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尤遠,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朕……
九月的玉城還拖着夏天的尾巴,熱浪撲臉,白天已經到三十多度了。待了幾天,盛夏幾乎熱到脫水,他覺得自己徒有其名,叫這名兒卻連人秋天的溫度都扛不住。
還好晚上溫度降了不少,涼爽舒适,和老家差不多,盛夏慢騰騰地在學校裏走着,瞥了一眼已經空曠的操場,白天在那兒舉行了軍訓動員大會,盛夏當時站在宿舍窗戶邊看,遠遠見主席臺上老師和教官輪流拿着話筒發言,他一句都沒能聽見,只記得臺下烏泱泱一抹墨綠方陣,規整得挺好看的。從今天開始持續半個月的軍訓,整個大一應該只有盛夏一條漏網之魚。
學校特批不用他參加,原因很簡單,他是個聾啞人。
還是個長得白白淨淨,身材偏瘦,一看就有點弱不禁風的聾啞人,老師是為他好,軍訓強度大,萬一中個暑,或者磕磕碰碰地把倆助聽器給弄壞了,簡直會要了盛夏的命。
盛夏習慣性地撫了撫耳朵尖,在郁郁蔥蔥的小路上停下腳步,仰頭,昏黃的路燈被枝丫擋住大部分,漏下的光成了星星點點的溫柔模樣,他隐約聽見了蟬鳴。
手機在兜裏震了下,他低下頭去找掏,正好一道白光在身後閃了一瞬,舍友孫曉鐘給他發來一條短信:你去哪裏啦?
盛夏戳着趕緊回:就在學校,去A區逛了下,這就回了,要帶水嗎?
孫曉鐘回複得很快:好啊,第一天就給我練麻了,晚飯竟然全是饅頭,差點沒噎死,正好喝點什麽壓壓。
還沒等盛夏說好,他又立刻發來:算了,你先回來吧,宿舍要關門了。
盛夏擡頭往前看了一眼,回:前面有個小賣部,給你們帶酸奶吧。
剛發完,晃眼的白光又在身後閃,他回頭看,不知道什麽人在路上開着大燈,看一眼都要瞎了,好沒素質。
孫曉鐘:等我穿條褲子下樓接你,你走大路我好找。
盛夏無聲地“哈”住,忍不住笑了笑,回他:你別換了,我馬上就回來,放心等着。
孫曉鐘顯然不放心,連着發了好幾條問他在哪,盛夏被新同學這波突如其來的體貼關懷給感動到了,輕快地從路沿上跳下來,端着手機回短信,加快了些腳步往回走。
一個寝室四口人,孫曉鐘是第一個和他打招呼的,這個又胖又高的大男孩,盛夏對他的第一印象卻是皮膚好黑呀,軍訓再曬曬能僞裝非洲友人。在知道盛夏是聾啞人後,黑黑胖胖的孫曉鐘先是盯着他兩只耳朵上扣着的助聽器愣了五秒,然後大手把人一攬,拍着胸脯叽裏咕嚕說了一堆,什麽以後孫哥保護你,孫哥帶你這個那個,孫哥巴拉巴拉,說了好久又想着盛夏聽不見,立刻扯了張紙寫下來:我叫孫曉鐘,咱們一個寝室的,以後有什麽都叫我,電話是136XXXXXXXX,籍貫是……興趣愛好有……
字跟人差別很大,方方正正下筆有力,像初學鋼筆字的小學生寫出來的,鄭重中透着一絲可愛,把盛夏都看笑了。
至于另外兩位室友,盛夏只記住了名兒,他們都是父母送過來的,一家人噓寒問暖的他也不好往前湊,想着之後再慢慢認識,結果第二天就立即軍訓了,到現在也沒多聊上一句。
要朝夕相處四年的室友,很多人一輩子最好的朋友也就大學同寝的這幾個,盛夏心裏油然升起期待,離開父母,背井離鄉來陌生的城市求學,就是為了證明自己可以一個人獨立生活好,哪怕他比旁人少了些零件兒,一樣沒問題。
朋友會有,學業會有,以後還能自己掙來個體面的工作和美滿的愛情。
盛夏心裏默念着,四瓶酸奶,要是有好吃的酥皮面包再買一個當明早的早飯,不用去擠食堂了,孫曉鐘看着就很容易餓,軍訓又耗體力,再買點小零食賄賂賄賂新室友們,完美!
白光再次晃過眼來,這次伴随着一陣巨大的嗡鳴聲,震得盛夏整個人都是顫的,等他回頭,還沒來得及看清出聲出得如此讓人靈魂共振的鬼東西到底是什麽,就被一聲“卧槽”刮翻在地。
造型酷炫拉風的紅色杜卡迪被迫停下,劉晟罵罵咧咧地停好摩托小跑過來:“看不見燈是怎麽的,老遠就閃了,不知道讓啊?”
“先看看人。”後座的陳維奇三步并作兩步跑到盛夏面前蹲着,快速地看了他一圈,問:“摔哪了?”
