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夜半相會

戌時, 營地帳中的燭火熄了大半,萬籁俱靜。

營地西南角一營帳內,還燃着昏暗的燭燈, 在一衆黑黢黢的帳篷中間格外顯眼。

謝汝懶洋洋地靠在榻上,懷抱着暖爐, 手捧着一本怪談雜記, 看得正入神。手指捏在書角, 正欲翻向下一頁。

帳子厚重的門簾被人掀起,外頭呼嘯的冷風裹挾着她熟悉的安神香味一湧而入。謝汝擡頭, 只一個晃神的功夫, 男人的身形一閃便到了她面前。

他指尖飛出一枚銀針,案桌上燭火的火苗撲簌簌晃動了一下,一個眨眼的功夫便熄滅, 帳內陷入一片黑暗。

她手中的書被人抽走,扔在一旁, 他高大的身體傾了下來。

“沈唔……”

他将她完全籠住,抵在榻上。

肆意的吻流連,謝汝的意識漸漸模糊, 未出口的呼喚聲堪堪停在唇邊, 又悉數被他吞入腹中。

她只來得及抓住他腰側的衣角, 他吻得又急又兇,她緊緊攥着,像是拼命抓住了一塊浮木, 不至于被那突如其來的海浪拍得暈頭轉向。

薄淡的月色被厚厚的帳子隔絕在外, 帳內也一絲光亮皆無。

無人知曉,皇家狩獵場的營地內,有這麽一處地方, 正燒着能燎原的火苗,隐秘又充滿危機。

她住的地方雖較中心偏遠,但她周圍也不是一個人都沒有的,據她的住處十數步外,便是別人的帳子。只要聲音稍微大些,路過此處的人便可聽到動靜。

謝汝的精神始終緊繃,她的身子微僵,心思全都在帳外,連自己的齒關失守了都未曾察覺。

舌尖驀地一痛,她嘤咛一聲。

沈長寄低笑着稍稍退開,聲音微啞,“不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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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汝的臉微紅,“我……”

他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麽,笑着又覆了上去,貼着她含糊道:“不怕,有我。”

“唔……”

他的話總是很魔力,他說不怕,那她就不再去想,專心地投入到滿是思念的纏綿裏。

不知過了多久,他将她松開。

他用額頭抵靠着她的,深深呼吸,平複着熱意。

謝汝也未好到哪兒去。

雖是未點着燈,但仍是能隐約捕捉些光亮。謝汝的眼睛适應了黑暗,二人又離得極近,呼吸交纏,她能瞧見他的面容。

沈長寄的目力遠在她之上,方才他半睜着眼,見着她漸漸沉淪,他亦受了蠱惑,愈發無法停止。

手指微屈,輕輕蹭着她滾燙的臉頰,他能想象,此刻她定是臉頰緋紅,眼尾盈着淚水。指尖劃過眼角,果然觸到了水潤。

“能看到我?”

她輕輕“嗯”了聲。

沈長寄笑了聲,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她,慢慢将唇抿住,喉結微動,将屬于她的味道盡數吞下。

謝汝的臉燒的更厲害了,匆忙地岔開了話題,“大人就這樣闖進來,真叫人猝不及防……”

男人只是笑,“我來之前在看書?”

“……嗯。”

“光太暗,往後入了夜莫要再看了,傷眼睛。”

“……好。”

沈長寄伸手在她額頭上碰了碰,“身上這樣燙,可有哪兒難受?”

她靜靜看着上方的人,努力穩着聲音平穩,“大人。”

“嗯?”

“沈大人,可、可否先起來?

“為何?”

“我怕你……把持不住。”

謝汝面上強裝鎮定,可她灼燙的呼吸軟綿綿地噴灑在男子的臉上,洩露了她的緊張和羞窘。

沈長寄沉默了會,翻了個身,手支着頭,側躺在她身邊。

“阿汝啊。”他笑得無奈,“你真是……”

“小女子自幼熟讀醫術,自然是比尋常閨閣女兒懂得多些。”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很快又被她強行放平緩,“大人方才……”

“方、方才……”

沈長寄揚起唇角,“方才如何?”

她閉了閉眼,心一狠,“方才硌着我了。”

“哈哈哈哈……”沈長寄笑得渾身都在抖,他從未這般覺得一件事好笑過,他的小姑娘可真是個寶貝,比這天下的萬事萬物都要有趣。

謝汝惱羞成怒,反撲上去,手捂住他的嘴,“小點聲。”

沈長寄笑夠了,抓着她的手親了親,正要說什麽,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噓……”他利落地翻身到外側,面沖着裏,将女子抱進懷裏,護了個嚴實。

聽腳步聲,是兩個人,一男一女,一前一後。

沈長寄眉頭微蹙,凝神停了片刻,眉頭又慢慢舒展。

他撫了撫她的後背,唇貼上她的耳廓,輕聲道:“是柳姑娘和謝思究。”

謝汝一驚,腦袋從他懷裏鑽了出來,下巴抵着他的手臂,側着臉,把耳朵送了出去。

沈長寄:“……”

帳外,柳愫靈快步走着,見身後人像狗皮膏藥一樣纏着,心裏厭煩得不行,她停下腳步,轉過頭,橫眉冷目,“你有完沒完,還跟着本姑娘做什麽?!”

“你別哭,哭什麽。”謝思究無奈道。

柳愫靈冷笑了聲,“你眼睛瞎了不成,本姑娘什麽時候哭過。”

謝思究瞧着她眼裏打轉的淚,只能将反駁的話都咽了下去,他向前走了兩步,只是想與她近點說話,怎料她很激動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滾遠點!”

“我又是哪裏惹你不開心了,告訴我不成嗎?”

