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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晚上燒過飯,便見這個時間一向關在屋裏洗澡的閨女,竟然在院子裏用手撸着他爹剛從池塘周邊砍下來的一大叢蒲草,要說沈父對自己閨女的好,簡直是沒話說,荷香剛說了一句屋裏蟲蚊多,想弄點蒲香點着熏熏蚊蟻,這不,沈成石就帶着閨女去了附近的池塘邊割了一堆回來,在柳氏做飯的工夫,父女倆一個在劈柴,一個在院子剝着蒲黃,忙得不亦樂乎。

晚上吃的是前兩天沈成石從京城捎回來的幾根牛骨,砍成段熬了一鍋湯,邊上又貼了些白面摻玉米面的餅子,炒了盤野菜炒雞蛋。

之前因為家裏拮據買不起多少肉,沈父也只好聽閨女的,花幾個銅板買點便宜的骨頭回來嘗嘗鮮味兒,誰知骨頭湯喝了大半個月,一家三口不僅面色焦黃營養不良的樣子去了七七八八,身子骨也都比以前壯實了,就是柳氏臉色也好看很多,又時常喝些女兒給泡的野花茶,如今只覺得大病初愈後,身子又恢複了以前,裏裏外外忙忙碌碌反而什麽病也沒了。

于是這骨頭湯一家人三天兩頭便喝一喝,吃完飯沈荷香主動的收拾了桌子,沈父坐在地上用竹條編點竹簍家用,柳氏則手不停的縫着針線,時不時的和沈父說着話。

沈荷香看着鍋裏剩下的牛骨湯,猶豫了下便取了一只瓦罐,然後舀了三勺湯進去,随即便将罐子小心的放入了她平日上山時背的背簍裏,待到夜裏一個身影悄悄出了沈家,然後沿着小道向山間走去。

沈荷香看着腳上的泥濘,忍着踩在濕泥中的那種咕叽咕叽的聲音,終于忍不住的想發脾氣時,總算是到了地方,好在路過山洞不遠處山澗控下來的泉水,現在剛下過雨,水流極為充足,于是眼前一亮急忙過去幾下間涮幹淨鞋上的濕泥,擰幹了鞋上的水又套回了腳上。

這才背着竹簍幾步走進了山洞,雖然月光還算明亮,但洞中光線仍然是暗的,她摸索着走到那石頭處,将竹簍從肩膀上卸下來,微平了平因趕路急促的呼吸,便将濕濕的手往舊衣的蹭了蹭,這才走過去,石床上那人還是之前看到的姿勢。

沈荷香伸手小心的摸了摸那人的額頭,還是如之前一般的燙,當年父親也是這般,胡大夫說過如果不将溫度降下來,燒上三天人可能就不行了。

大概是她的手冰冰涼,石床上那人竟是微動了動,但顯然人已經燒得有些神智不清,只是潛意識的往額頭那抹舒服涼意上蹭去,喉嚨裏似乎還發出了一聲類似娘的叫聲,最後再無動靜。

原本一路上還頗有些怨氣,覺得自己此舉有點傻了,在聽到那聲模糊的言語後,想到什麽也不由感同身受的微嘆了口氣,不耐的心底頓時柔軟起來,随即便收回了放在那人額頭的手,然後将一邊的竹簍打開,從中取了一只油罐和燈芯出來,然後放到床頭用火石點燃,屋裏這才有了點人氣,雖是豆大的光線但照明倒是可以。

細想一下,這人還真是命運坎坷,雙親突然過世,生活一下子自雲端跌落谷底,從被人稱作少爺到被人罵為乞丐,這其中的落差與痛苦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的。

如今又要遭這份罪,躲在這鳥不生蛋的山洞裏,不敢請大夫,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只能一個人聽天由命的在此自生自滅。

想到她兩世的所做所為,沈荷香還真的有些心虛,關鍵是那時還不懂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的道理,想罷吐舌笑了笑,便從竹簍裏拿出一個用布包的小罐,也幸好當時她嫁入了侯府,否則以這人的心胸将來未必會放過她。

罐子裏裝的是她晚上挖的蘆根煮的汁液,還溫着,父親前世時便是買不起藥鋪那一兩銀子一分的退燒貴藥羚羊角,後來聽從胡大夫的話挖了不少蘆根熬湯,還是有點效果,池塘邊這樣的蘆根很多,一文錢不用花。

沈荷香洗幹淨蘆根,泡的時候還往裏滴了兩滴泉液,泉液除了能多催發香料的香氣外,還能使效用多上幾成,一般的藥材熬煮後只能出五六分藥效,吸收了泉液便可達到八,九分,希望到時能管些用,她将罐裏的藥小心的倒在碗裏,這才端着到了石床邊。

她雖力薄但灌藥卻是有些經驗,為防止湯藥嗆到氣管,往他頸下塞塊幹木頭,然後将其鼻子一捏,舀一勺藥便順着其牙縫緩緩喂入嘴中,不多時一碗藥便進了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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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喂藥只能止一時熱,如果病源不根除,發熱便會反反複複,這一點她是極為清楚的,當日父親被人悄悄擡回來,便全身是傷,甚至還有蛇咬中毒的痕跡,最後藥石無醫也是因毒已侵入四肢百骸。

