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都不管用,要姑娘救我……

出了帳子, 天已放晴。

柳愫靈挽着謝汝的手,輕聲感慨着:“哎,阿汝, 我就知道你總有一日要發光發亮的。”

自從幾個月前得知謝汝要被接回京,她就隐隐有種感覺, 謝家一直藏着的珠玉要見光了, 永遠不會再被蒙塵。

從前謝家對謝汝一再打壓, 從小便不叫她同她姐妹們一樣上學堂讀書,不帶她出入各種世家的宴席, 不帶她在衆人面前露臉, 不許她露出一點鋒芒,可那又有什麽用呢?

如今好了,她對柳家有恩, 蘭妃娘娘亦對她青眼有加,聽說阿汝還施恩于華家, 真好。

往遠了不說,就說親事上,就算謝家想将她低嫁, 就算謝家對她偏心偏到山溝溝了, 也有兩位娘娘作主呢。

柳愫靈覺得自己為了好姐妹操碎了心。

“對了阿汝, 聽說沒有,謝窈也病了。也不知怎麽了,今兒一早就聽到那邊動靜不小, 人燒的滾燙, 怎麽叫都叫不醒。哎,可惜可惜,好像是還有氣兒。一個禦醫都沒有, 不知人現在怎麽樣了。”

“你說她作什麽,剛和六公主鬧翻,這下又病倒了,沒了六公主撐腰,沈貴妃可不會管這閑事,你說說,這不是自作自受?”

柳愫靈在一旁說個不停,絲毫沒注意好友心不在焉的,一直沒接話,反而越走越快。

“阿汝你走慢些啊,我快要跟不上了。”柳愫靈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停下來突然喊了一句。

謝汝置若罔聞,步子匆忙,生怕前頭的人跑了。

眼見着沈長寄就要遠離,她深吸了一口氣,抓着裙子的手打算再往上提一提,跑的快些。沈長寄的腳步驀地戛然而止,停在一個值班站崗的玄麟衛面前。

她動作一滞,抓着裙子的手松了松,緩了步子。

柳愫靈見她慢下來,趕緊追了上去,扒着謝汝的胳膊,喘勻了這一口氣,“我、我說……阿汝啊,你這……趕着……趕着追魂索命去啊?”

謝汝含糊地應了一聲,壓根沒聽柳愫靈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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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垂下眼睛,唇角抿平,慢了腳步往前繼續走。

未曾想去找他,更不可能與他說上話,只是想着靠近些,再靠近些。

離得近了,哪怕只是站在一旁靜靜看着,也特別特別開心。

柳愫靈這才看到不遠處的男子,“喲”了聲,自覺地将挽着謝汝的那只手拿開,站在一旁,抱着肩膀看起戲來。

謝汝保持着面上的平靜,目不斜視地從沈長寄身旁慢慢走過,聽見值崗的玄麟衛正與他彙報着什麽。

走出去了幾步,一道低沉的笑聲飄進了她的耳朵。

謝汝的睫毛顫了顫,沒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男人雙手背在身後,一身玄色的長袍透出一種沉穩深沉的氣質。

他沒有在看她,而是面朝着她的方向,盯着地上某一點,唇角上揚。

站崗的兵衛看着沈長寄站在自己面前詭異地笑着,渾身汗毛豎起,他中斷了彙報,戰戰兢兢地說道,“大、大人?”

沈大人莫名其妙地,走過來就叫他彙報今日的情況,邊聽還邊笑。

“讨厭,笑什麽……”謝汝收回目光,通紅着臉,轉身離開。

玄麟衛:“大人?”

“繼續說。”

那名玄麟衛繼續說着,只是聲音越說越小,他注意到首輔大人的目光似乎……

他順着沈長寄的視線,想回頭看看。

猝不及防,男子微涼的目光落了回來。

玄麟衛:“!!”

不自覺站地更直,下颌收緊,握着刀劍的手扣得更緊,眼睛直挺挺望着前方的虛空,不敢再亂看,繼續磕磕巴巴彙報工作。

沈長寄又朝營帳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她進了帳子,終于不再望,淡淡垂眸看了一眼玄麟衛,打斷道:“好了。”

說完就走了。

玄麟衛一臉茫然,好半天都沒想明白發生了什麽。

目睹了這一切的柳愫靈站在角落裏摸了摸下巴,“嗨呀……不得了,不得了。”

看着冷冷淡淡一個首輔大人,沒想到竟有兩副面孔。

**

當夜,沈長寄輕車熟路地又闖入了謝汝的帳中。

他到時,謝汝穿戴整齊地坐在桌前,埋頭俯首寫着什麽東西。

他伸手将她手中的筆抽走,另一只手攬住了她的腰。

“哎,你吓我一跳。”

沈長寄微微皺眉,“與你說過,夜晚莫要看書寫字,傷眼睛。”

“我特意加了兩個燭燈,這樣也不行嗎?”