“我沒不高興。”

謝思究也來了氣,“總是叫我猜,猜不到就好幾日不理我,你當我心裏好受嗎?!”

柳愫靈偏過頭,一言不發。

“別別別,我錯了,”謝思究見她眼淚一下掉了出來,才剛激起來的怒火又被澆滅了,“你瞧我不順眼,打我罵我都成,就是別叫我滾。”

“我若是真滾了,你不得更生氣?”

柳愫靈擡起手,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下臉,“你!你……我煩你。”

到底是沒再叫他“滾”,只是再兇的斥罵都顯得那麽軟弱,毫無威懾力。

謝思究松了口氣,試探地靠近,從懷裏掏出一條手帕,“來擦擦,擦幹淨說說我又怎麽了?”

“……”

她嫌棄地瞪着兔子眼瞧他,“你怎麽還随身帶着這玩意兒?”

謝思究被噎了一句,“你別拿這種眼神看我,我一粗人,帶着這娘們唧唧的東西可不是給自己準備的。”

“嘁,你可不就是娘們唧唧的,”柳愫靈站着不動,任由人伺候着擦臉,“難不成是哪個姑娘送你的?是馮輕羅吧,你與她私定終生了?”

“……胡說八道什麽。”

柳愫靈冷嗤了聲,嘲諷道:“我方才都看到了,她在你面前又哭又笑的。”

謝思究一頭霧水,“她是來找我,哭哭啼啼的,好不厭煩,啰啰嗦嗦說了一堆,一會兒說她兄長死了很難過,一會兒又感謝玄麟衛幫她家破案,語無倫次的,我也不知她是何意。”

“不知何意你就問啊。”

“我問她做什麽,與她又不熟,敬義侯府又沒有再發生命案,我管她找我何事,能有何事?”

“……興許是喜歡你呢。”

謝思究笑了聲,“那可不行,我又不喜歡她。她再找我的話我得躲開點了,省的被人看到,長十張嘴都說不清楚,這一點得向首輔大人學學。好了,擦幹淨了,來說說怎麽又生氣了?”

柳愫靈垂下了頭,“她何意你不在意,那我為何生氣又關你什麽事呢?”

謝思究沉默了會,突然覺得有些無力,“你的事不都和我有關嗎?”

柳愫靈突然說不出話來,莫名其妙的,她的心情好了起來。

“姑奶奶,說說?”

她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鞋尖,輕聲說:“鞋子方才踩到泥,髒了。”

“……沒了?”

“嗯,沒了。”

謝思究的表情有一瞬間扭曲,他反複告誡自己,這是他的青梅竹馬,殺不得,有那麽一瞬間,他無比佩服自己的涵養與大度。

他嘆了口氣,認命地蹲了下去,拿着那條擦眼淚的帕子,為她擦起鞋上的泥土。

“好了,送你回去,你娘該擔心你了。”

柳愫靈往回縮了縮腳,“……我想找阿汝說會話的。”

帳子內,身影交疊的榻上,偷聽到這句話的謝汝心中咯噔一下,身子瞬間緊繃。

抱着她的男人低聲笑着,惡劣地湊到她耳邊,用氣聲吓唬她,“你說她會不會進來?要是見到我們這樣……唔……”

謝汝一口狠狠地咬在他肩膀上,他悶哼了一聲,仍止不住笑意。

帳外的謝思究看了一眼漆黑的帳子,低着聲音,“走吧,怕是都歇下了。”

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謝汝這才松了繃着的那股勁兒。

她一把将男人推開,自己縮在床頭,用被子裹緊了身體,在黑暗中,警惕地看着他。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卻知道他此刻一定笑得的很好看。

她一邊想再狠狠咬他一口洩憤,一邊又被他笑得心癢癢的。

沈長寄懶散地靠在一旁,信手撈過一绺她散亂的長發,放在指尖撚着。

“怎麽不叫我說完?”

謝汝:“……”

說什麽?不管是什麽她不想聽。

可嘴長在沈長寄自己的身上,此刻他心情愉悅,又開始不做人。

“你說……我們這般……”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笑了笑,手搭在榻上,手指輕輕扣了扣,“阿汝如此聰慧,你說我們這叫什麽?”

“……”

“叫什麽?”

謝汝磨了磨牙,“……大人可是不想再來了?”

“……我錯了。”

“哼。”

夜漸深,睡意上湧。

她迷迷糊糊之間,有人将她攬過,頭枕在他的臂彎,懷抱溫暖而踏實。

謝汝呢喃:“你把玖兒弄到哪兒了……”

“她就在附近的帳子,待會把她叫回來陪你。”

“唔……你晚些走……”她已經困得糊塗了,神志不清,全然不知自己無意識說了什麽。

沈長寄低頭看着自己胸前,有一只柔軟的小手正牢牢攥着他衣襟,唇瓣勾了一下,清亮微瀾的雙眼中滿是柔情。

“好。”

直到黑黢黢的夜色變得黯淡,天邊泛起了淡青色,沈長寄慢慢睜開了眼。

他微垂眸,下巴在女子的發頂眷戀地抵了一會兒。又感受了會她噴灑在他頸窩裏、綿長又柔軟的呼吸,才輕輕挪開勾着他腰的手臂。

輕手輕腳地起身,為她将被子蓋好。

沈長寄撐在榻邊,凝視了會,直到必須離開時,嘆息了一句:

“走了。”

下回再來找你偷/情。

他才一走出營帳,平瑢牽着大黑悄無聲息地出現。

“大人,國師到了。”

賀離之……

“他出關了?”

“是,賀大人在您的營帳內等您。”

沈長寄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帳子,再轉回來時,臉上的溫柔褪去。

該去找賀離之問一問那個夢……

與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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