盛夏“嘶哈嘶哈”地捂着腿,半邊身子疼,腿最疼,疼得他根本沒聽清陳維奇在問什麽。
“吓到了吧,不好意思。”劉晟也蹲下,摸摸鼻子,試圖看清盛夏的臉。
瘦瘦乖乖的小男生,皮膚很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出來的,及肩的長發一半披着,一半從兩鬓往後攏紮了個小揪,這一摔都給摔歪了。書包一邊肩帶虛虛挂在胳膊上,彎着的一條腿褲子上全是灰,整個人很狼狽,只剩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盯着陳維奇和劉晟來回看,又是驚恐又是無辜,就是怎麽問都不出聲。
把人吓傻了,劉晟頓時有些心虛:“到底摔哪了,腿還是手?你別怕,我大三的,真有個好歹絕對負責到底,不會跑。”
陳維奇伸手想幫盛夏拍一下灰,見他往後縮只好作罷,半夜和劉晟騎摩托兜風,穿着一身全黑修身機車服,怎麽看怎麽像外頭混社會的暴走族,還把人撞了,也不怪小學弟怕他們,他和氣道:“我叫陳維奇,大三數學系7703班的,不是壞人,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罪魁禍首劉晟趕緊說:“學校附近就有個醫院,咱去檢查下,哪兒傷了盡早治。”
小學弟無視了他倆的關懷,低着頭左顧右盼起來,比剛撞翻他時顯得更緊張。
劉晟杵了下陳維奇,問他要不要打個120直接把人送醫院,正糾結着,不遠處一道白光由遠及近,嗡鳴聲依舊震的人靈魂出竅,盛夏這才稍微有點反應地擡起頭來,看着來人。
黑色杜卡迪停在了他們旁邊,車上的人也是全黑機車服,兩條大長腿尤其顯眼,潇灑地一頓一擡,這人邊走過來邊摘頭盔,一氣呵成的動作利落中帶了點冷酷。
盛夏目光上移,匆匆一瞥,什麽都看不清,兩輛摩托的大燈給足背光,讓酷哥只顯出個高大颀長的輪廓。
腿上的疼痛越來越明顯,盛夏也顧不上看了,“嘶哈嘶哈”地摸腿,再确認一遍耳朵,空了一邊,他瞬間心涼半截。
劉晟像看見了救星,仰頭對來人說:“尤遠,你可算來了。”側開身,他讓尤遠看清地上的人,“剛不小心撞到他,問半天一句話不說,我估計腿傷了。”
尤遠從這個角度只看得見小學弟腦殼上歪歪斜斜的小揪,看着怪可憐的,他掏出手機說:“先送醫院,我叫個車。”
“一會兒車來了你們幫我把車弄回去,我陪他去醫院。”劉晟邊說邊要去拿盛夏的書包,盛夏卻根本沒聽見他說什麽,突如其來拿書包跟搶似的,他頓時拉緊肩帶往後縮。
劉晟也不松手,有點不耐煩:“怕什麽,送你去醫院,有任何問題找我!”
盛夏白淨的側臉被光勾勒出淡淡的輪廓,耳朵上晃過一側微光,他如驚弓之鳥瑟縮着,手卻胡亂在自己衣服上扒拉,又在地上到處摸,尤遠捕捉到這點異樣,盯着他的耳廓看了片刻,說:“別硬扯,他聽不見。”
劉晟住手:“啊?”
陳維奇也疑惑:“聽不見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尤遠打開手機的光,繞着盛夏周圍看了一圈,又去花臺裏照了半天,終于撿到東西,蹲到盛夏面前遞給他。
右耳助聽器在被摩托掀翻的一瞬間就掉了,一半聲音戛然而止讓盛夏整個人都緊張起來,哪怕腿疼得直冒汗,他也顧不上腿,得先找到助聽器再說,正慌亂着,一只五指纖長的手伸到面前,掌心躺着他的助聽器。
盛夏猛地定住,驚喜地接到手中,這才擡頭看向對方的臉,尤遠和他對視,盛夏懵了一瞬,腦子裏除了腿疼之外,還蹦出一句“媽呀好帥”,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原因,冷光照得酷哥眼神也是偏冷的。
盛夏微微躬身點頭,表達謝意,尤遠眉毛一挑,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睛裏的冷意也下去了不少。
緊接着,他擡起雙手對盛夏比劃起來:把東西收好。
居然會手語!盛夏瞪大眼睛,趕緊點頭,然後聽話地先把助聽器裝兜裏拉好拉鏈,朝尤遠拍了拍,表示自己收好了。
尤遠繼續比劃:去醫院檢查,別怕,再忍忍。
陳維奇很驚訝地問:“你還會手語?尤遠,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換來尤遠的死亡凝視。
劉晟也說:“你跟他說的什麽?”
“我送他去醫院。”尤遠看了下手機,車快到了。
劉晟:“那多不好意思,人是我撞的……”
“你能跟他交流嗎?”尤遠瞥他一眼。
車來了,陳維奇站起來招手讓車停下,開了門說:“你們走先吧,停好車我和腰子來醫院看看情況,反正怎麽着都得負責到底。”
尤遠淡淡地“嗯”了一聲,把盛夏的書包解下來提着,挪到盛夏近旁微微低着脖頸,示意盛夏摟着自己,盛夏意會,有些不好意思的摟上去,一只大手穩穩地扶着他的腰,讓他靠着另外一只沒事的腿站起來,半邊身體還是依着尤遠。艱難地蹦進出租車,關上門,盛夏又出了一身汗,他規規矩矩地坐在一邊,努力聞了聞有沒有汗味,還好新買的沐浴露效果很頂,不至于在閉塞的後座上被人嫌棄。
餘光裏,他看見尤遠兩條大長腿委委屈屈地別扭在後座,腿上還放着自己灰撲撲的書包,尤遠沉默着,扭頭看向窗外,露着一截修長白皙的後脖頸,剛才手臂上黏黏膩膩的就摟上去了,突出的骨節有些硌手,因為用力托着自己而驟然繃緊的肌肉,觸感都很微妙,怪不好意思的,盛夏想了想,扭着身體伸出去一只手,戳了戳尤遠的手臂。
尤遠回過頭,眼神有些茫然。
小學弟咧嘴對着他笑,沖他豎起大拇指,輕快地彎了兩下: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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