沈荷香想到此,目光立即移到石床上那人的四肢,上下查找看是否有什麽異樣,果然便見在右腿處有大量血跡,顏色已經呈暗紅色,因褲子本是深色,不細看竟看不出異樣,沈荷香見狀頓了下,如果是胳膊或者腳,這倒是可以用蒲草敷一下。

但是腿處,沈荷香覺得有些尴尬,再加上三更半夜這冷嗖嗖的山洞,讓她再度覺得自己是鬼迷心竅了才會放着家裏的床不睡,跑到荒山野嶺來,還好眼前這人還活着,如果是死的那可真得能吓死人。

沈荷香站在石床邊,硬着頭皮伸手想要撕開有血跡的布料,結果那布根本不用撕,早就爛成布片了,和着血黏在傷口處,沈荷香滿頭大汗的才将傷口周圍的布潤濕清理開,顧不得擦汗的拿過石床邊的油燈湊近一看,就算有心理準備也忍不住的吓了一跳。

傷口出乎她的意料,皮肉外翻深可見骨,看着便像是箭射中了腿,若是取得好也不會是多大的傷口,但顯然取法粗暴,似被人用強力拔,出來的樣子,整個傷面扯得很大,幾乎是絞的血肉模糊,而且很可能拖了幾天沒有醫治,加上天氣炎熱,傷口已經潰爛,此時看來上面還有着斑斑膿點腐肉,沈荷香看着臉色發白,頭皮發麻。

好在昨日下了雨,天氣涼爽了些,否則傷口被蠅蟲叮兩下,蛆蟲恐怕也能生上不少,那滋味可真會讓人生不如死,沈荷香忍着胃中不斷上湧的吐意,趕緊拿着裝湯藥的空罐朝洞外走去,打算刷幹淨再接點水給他清洗下傷口。

若這傷口不處理,就算往那人嘴裏灌多少蘆根汁都沒用,也算那人命大,當初胡大夫幫父親清理潰爛的傷口時,她都有在場,那段日子也經常與母親一起照顧父親,換洗上藥,所以多少還是比常人懂一些。

好在這次來她備了一些東西,有幹淨的白布,及生在河邊的幾種常見的野草,平日誰家有個小傷,都會将草放嘴裏嚼一嚼敷在傷口上,傷便會好得很快,且都是不花錢的東西。

她又在洞裏那些鐵器裏翻了半天,才找到一塊沒有生太多鏽還算鋒利的鐵片,然後磨去了上面的斑斑鏽跡,清洗幹淨後,這才有些忐忑的學着胡大夫一般用東西挾着在火上烤了烤,待涼了後,便用手拿着,最後咬着牙開始刮那些傷口周邊的腥臭的腐肉。

這東西看着簡單,做起來卻難多了,盡管告訴自己,就當是在刮魚鱗那般,但是畢竟手下是個活人,每刮一下躺在石床上的人便劇烈的抖動,甚至在昏迷中仍痛苦的攥緊了拳頭,這一刻沈荷香也顧不上其它,壓着他的腿,油燈下,她有些受驚略蒼白的臉此時崩的緊緊的,手卻一刻不停的仔細刮着那膿血腐肉,并不斷的用清水清洗,因時間拖得越長這人便越痛苦,所以動作要盡量快一些。

這個刮肉的過程一直反複,直到整個傷口重新流出了鮮紅的血液,她才停下了緊張的有些麻木僵硬的手臂,然後用幹淨的一塊白布壓在不斷流血的傷口,随即便一臉汗的伸手去竹簍裏拿她已經搗好的藥糊糊,這藥其實就是幾種田間地頭常見的野草,小傷口一般都能解決,但她沒想到這人的傷會這麽嚴重,而此時也能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而且雖是土方子,也不見得一點效果沒有。

一種是蒲黃的花粉,還有兩種是白雞草和青蒿的根,用水将它們搗成了細末,裏面自然也加了兩滴泉液,藥效多少能提高一些,随即她便将糊糊挖出來,然後外敷在了那還流着血水的傷口上,用一塊白布緊緊壓好,又撕了一截棉布就着腿纏了一圈系緊。

沈荷香這才松了口氣,站直快要斷掉的腰,用衣袖擦了擦額頭汗,将罐子裏的髒水倒掉,洗淨了手又裝了一罐回來,此時石床上的人額上疼得是滿滿的汗,之前還有點反應,現在恐怕已經昏死過去,沈荷香在他鼻下探了半天,見還有氣,這才放下心來。

額頭上的溫度還是沒有退,她只得用最簡單的辦法,用涼水擦洗四肢腋下和額頭,這次沈荷香倒沒那麽盡心盡力,只是摸黑胡亂的擦了擦,誰知擦的時候又發現了後背數道傷口,雖不至于深到見骨的地步,但也是皮肉外翻恐怖的很。

這伺候人可真不是人幹的活,沈荷香汗流浃背的幫他身上的傷口全部清理完,一一上完藥,又喂了一碗牛骨湯,并将白布洗幹淨沾了外面的雨水放到他額頭,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的一切就只能聽天由命了,裝好了背簍裏的東西,一擡頭,卻發現一夜的時間過得太快,此時天邊已是隐隐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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