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我再賠你一只可好?不過是個畜生,我帳中有許多珍奇的寶貝,姑娘随我來挑一挑如何?”

謝汝一個錯身,躲開了他的碰觸,“你剛說這兔子是誰叫你捉的?”

“謝窈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