“不行。”

謝汝看着他陰沉的臉色,笑道:“好吧,是我做錯了,下會不會了。”

男子的臉色稍緩,看了一眼紙,上頭是一些藥材的名字。

“還在想我的病?”

“嗯,總要繼續試一試的,待會你把它拿走,給賀大人瞧瞧。”

沈長寄不贊同道:“你不是說他是庸醫?管他的意見作甚。”

謝汝不好意思地将視線錯開,“是我信口開河了,國師他有些本事的。”

她抿了下唇,語氣有些弱,“是我過于自負了。”

“不許胡說。”

“大人,國師他沒辦法,是不是?他沒辦法,我又能做什麽啊……”謝汝勉強笑了笑,“不如大人将我綁到身上吧,你說過,我在你便不疼了。”

“好。”

謝汝呆了一瞬,又哭笑不得,“好什麽好。”

她把自己的頭埋進男人懷裏,額頭抵靠着他胸口,幽幽嘆了口氣。經他一插科打诨,心情好了不少。

“對了,這個給你。”謝汝從脖子上接下來一條紅色的線繩,将墜在繩上的玉石握在掌心,一起放進了他的手裏。

沈長寄垂眸看去。

是一塊只有他拇指蓋大小的白玉吊墜,玉觸感溫潤,還帶着她的體溫。

上頭沒有任何的花紋,成色也實在說不上好,光澤全無,白色的玉石外頭有些泛灰,仿佛蒙了一層髒東西似的。

就這麽一塊醜東西,沈長寄卻在她的身上見到過許多次。每一次她睡下,這塊吊墜都會從她脖頸間掉出來。

這是她随身攜帶的東西,是她始終貼身帶着的,可見珍貴程度。

“給……我?”他啞聲問。

“嗯,這是從小到大陪着我的東西,”謝汝認真地看着他,“明日又是初七,我……不方便總在你身邊,就用它代替我陪着你,好不好?”

沈長寄說不出話來,望着她似水的眸,心緒萬千。

“我不能綁在你身上,就用它代替吧,我是聽了國師說的話,有了這個想法,不知管不管用。”

“身上也就只有這麽一件是跟了我許久的東西,就是醜了些,你莫嫌棄……”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人吻住。他托着她的後腦,含着櫻唇,深深地品嘗着。

握着玉石的那只手扣在她腰間,将人緊緊抱着。

許久,他退開了些,額頭輕輕蹭了蹭。

“還有呢,”她小聲說,“你放開我啊……”

說着把人往外推了推。

沈長寄順從地松了懷抱,看着她頸間都染上了淡淡的紅暈,喉結不受控地滾了滾。

“這個也給你。”謝汝不自然的飄忽着視線,将手裏的荷包也送了過去。

“我親手縫的,裏頭放了些安神的香料,不如你原先用的那些藥勁大,這個對你身體無損的,可以随身帶着。”

沈長寄接過,将她的手一起握在掌心,低聲道:“好。”

他只掃了一眼,便将視線又定在她的臉上。

“好了,交代完了,你……你快回去吧。”

謝汝抽回了手,微側過身,不再看他。

沈長寄看着空了的掌心,“今夜……不留我嗎?”

謝汝聲音微微顫抖,“大人回去吧,有我在身邊,怎能知曉這吊墜管不管用?”

沈長寄沉默了會,看着她通紅的耳朵,低聲道:“不管用,要姑娘救我。”

他說話時故意湊近了些,聲音壓得很輕,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說、說什麽呢……”她實在有些承受不住,轉身拉住他的手臂,“快些回去休息了,我困了。”

男人低聲笑了笑,按住她的手背,不再逼迫,“那我走了,明日見。”

“嗯嗯。”她将人推向門口。

沈長寄手觸到簾子,又轉身看着她,少女雙手背在身後交握着,見他回頭,對他笑了笑。

他說:“我獵了一只幼虎,剝了虎皮,回頭叫人做件毯子給你。”

謝汝微怔,“好。”

沈長寄回了自己的營帳。

他将腰間的佩劍摘下,單手脫了外袍,靠在榻上。

漆黑沉靜的眼靜靜望着床幔,目光沒有落點地出了會神,才将手擡起。

一直握緊的手攤開,紅繩纏在他的中指,吊墜掉了出來,懸在空中,晃動着。

他盯着其貌不揚的玉石看了許久,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将它系在了脖子上,然後沉沉睡了過去。

