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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鏡其實早就聽說過隔壁村封稚的名頭,不懂事的孩子取諧音,叫她“瘋子”。

但實際上她是一個傻子。

年已十八,尚未婚配,行為舉止猶如嬰孩,傻裏傻氣。

阿鏡曾見過她,在兩年前。

那時他們都是十六歲的年紀。

那天,阿鏡上山撿柴火,他父母雙亡,寄宿于遠戚家,雖不至于遭到奴役,但遠戚家也不會照顧他,只給他提供一個住處,其餘都要他自己解決。

為了做早飯,他必須要早起去山上撿柴火回來。

他就是在山上瞧見了她。

她背着一個背簍,裏面放了好些野菜,歪歪斜斜地插着枯枝,手裏拿着一把砍斧,正在砍樹枝。

她的動作很大,背簍裏長條的枯枝搖搖晃晃,眼看着就要一帶二二帶三地從背簍裏掉下來。

阿鏡上前幫她扶了一把,好心提醒道:“砍樹的時候最好把背簍放下哦。”

那時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回過頭來看着他。

她額上綴着點點汗珠,猶如清晨雪白花瓣上的露水一般,烏黑的長發挽成一個簡簡單單的包子,以一根木簪固定,一雙墨色的眼眸嵌在白嫩的臉上,純淨而溫和。

反觀他自己,那時候在路上絆了一跤,衣衫上沾了部分泥土,臉上也被他手上的泥糊了些許,灰頭土臉的,長得好看的五官也拯救不了他邋遢的外表。

但她并沒有露出嫌棄的神情,眸子微微彎起來,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還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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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從了他的建議,将背簍放下來,轉頭見他手裏拿着幾根枯枝,歪着頭問:“你是來撿柴火的麽?”

他點點頭,尴尬地看着自己手中稀稀拉拉的幾根枯枝。

她笑着從背簍裏抓出兩大把枯枝,塞進他手裏:“路上的枯枝我撿了好多好多,這些送給你。”

這邊山上秋天會落很多的枯枝,阿鏡也是想到這一點才來這裏的,沒想到一路上都沒見到幾根,原來有人捷足先登,先撿走了。

他向她道謝,神情頗為不好意思。

這還是他第一次離除了遠戚家的女子以外的女子這麽近,近到好像可以聞到她身上皂角清冽的味道。

他不自覺地跟着她走,她砍着樹枝,将沿途撿到的枯枝全都送給了他。

她砍樹的時候很專注,不會說話。

他就默默跟着,安靜地注視着她,一直到天色越來越亮。

兩人沒什麽交談,但阿鏡總覺得自己的臉很熱,她把枯枝遞給他的時候他都不敢擡頭,生怕她看到他通紅的臉。

一縷陽光透過樹冠落在他臉上,他才反應過來該回去做早飯了,吃了早飯他得加緊多繡些帕子,明日托趕集的人拿去賣。

阿鏡擡起頭,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努力砍樹的身影。

她的背簍裏沒有一根枯枝,就連野菜都塞了一把給他,背簍上捆着幾根剛砍下來的樹枝。

他紅着臉喊她一聲:“喂。”

她停下來,回過頭看着他,目光依然澄淨。

阿鏡吶吶地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說道:“那個……你明天還來麽?”

她眨眨眼睛,笑着點頭:“要來要來,姐姐說,等天冷了就不好上山砍樹了。”

那時他還沒察覺眼前的女子智力有問題,聽她率真的語氣,只覺得可愛,不由地臉色更紅了。

“那,我明日早些來,我們一起撿柴火吧?”

“好呀好呀。”

但是第二天,他早早地起來,将自己收拾妥當,把帕子交給趕集的人,讓他幫忙賣了,然後趕到山腳下等她。

那時天色還早,二人又早有約定,他等在那裏,覺得兩人應該不會錯過,但直到天大亮,她依然沒有出現。

之後他們就沒有了交集,他聽過封稚的名頭,卻因為“瘋子”而沒有将她們聯系在一起,直到他到隔壁楓葉村買米,返回的途中,他再次見到她。

她蹲在溪邊往木桶裏舀水,一桶剛盛滿,就被一個孩子一腳踢翻,木桶翻倒,裏面的水一下子又重新回到了溪中。

她像沒有脾氣,将木桶撈起來放好,繼續往另一個桶裏舀水,那孩子便一腳将木桶撞進溪裏。

她終于擡起頭,嘟着唇,眉頭微蹙:“不要踢。”

那熊孩子根本不聽,反而嘻嘻笑着嘲笑她:“瘋子瘋子,沒有脾氣,不像女子!”

