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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接近午時,日頭正是毒辣的時候,扛石頭的幾個人停了下來,然後排隊接了那管事給的一碗井水和三兩個窩窩頭,都找了不起眼的牆角地方坐着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扛石頭是個體力活,只能賺個兩頓飯,成年男子一日能給十個八個銅錢就已經不錯了,像那些半大的小子,基本是不給錢的,即使這樣也有人抻着脖子要幹。
沈荷香悄悄走到鋪子門口拐角,她手裏正提着一塊油紙包,上次的紅棗糕她還沒吃夠,沈父這次來時路過糕點鋪便給她買了一斤,留着回去當零嘴吃,另一邊手裏正捏着一只荷包,早上她出門前順手便拿了柳氏縫的一個鎖完邊沒繡花的粉色香囊,用來裝她攢的百來枚銅錢。
本來打算是想買個檀香的木梳,或者是買個好一點的銅鏡,此時卻是緊張的捏了捏香囊帶子,随即咬咬牙,便伸手把香囊從腰間扯下來随手包了包,然後塞進了糕點油紙包裏,這才頓了頓,朝着那個正在陰涼的牆壁處,大口的咬着幹巴巴窩窩頭的扛石工走過去。
那人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抽長的身材已經初具成年男子的外形,此時身上只搭了件舊外衣在肩上,側身時能看到後背因扛石頭磨的有些紅腫斑駁的傷口,大概是因長時間的暴曬做工,全身都是未消幹的汗水,時不時的還會從頭或手臂滴落到地上,汗濕的頭發也緊着臉側的燒疤處,那疤大概有兩指寬長,歪曲的有如蛇爬,可能剛好沒多久,傷處還泛着白,看着便是讓人有些望而卻步。
沈荷香咽了下口水,把手心的汗悄悄的往衣側蹭了蹭,她對這個簡舒玄心裏确實是有一點愧疚,當年也不是故意要羞辱這個人,說起來也是年紀小,都是一時沖動惹的禍。
本來她一直對自己将來能嫁入書香門第為榮,結果到頭來卻什麽也沒有了,還到處被人取笑有個滿臉燒疤的男人,心中又氣又惱覺得委屈極了,一路哭着回來時正趕上他主動尋上門,似乎想與柳氏借錢安葬父母,那臉上剛燒出來的疤,紅紅的着實把她吓到了,一時便惡言相向的将他從家裏趕走,事後心裏也知道自己做的過份,但卻一直死鴨子嘴硬。
現在想來也不免有些後悔,但最讓她覺得棘手的便是她知曉這個簡舒玄的将來,不是那般好惹的,如果能早重生幾天,她一定會好言好語相勸,然後用銀子将他徹底打發走,肯定不會像現在這般糾結。
在沈荷香的潛意識裏,對當年那簡舒玄居高臨下的冷漠眼神還有着深深的忌憚,這人在她心中比瘟神也差不了多少,恭恭敬敬的将他送走才是最安全的,因此連攀交的心思都沒半點。
所以此時,沈荷香覺得一切是天意,趁他窮困潦倒時,自己能給他點食物和錢,說不定這結就解了,這才有了她提着糕點包和積攢的錢,抿着嘴往那邊走,邊走邊小心冀冀看他反應的樣子。
三個窩窩頭只有拳頭大小,對一個苦力來說并不多,三口兩口就能吃掉一個,狼吞虎咽之下速度就更快了,吃完後,簡舒玄拿起碗大口大口的喝起冰涼的井水,就在這時他聞到一股茉莉花的香氣,接着眼角瞥到一個身影。
見那人眼神看過來,沈荷香伸出的腳頓時縮了回去,就覺得有點氣短,絕不是英雄氣短,而心虛使然,果然那眼神裏原本有些驚訝,但看到是沈荷香時,頓時覆上了一層怒意,跟記憶裏一樣,黑亮的要吃人一般,沈荷香早已經忘記當年她都口不擇言的說了什麽,但是顯然這個人記得牢牢的,半點沒有忘記。
自重生而來,沈荷香心情一直是極好,所以便日日笑意濃濃,平日更是百般讨好父母,常常面上笑容甜甜,就算是對那時不時漏雨的爛泥房,看着也是不是那麽讨厭了,早已經笑得習慣的她此時見了這人,只覺得臉都要僵了,如果用銅鏡照照估計會比哭還難看。
看着那人眼中的怒意及鼻中的那股汗味,沈荷香只覺得自己像闖入了什麽東西的領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僵硬着扭回頭把手裏東西向他遞過去,盡量笑的好看點道:“那幾個窩頭不夠吧,這個是吃的,給你,你,你拿着吧,餓了可以填填肚子……”任何人在那種不善的眼神下,都會緊張的頭皮發麻,心跳加速,說話結巴,眼神躲閃,換了別人估計就要被吓暈了,那疤近看更恐怖三分。
簡舒玄見到她的樣子,再聽到此話,原本怒意的眼睛都快要冒出火焰了,他一掌打翻了面前動來動去礙眼的糕點油包,想到那日她說的話,一時間怒得眼睛都快噴出火了,咬牙切齒半天才忍住怒氣,擠出聲音道:“你放心,我簡舒玄就算是個要飯的,也絕不用你來施舍!”說完連水都不喝了,蹭的便站了起來,準備轉身就走。
