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兩年前，封稚遇見了一個灰頭土臉的少年。

那少年臉上糊着灰和泥，還有汗珠中和，像個乞丐，看起來很可憐。

封稚看到他的時候他緊緊抱着懷裏零星的幾根枯枝，衣角和褲腿都被打濕了，不知是踩進了水裏還是被路上的露水打濕的。

她聽說乞丐都是吃不飽穿不暖的，別人在家裏享受溫暖的被子時，他們可能在冷冽的寒風中瑟瑟發抖，期待着某個過路人的一點好心施舍。

那少年還提醒她背簍裏的木柴要掉了，他心底真好。

封稚從背簍裏抱出自己之前撿到的枯枝，她有從樹上砍下來的樹枝，家裏的柴也還有剩，并不急需，她将這些木柴送給他也不會冷着姐姐和姐夫，所以封稚将那些枯枝全都送給了少年。

想了想，她又塞給他一把野菜。

少年低着頭，小聲地對她說了一聲“謝謝”。

封稚從小到大收到過無數個“謝謝”，每一個都是對她做了好事的肯定，封稚聽到的時候特別開心，渾身都是勁兒，便帶少年去了另一條路。

她知道那一路因為比較偏，其他人嫌遠不常去，現在那裏肯定有很多的枯枝。

少年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就一直看着她，路過枯枝的時候都忘記撿了，封稚便好心地幫了他一把，用枯藤将枯枝紮起來，方便他拿着。

少年又對她說了一聲“謝謝”。

直到天大亮，那少年似乎已經撿夠柴火了，他還跟她告別，邀請她明日再來這裏撿柴火。

封稚想，今天撿了這麽多，明天這裏就不好撿啦。不過她還知道別的地方，也可以帶他去。

封稚看着少年的身影沿着蜿蜒的小路消失，眨了一下眼睛，忽然想起來：“啊！稚兒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她沮喪地低下頭，轉念又一想，反正明天也見得到，明天再問他也好。今天她還可以問問山上的哥哥姐姐，有沒有誰家的房子可以讓給他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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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一道缥缈的身影從封稚身後飄過，靈巧地繞着封稚轉了一圈，【稚兒看什麽呢？】

封稚眼睛随着鬼魂轉動，笑臉盈盈地回答：“稚兒剛剛遇見一個可憐的人，在想怎麽幫他。”

鬼魂大笑幾聲，戳了一下封稚的臉頰：【稚兒，你要知道，這世間可憐人多了去了，你幫不過來的。】

封稚呆呆地眨眨眼睛，随後才緩緩地說道：“我知道呀。姐姐教過我的。”她歪了一下頭，又接着說，“可是小封姐姐說，我是幫不過來，但在我身邊的人，我能幫就幫一把，對我而言也沒有損失。”

封稚颠了颠背上的背簍，繼續沿着山路往上走。

鬼魂閑來無事便随她一起走走，她道：【你這番言論可是自相矛盾啊。我還活着的時候請你幫忙，你不就拒絕我了？】

封稚嘟起臉頰，責備道：“小封姐姐說了，你這叫翻陳年舊賬、颠倒是非黑白！”

【哦？你沒拒絕我麽？】鬼魂戲谑地問。

“稚兒明明又反悔了！”

【反悔倒還說得理直氣壯，你這丫頭……】鬼魂無奈地搖搖頭，一擡頭，見前方山路上兩道人影，笑了聲，【哎，稚兒你看，今日你運氣真好。看到沒？又一個需要你幫助的，快去幫忙吧。】

封稚迷茫地看她一眼，又擡頭看去，便見山崖邊，一個少年沿着山路往上走，他衣着樸素，手裏還扛着一把有點鈍了的鋤頭。他的身邊飄着一道透明的影子，即使是靈魂狀态也可以看出衣衫陳舊，且面帶病容，比之尋常鬼魂，臉色更加蒼白，顯然是得病而死。

封稚一眼就看出這只鬼死亡的時間已經有些時間了，他的眸子呈現出半渙散狀态，神情時而透露出迷茫，時而又顯露出沉思，讓封稚感到詫異的是，那只鬼的發上別了一根木枝，看着略有些眼熟。

那只鬼緩慢地跟在少年身後，在少年疲乏之際還伸出手扶了他一把。

封稚身邊的女鬼稀奇道：【這只鬼看上去死了挺久的了，竟然還能保持清醒的意識？】

封稚指了指自己的頭發：“他頭上那支木枝，好像是我的呀。”

