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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我床邊坐着的不是護士,而是一排荷槍實彈的士兵。
沒過幾分鐘,威爾将軍急匆匆走了進來。他眼睛充血,眼圈發青,平時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垂下來了幾絲,目光兇狠得像希望将我撕碎一樣。
我費力地調整了一下姿勢,低頭看到自己的雙手被拷在床欄上,胸前和指頭上都連着監控設備。我苦笑了一下,用幹澀的聲音問他:“大概……我昏睡了兩天?”
“他死了。”将軍沒有回答,只是目光陰冷地盯着我,“說說看,你都幹了些什麽?”
“不,我沒有死。”
我與他對視,看着他的表情從憤怒逐漸轉為驚愕:“将軍,您所指的死者是沃爾森博士嗎?他沒死。他就在這裏,你面前。”
“可是……你……”
“我是哈利特?瓊斯,”我說,“是的。我的身軀是瓊斯,大腦是瓊斯,一切都是。但我是沃爾森。”
威爾将軍稍稍直起身體,後退了一步。他沒聽過我用嘴巴說話,但用頭環與我交談過許多次,他能認出我說話的方式。
“這不可能……”他盯着我,聲音發抖。
我說:“在人陷入深眠後,大腦會自動清除多餘繁冗信息,以保證繼續健康運轉。兩個人建立連接後,宿主一方如果睡着,另一人的意識會被當做多餘的信號,遭到清除。瓊斯先生與我曾進行過多次連接,每一次,他都從我這裏不停地挖掘各種資訊……也許,他得到的太多了。”說到這裏,我苦笑了一下,“他索求的東西和你們不一樣。你們只要特定的東西,而他……他就像是想要我的一切。”
他拿走的,就已經屬于他了,所以那不是多餘信息,而是他主動選擇去記憶的事物。就像新朋友的長相、未完成的工作、熟讀且背誦下來的詩歌一樣。他幾乎變成了我。除了人格以外。
聖誕節到來的時候,我無力控制自己,沒法向他關閉那扇不該打開的門。
祂們賜與我的一切化為飓風,瓊斯先生被這龐大的信息吞沒、撕扯,直到他因電擊而陷入昏睡。
本來我以為自己會像理論中那樣死去,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我也有短暫的迷茫,當看到威爾将軍,再看到自己的身體……我才明白發生了什麽。
按道理說,瓊斯先生并沒有死。我能回憶起自己坐在隔離室裏念書,回憶起剛入獄時的遭遇,還有從前那些繁忙的工作……甚至我都可以回憶起小時候輸掉的每場球賽。瓊斯先生的回憶仍根深蒂固地留在這個大腦裏,沃爾森的記憶也是,誰都沒有消失。
可是,總有些東西得被大腦認為是不必要的,會被删除消失……那會是什麽?
現在我有清晰的自我意識,知道自己是沃爾森,雖然從生理角度來說,我應該是哈利特?瓊斯才對。
威爾将軍扶我坐起來,像對待過去那個幹枯瘦弱的我時一樣小心翼翼。我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還記起它們接觸我皮膚時的溫度。
人們打開了我的手铐,帶我離開這個房間。每隔一會兒,我就試着呼喚瓊斯先生幾次,每次都聽不到回答。
接受各種檢查時,我可以自己走進儀器,而不再是被擡進去。之後我大概會回到原先的生活中,還有無數疑問等待着我。他們需要什麽,我就給出什麽。
現在我有了自己的房間,雖然仍然被監管着,但也比玻璃隔離室好多了。我在盥洗室裏看着鏡子中的瓊斯先生,黑色短發,年輕健康的身體,稍有些蒼白的皮膚……我又一次呼喚他,卻永遠只有我自己能夠回答。
我緩緩擡起手,抱着自己的雙肩。
我喜歡與你建立連接,因為這就像是被緊緊擁抱一樣。
第二天,威爾将軍問我該如何處理沃爾森的屍體,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征求我的意見,也許是擔心屍體上還有什麽秘密吧。我告訴他們可以随意處置,但是在擡走它之前,我想去抱抱它。
我撫摸着自己冰冷的皮膚,把消瘦得吓人的堅硬形體抱起來,壓在胸前。從前的沃爾森可拿不動這麽沉重的東西,但瓊斯先生可以。我摟着沃爾森,吻他的嘴唇,和他告別。
威爾将軍等着我做完這一切,走過來讓我跟上去。我點頭,順從地走在他以及一群研究人員身邊。
“我也聽過這首歌。”在會議室前,威爾将軍回頭看着我。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哼唱那首古民謠。
漆黑是我愛人的發色,他的嘴唇如玫瑰芳澤,那迷人面孔與優雅雙手,凡他在之處,我都深深愛着。
吾愛也知曉這份愛意,我深愛他經過的每片草地,如果世間再無他的蹤跡,那我的生命也将轉瞬沉寂。
我攀上山峰,哀悼哭泣,為此我甚至不眠不息,寫給你的唯有只言片語,而我倍受折磨,如千萬次死去。
寒冬已盡,樹葉新綠,我們眼見時光匆匆逝去。
而我仍在期盼着那一天,那時的我們将合二為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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