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解救晞貴妃(6)
“我要嘛我要嘛!”太子用肉乎乎的手指着太皇太後面前的那個壽桃, 閉着眼睛幹嚎,眼周卻不見一滴淚水。
一直在下面小聲交談的後宮佳麗們吓得自覺噤聲了,全都擺出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乖巧模樣, 唯有瑾妃斜斜瞥了一眼,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角。
昌武帝臉色有些陰沉, 轉頭看向太子生母, 皇後娘娘, 眉眼間都透露着不悅。
皇後面上的笑也挂不住了,緊着嗓子訓斥一句:“昭兒不得無禮, 今日是太皇太後壽辰, 你怎能如此放肆。”
她話說的嚴厲,語氣卻頗為軟弱。再加上太子平日裏要風得風, 嬌縱任性慣了,是以顯昭根本不将皇後的話放在眼裏,聞言只哇的一聲嚎得更響了:“我就要嘛,我要那個大桃兒!今天就要!”
小孩子的聲音本就尖利,他這喊叫更是刺破雲霄,吵得太皇太後皺起了眉, 很是不滿地看了皇後一眼。
皇後卻根本沒察覺,她見太子情緒哭鬧更甚,自己就慌了神。
昌武帝子孫緣稀薄, 以至于年過三十膝下只得顯昭一子, 自然寵得無法無天, 皇後更是母憑子貴, 穩居六宮之首。也正因如此,皇後對太子是怎麽看怎麽喜歡,要星星不給摘月亮的, 事事順着他的意。只是這次,太子再怎麽鬧,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來了。
“皇後平日裏是怎樣教導太子的,竟如此不知禮節。”昌武帝勃然動怒,卻不責怪太子,而是把責任都推給了皇後。
皇後嘴唇嗫嚅幾下,攬着顯昭的肩膀低眉順眼地不出聲。太皇太後也不開口,在一旁冷眼看着。
席下妃嫔面面相觑,互相遞着眼色。一時無人說話,氣氛有些僵硬。
還是瑾妃打破了僵局。她施施然站起行了個禮,開口為皇後說話:“太皇太後,皇上,還請息怒。顯昭是皇後娘娘十月懷胎産下,又是皇上的血脈,娘娘定是視若珍寶,疼愛無比。太子一向乖巧,雖今日淘氣了幾分,想必也是孩子心性。還請皇上看在姐姐對太子悉心照料的份上,體恤一二。”
“你……”皇後氣得直發抖,狠狠瞪了瑾妃一眼,但顧忌到太皇太後和皇上都在面前,她只好悶了口氣,把駁斥的話語都憋在心中。
瑾妃這話明面上是為皇後求情,要昌武帝體諒皇後養育子嗣的辛勞,但實際上她話裏行間都在譏笑皇後教子無方,養出顯昭這樣不知禮數的孩子。
果不其然,聽到她的話,皇上更生氣了:“若皇後擔當不起教養太子的職責,朕自當找人替你分憂!”
皇後神情陡然一變,臉上都失了顏色:“臣妾管教不周,任憑皇上責罰。只是,顯昭到底為我骨肉,還請陛下體恤,臣妾以後自當嚴加管教,再不會發生這種事!”說着,她大力拉起還在座椅中蹬腿哭鬧的太子,按着他的肩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她心中明鏡似得,自己能被立為皇後,絕大部分原因還是懷上了皇上的骨血,生下了昌武帝繼位這數十年來唯一的子嗣。若是太子被交給其他人教養,她的位置必然随之動搖。
昌武帝只有顯昭這一個獨子,斷然舍不得責罰,但他面上卻不表露,只冷哼一聲,轉頭安撫太皇太後:“皇祖母,孩兒教子無方,擾了您的好日子。祖母要打要罵,朕悉聽尊便。”
看所有人都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太皇太後的興致也減了,她擺擺手,長嘆一口氣:“顯昭年紀尚小,不懂這些規矩也不是什麽大事,日後多加教導就是。皇上不必再為此動怒,坐下聽曲兒吧。”
有人擺好了梯子,昌武帝自然順着下了。
他假咳兩聲,皺眉對皇後說:“太皇太後仁慈,你還不快謝過?”