阿鏡這才意識到,原來她就是那個聞名遐迩的“瘋子”。

她一臉認真地糾正那孩子:“我沒有瘋,我很好的。”

那孩子吐吐舌頭,将她另一只桶也踹進溪裏:“你就是瘋子,你的名字都叫瘋子。”

“我叫稚兒,不叫瘋子。”她糾正道,“你爹娘都說我可好了。”

是啊,她可好了。

叫她“瘋子”的只有孩子,就連他那個村子裏的人都聽說過她,她雖然傻,但人特別好,任何人有麻煩,哪怕那個人曾經欺負過她,她也會伸出援手幫忙。

就像兩年前她對素不相識的他伸出援手,送給他枯枝和野菜一樣。

阿鏡看不下去,大步走過去,呵斥道:“一邊去,誰教你的搗亂調皮?你爹娘知道,定要罰你。”

那孩子哼哼了兩聲,對阿鏡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轉身跑了。

阿鏡從溪裏撿回兩只桶,鼓起勇氣看向封稚。

封稚依然像兩年前一樣,眼眸純真幹淨,面容帶着春風般和煦的笑:“謝謝你。”

她已經不記得他了。

阿鏡心裏有些失落,還是撐起笑臉對她說:“下次他再欺負你,你不能忍着,知道麽?”

封稚眨眨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阿鏡還想問她記不記得兩年前在山上遇見的邋遢少年,她卻轉過頭,看向另一邊路口。

那裏空無一人。

但封稚好像聽到了什麽,十分乖巧地點頭,很快将兩只桶裝滿水,與他告別。

“我娘親叫我啦,我要回家了。再見。”

阿鏡張了張嘴,看着封稚提着兩只裝滿水的桶,健步如飛,桶中滴水不漏,身影很快就縮小,進入了一座院子裏。

他在原地盯着那座房子看了半晌,輕輕垂下眼眸。

他向村民們打聽一番,更加了解她了。

她全名封稚,稚童的稚,原本她娘為她取這個名字是幹淨澄澈的意思。

封稚六歲之前聰慧懂事,樂于助人,是楓葉村最聰明能幹的孩子。

直到某一日,封稚的母親突然死了,是被人殺害的,那一日封家血流成河,封稚的姐姐封雅暈倒在一旁,唯有封稚,呆呆地看着血跡斑斑的家。

在村民發現這件事之後,封稚忽然倒了下去,連着燒了三天三夜,醒來之後便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封母暴斃,封父早在六年前便難産而死,家中只剩下年幼的兩個孩子。

村長本想收留她們,但那時才十歲的封雅拒絕了,她帶着妹妹上山下地,日子雖然過得很艱難,但養活兩個人還是勉強能夠做到。

差不多兩年前,封雅成了家,她和夫郎兩個人照顧封稚,封家并沒有因為多了一個人而變得難過。

據說封雅的夫郎于唯是封稚救回來的,樣樣都能幹,封家因為他的加入反而過得更加有滋有味。

封稚在家裏一下子就被兩個人寵着,長得白白嫩嫩,肌膚比男子還要柔滑,但因為她智力的問題,至今十八歲也沒說上媒。

阿鏡沉默地聽村民說完,期間一直安靜地一言不發。

回家之後,他翻出自己多年的積蓄。

一共二十兩。

他拿出十兩,放在一旁,将剩下的十兩銀子揣在懷裏。

他将十兩銀子放在布裏包好準備交給遠戚家,報答他們這些年讓他寄住在這裏的恩情,然後揣着十兩銀子到了楓葉村,找上封家院門。

“我願意嫁給封稚,照顧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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