女鬼愣了一下，這才注意到這一點。

熟悉封稚的都知道，她庇佑人的方法非常的簡單，一般自己不出手就會直接送上一根不知道從哪裏折來的木枝，在木枝上刻上名字就算作信物，間接性地得到她的庇護。

封稚托着下巴，歪着腦袋冥思苦想：“可是……稚兒好像沒有見過他啊……”

正在封稚思考時，那只鬼忽然停住了腳步，向身邊的少年伸出手，少年被他一推，竟直接向山路外側倒下去，而山路外側，赫然是一方懸崖峭壁！

【稚兒！】女鬼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去拉封稚提醒她，卻抓了個空。

在女鬼驚呼之時，封稚已經擡腳向少年所在的位置飛奔而去。

少年瞪大了眼睛，險而又險地抓住了懸邊一塊突出的岩石，巨大的沖擊力似的他的手指發麻，受到生命威脅之下卻也不敢松手，只能拼命抓住岩石，不敢置信地看着懸崖之上。

他的目光像是落在了某一處，又像是沒有目标，只是眼底的失望和痛苦無法掩飾。

那眼神刺得鬼魂心口一痛，大腦有一瞬間的麻木，像是做錯了什麽一般的感覺在他心頭升起，随之而來一陣難以忍受的後悔。

封稚正在此時趕到，她趴在地上，向少年伸出手：“手！手！”

她努力地向少年伸長了手，但少年落得太靠下了，封稚完全抓不住他。

封稚急得連連揮手，挪着身體，盡可能地向下伸，仍是夠不到少年，身體再往外伸她可能也會掉下去，封稚只能另想辦法。

她着急地擡起頭，四處尋找用得上的工具。

懸崖邊倒是長滿了枯黃色的草藤，但看上去非常不可靠，封稚剛一用力就斷了。

然後她看到了聽到動靜冒出來的幾個透明的腦袋。

封稚眼前一亮，急忙向他們招手：“姨姨叔叔伯伯姐姐哥哥……過來幫我一下！”

尋常的鬼魂是碰不到生人的。幾只鬼雖然好心過來幫忙，但大家的手無一例外從少年身上穿了過去。

眼見着少年沒了力氣，封稚急忙對幾只鬼伸出手：“來拉着我。”

封稚拉着鬼魂的手，向他們傳遞人的生氣，有了這些生氣，他們可以在較短的時間裏碰到人。

最下面一只鬼趕在少年掉下去之前，險險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上面幾只鬼急忙喊：【快快，抓他的手！扯壞了衣裳，人就掉下去了。】

下面那只鬼朝他們冷哼：【吊着說話不手疼！你們來試試？】

雖然幾只鬼得到了封稚導過去的生氣能夠碰觸到少年了，但少年并不能聽到他們的聲音，只是發現，自己竟然詭異地飄在半空中，耳邊有秋風吹拂，吹得他身體也跟無根的柳絮似的左右搖擺，只有衣袖的衣角，像是被什麽勾住了，始終定在半空中。

封稚體內封印了兩只鬼，體溫本就低于常人，生氣的缺乏讓她的體溫進一步下降，封稚躺在朝陽之中瑟瑟發抖，牙齒碰在一起抖着，臉都凍僵了，她咬着牙對底下的少年道：“小哥哥，你……手……伸上來……”

少年愣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摸索着向上伸，沿着自己的衣袖往上，摸到一條冰冷的物什，感覺有點像人的胳膊。

這是……鬼啊……？

少年發愣時，感覺自己被吊着的衣袖被松開了，緊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溫度很低，凍得他起雞皮疙瘩，可他視線中并沒有出現那樣一只手。

女鬼拉着封稚的另一條胳膊，見少年被抓實了，急忙用力扯着封稚向後拉，總算将少年拉了上來。

少年劫後餘生地跪在地上，四肢發軟，尤其是兩條胳膊，先後承擔了自己的體重，像要斷了一樣疼。

封稚倒在地上，冷得發顫，她視線向周圍望了一眼。

之前推少年的那只鬼已經不見蹤影。

少年緩了一會兒，感覺自己被一陣輕柔的力道推得轉了個方向，面對着倒在地上的女孩，随後地上一根枯枝立了起來，在他腳邊寫下——

【下山楓葉村封家】

“要我送她回家麽？”少年擦了擦額上被吓出來的冷汗，上前幾步，将封稚扶起來，背在背上。

封稚看着不胖，但身高不矮，還是有些重量，那少年卻有些瘦弱，将封稚背起來的時候險些摔倒，好不容易才穩住，慢慢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