“多謝太皇太後,臣妾日後必定嚴格管教太子。”皇後緊張到語無倫次,抓着太子重重彎了腰身。
這個插曲就這樣落下帷幕,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裝作什麽也沒發生,氣氛很快又活躍起來。
不過瑾妃鋒芒畢露,絲毫不懼皇後的權威,倒讓沈伊伊印象深刻。她看着對面那個挂着得意笑容的佳人,又看了眼坐立不安的皇後,一個主意又從心中生起……
即使屋內依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剛剛的插曲還是讓太皇太後心生疲倦,過不多久,她就回寝宮歇息了,留下衆人繼續歡慶。
太皇太後走了,皇上當然也不會多留,跟着就擺駕回宮了。皇後也拉着顯昭,急匆匆趕着皇上的背影快步走了。
主角散場,配角也陸續退場。
姜笛率先起身,沖場內衆人微微點了點頭,當做告別。她不與人交際,又不受寵,竟也沒幾個人注意到她。姜笛便自顧自朝外走了。
她這兩年來未曾被皇上翻過一次牌,就算皇上因着她父兄的緣故封了個貴妃稱號,但這頭銜也是有名無實。
在這後宮中,沒有什麽是比皇上的寵愛更要緊的。就拿瑾妃來說,她不過是衆多妃子中的一員,但她父親是朝中重臣,皇上又專寵她一人,是以就連皇後也拿她無可奈何,宮中仆婢更是争相獻媚。
晞貴妃卻是除了這個虛名什麽也不剩了,就連來參加太皇太後的壽宴,都是走着來的,身邊也只陪了一個小宮女。
姜笛站在門檻處,看向如鈎彎月。那月十年如一日地懸于天空之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世間萬物都與它無關。現在的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她看得愣了神,直到身邊小宮女催促,她才回過神來。
“走吧。”姜笛剛想回答,一陣冷風吹過,話沒說出來,倒不由地先打了個噴嚏。揉搓着胳膊上起的雞皮疙瘩,給身體送去些微不足道的暖意。
“啊……”小宮女驚呼一聲,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娘娘,奴婢真是該死,忘了近日夜涼,沒帶披風大氅來。”
“無事。”姜笛勾起一個淺淡的笑容,“不過幾步路的功夫,走……”
話沒說完,一件衣服裹挾着秋夜的涼氣披到了她的肩上,上面還殘留着些許他人的體溫。
她下意識往後望去,看進了一雙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姜笛怔了怔,伸手要把披風取下。沈伊伊一把抓住姜笛的手握住,停在她的腹部之上。
“夜裏風大,不要着涼了。”她輕聲說,說話間呼起的氣流打着旋撞向姜笛的脖頸,一陣酥麻的感覺順着脖子爬向上方,激得她渾身一顫。
“不必了。”姜笛往前跨了一步轉過身,巧妙地逃出沈伊伊的臂彎之中,“郡主還是把這副熱心腸留給真正需要的人吧。”
“別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沈伊伊依舊定定看向姜笛,不去管她直直遞過來的披風,“不要再這麽幼稚了。”
“幼稚?”姜笛反問一句,笑出了聲,“郡主還真是見多識廣,三條人命于郡主來說,只是小兒游戲罷了。”
沈伊伊抿了抿唇角,看向小宮女,使了個眼色。或是上次的經驗,小宮女什麽也沒說,乖乖走到前方十米遠的地方等着了。
沈伊伊這才低聲說道:“你難道就想這樣在宮中了此一生?對着你痛恨無比的人卻無能為力,還要卑躬屈膝。這樣的日子,你還想過多久?”
她的聲音很低,話中蘊藏的重量卻砸向姜笛,和她內心深處的渴望狠狠撞在一起,蕩起無數浪花,震得她整個身體抖了一抖。
姜笛抓着披風的手緊了緊,蒼白的皮膚繃住,凸出嶙峋的指骨。
沈伊伊繼續說道:“我那天的話都是發自真心,沒有一分一刻反悔過。”她上前一步,站在姜笛正前方,“你若信我,我定會拼盡性命帶你逃出這牢籠。你若不信我,”沈伊伊苦笑一聲,從沉衣郡主的所作所為來看,她确實不可信,“我便把你想要的都捧到面前,供你鑒定。”
“近來連年征戰,百姓不堪重負,各地紛紛揭竿起義。尤其是那綏平流寇,勢不可擋,已攻往京城,要不了多少時日,就将攻入皇城。到時候,內憂外患,皇上肯定把全部精力放在戰事上,當然也顧及不到後宮了。趁那時逃走,肯定易如反掌。”
聽到她言辭懇切的一番話,姜笛的目光顫了顫,眼中劃過幾分不知名的情緒,眨了眨眼一言不發。
沈伊伊知道,在能證明自己确實可信之前,不能逼姜笛太緊,否則結果只能适得其反。
拿過披風,沈伊伊雙臂一振,圍住姜笛瘦削的身體,把披風又給她仔仔細細系上了。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逃跑也是需要體力的。所以,從現在開始,你的身體就不止是自己的了。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生病,要學會愛惜自己。”沈伊伊絮絮叨叨的,把姜笛還當成十幾歲的女孩。直到看到姜笛疑惑的目光,沈伊伊才察覺到自己說漏了嘴,讪讪地止住了。
緊了緊披風的衣襟,确保沒有一絲可透風進去的縫隙,沈伊伊才滿意地點頭:“好了,你快回去吧,外面露水重。”
姜笛目光閃爍,深深看了沈伊伊兩眼,終于沒再堅持把披風解下,抓住衣襟轉身走了。
前方等着的小宮女連忙提着燈籠跑過來,扶着姜笛慢慢走回去。
沈伊伊站在原處,直到燈籠裏透出的微光完全從眼前消失,才轉身往宮外走去。
“郡主請上馬車。”馬夫把車子放下,躬身等在一邊。
“嗯。”沈伊伊應了一聲,回頭看向燈火通明的皇宮。
平和,還能維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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