**

翌日。

午膳在柳家的帳中用的,用過膳後,柳愫靈叫下人搬了兩個方凳放在外頭,兩人坐在門口曬着太陽,湊在一處嘀嘀咕咕說着話。

從她們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幾個妃嫔與成宣帝的營帳,柳愫靈知曉不少後宮八卦,她按捺不住,挑了些不疼不癢的事說了起來。

不遠處,成宣帝的禦用營帳內。

沈長寄往外走,與前來請安的蘭妃打了個照面。

他沒說話,只微微彎腰,拱手行禮。

二人目光有一瞬間相撞,只一掃,蘭妃先垂下眼睛,對他颔首,而後錯過身子,望着他走了出去。

蘭妃走到成宣帝面前,款款福身,“見過陛下。”

成宣帝咽下楚貴人喂到嘴邊的糕點,笑道:“愛妃來了,賜坐。”

“陛下,姐姐來了,臣妾就先退下了。”一道嬌滴滴甜膩膩的女聲插了進來。

蘭妃朝說話人看去,女子面含春色,雙眼含波,正怯怯地望着她。

成宣帝一擺手,“無妨。”

蘭妃收回視線,面色如常,坐了下來。

“聽聞愛妃昨日身體不适,今日可好些了?”

蘭妃淡淡道:“多謝陛下挂懷,臣妾已好多了。”

成宣帝松了口氣,撈起楚貴人柔軟的手指在手中把玩,“那便好,看你今日氣色不錯,想來是大好了,可是叫太醫瞧過了?”

“陛下,您忘啦,昨日太醫都沒得空……都怪我……”

“哎,怎麽怪你呢,別說這種話。”

楚貴人泫然若泣,“幸好姐姐身子大好,不然我要自責死了……”

蘭妃突然有些累,她有些後悔過來了。

“姐姐昨日可又找太醫瞧了嗎?不若宣個太醫來看看,正巧這有個……”

“不必了。”蘭妃微勾了唇角,柔聲道,“不是什麽大毛病,休息了一日就好了,昨日沒請過人來看,今日頭也不疼了,就更不必宣太醫了。”

眼見楚貴人楚楚可憐地又要說什麽,蘭妃找了個由頭便告退了。

一出營帳,就看到不遠處,沈長寄背對着這邊站着。

蘭妃看了看左右,思忖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首輔大人。”

沈長寄回身,拱手行禮,“蘭妃娘娘。”

“大人在這是做什麽?看風景?”

沈長寄沒吭聲。

蘭妃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瞧見了遠處兩個小姑娘腦袋湊在一處,不知在說着什麽。

她笑了笑,随口說道:

“大人的荷包好生精致,尤其是這繡工,風格獨特,倒是罕見。”

沈長寄低頭看向腰間,手指撫上荷包,微眯了眸,轉頭看了蘭妃一眼。

蘭妃卻沒接他的眼神,只望着遠處,唇角帶了幾分真心笑意,“心靈手巧、心懷善心、又心明眼亮的小姑娘,誰不喜歡呢?”

沈長寄把頭轉了回去,亦望着遠處,“嗯。”

他們望着柳家的帳子看了許久,謝汝早就發現了,隔得有些遠,她看不清那二人的表情,可猜也能猜到沈長寄定是在看她的。

“不知收斂……”她嘟囔了一句,丢下柳愫靈,自己先跑回了帳中。

“把人吓跑了。”蘭妃笑道。

沈長寄終于收回視線,篤定道:“娘娘有話與沈某說。”

“我不願我兒走上那條路。”

近來沈長寄所做種種,都叫她免不了多想。

她只盼着蕭祁亭能平安,能安安穩穩地做個閑散王爺就好,不盼着他能多有出息。

沈長寄卻反問了一句:“娘娘以為,不争便能安穩了嗎?”

蘭妃啞口無言。

這些年在宮裏的日子過得怎樣,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沈長寄并未再多說什麽,若他真想扶五皇子上位,也沒人能阻攔的了。

擡步要離開。

“大人的事,本宮會保密。”蘭妃擡眼,眼中不見平日的軟弱,“只求大人能待我兒好些。”

朝堂之上,都是看不見的刀光劍影。就算是蕭祁亭自己願意跟着他,就算遠離不了那血雨腥風,也争取将這條路走的容易些。

沈長寄停下腳步,沒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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