沈荷香上一世在香販手裏受盡了苦處,時常挨打,剛才簡舒玄伸手拍落糕點時,她便睜大了眸子,驚懼的快速的往後退了兩步,當簡舒玄站起來時,她更是連連退了數步,驚吓之下見到簡舒玄似乎并沒沖上前打她,而是轉身要走,頓時跳起的心慢慢緩和下來,一時間也有了些莫名的惱怒,這人也太小肚雞腸了,那日也不過是幾句氣話,今日主動來求和,他不領情就罷了,居然還想要打人,實在是太惡劣了,她沈荷香也不是那沒脾氣的泥人,想到此心中憋不住的的話便打不住的沖動出口。
“哦,你要真這麽有骨氣怎麽還在這裏啃窩窩頭?我的說的話是不好聽,但那也是實情實理,你不去光宗耀祖卻跑去給人當勞力,要是被你爹娘知道了,就是不死也要被你氣死了。”想到前世這個人三十好幾也沒娶妻,一直是單身一人,頓時眼神動了動,聲音又低低的補了一句道:“飯都吃不上了,還有什麽可兇的,像你這樣的人,活該一輩子找不到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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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顯然被簡舒玄聽見了,只見他倏的轉過身,胳膊上的筋都劇烈的動了兩下,見狀吓得沈荷香不敢再說下去,向後退了兩步便顧不得其它,提着裙擺頭轉身便跑,一會兒的工夫身影便消失在牆角。
這時兩個同樣扛石頭的男子探出頭,其中一個看了看被摔在地上不成型的油紙包,頓時饞的舔了舔嘴巴,一看就知道那是不便宜的糕點,那簡舒玄當真是好福氣,居然有小娘子來送糕點,人比人啊氣死人。
不過想到這東西既然被扔了,那就是不要的了,兩人頓時将那油紙包揀了起來,“咦?這是什麽。”有個人摸到了一個東西,打開一看。
“哎喲,是姑娘家的香囊呢。”說完便拿到鼻前聞了聞,“還是花香味,好香啊……”兩人眼睛正發光,剛想要打開看看,這時,突然斜過來一只手,一把将那香囊給奪了去,“別打什麽歪主意,這不是你們的東西。”說完已套上衣服的簡舒玄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然後握着香囊轉身離開了。
兩人翻着白眼沖着簡舒玄的背影嘀咕了兩聲,見他走了幾步便将手裏的香囊小心放進了衣服內袋,兩人不由的賊兮兮的笑了,聽說簡舒玄有個早早訂下的媳婦,沒想到是真的,不過就你那吓人的樣子,人家小娘子還未必要你咧,別以為我們沒聽到小娘子說什麽,一輩子都娶不到媳婦,哈哈。
兩人幸災樂禍的打開紙包,果然見這糕都碎了,“是紅棗糕,還好油紙沒碎,用手捏着吃吧。”說完兩人便趕緊捏了幾塊渣渣吃了起來,一邊誇着好吃一邊道:“剛才那個找簡舒玄的小姑娘,說實話長得可真好看,臉白白的,小嘴紅嘟嘟的,瞪起人來一雙眼睛烏溜溜,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娘子,如果許配給我,她天天瞪我也樂意……”
“哈哈,你想得倒美……”
沈荷香一路跑回那家雜貨鋪,沈父正在門口焦急的四處尋找,見到閨女頓時大步走過來,沈荷香慢了腳步,悄悄往回望了眼,好像沒什麽人追上來,這才松了口氣,微微放下了裙擺,然後深深吸氣,壓下了剛才跑得急喘的呼吸,伸手扯平裙上的褶皺,這才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這會工夫你跑哪去了……”一向疼閨女的沈父急起來也不由責備她道。
“爹……”沈荷香急忙展開笑臉,“剛才我看到那邊牆角有一個乞丐挺可憐的,我就把你給我買的紅棗糕拿給他吃了,你不會怪我吧爹?”
“啊……”沈父有點肉疼,那紅棗糕也要二十多文錢吶,乞丐給個幾文錢或者給兩包子就行了,不過看到閨女臉上期待的笑容,一時間也不好再責怪,只好道:“你不是要買幾個裝頭油的盒子嗎?于掌櫃鋪子裏就有,進去挑挑看有沒有喜歡的……”
“好的爹。”沈荷香笑着應聲,見沈父轉身進了店鋪,這才隐下笑容微微吐了口氣,臉色略有些懊惱,覺得事情好像越來越糟糕了,而且剛才一時匆忙那百枚銅錢也忘記拿回來,總不能現在回去,想來事情說了也說了,做了也做了,也只得重新打起精神跟着沈父進了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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