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需要我幫你洗澡麽?”……

從醫院出來,盛夏一條腿已經打上了石膏,扶他的人換成了劉晟,尤遠在裏頭拿藥,問醫生複診時間,陳維奇提着盛夏的書包準備先去醫院門口攔車。

撞人的時候還罵罵咧咧,這會兒知道盛夏是聾啞人,劉晟自動給他戴了個弱不禁風的濾鏡,到醫院就賠禮道歉,看見人好好的一條腿五花大綁的樣子更是心虛理虧,緩慢踱步到醫院門口,劉晟把人交給陳維奇看着,跑小超市買了一堆吃的,特意備了四瓶酸奶,貼心地插上管子遞給盛夏。

盛夏很訝異,接過來猛嘬一口,對他比劃了一個“謝謝”。

這個手勢剛在醫院裏見過好幾次了,尤遠跟他們說是手語的“感謝”,但是沒教“不客氣”怎麽比,劉晟一時想不出怎麽回應,急中生智地鞠了倆躬,盛夏一下子笑起來揪了下他的衣袖,分他一瓶奶,也給了陳維奇一瓶。

見狀,陳維奇起哄:“學長這麽貼心,也幫我插個管子呗。”

“自己沒長手啊,還要我伺候?”說歸說,劉晟插好遞過去,“坐後座的一律按同夥處理,咱倆都要對人家負責。”

“嗯嗯,負責,必須負責。”陳維奇說,“開學第一天給人撞一骨裂,可真有你的。”

“這事兒賴我。”劉晟認錯态度良好,旋即又問,“摩托聲那麽響,我還閃燈了,他真一點聽不見啊?不是戴着助聽器麽?”

“就你那種騎法,換別人也得給掀地上。”尤遠提着藥和X光片走過來,“況且助聽器只聽得見近處的聲音,太遠的沒聲兒,他聽見摩托聲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說罷當胸錘了劉晟一拳,把藥袋子錘他身上,尤遠拉住盛夏一邊胳膊說:“走吧,送人回宿舍。”

車來了,陳維奇單獨一輛,劉晟和尤遠他們坐一輛,上了車盛夏先塞了一瓶酸奶給尤遠,指了指前排,說是劉晟給買的,尤遠沒立刻接,倒是劉晟突然問:“遠兒,你什麽時候學的手語?”

尤遠頓了頓:“小時候。”

劉晟好奇:“多小?是不是爹媽逼着去課外興趣班學的?”

尤遠含糊道:“差不多吧。”

“難怪了,看你對助聽器那麽了解,我還以為你認識別的聾啞人呢。”

尤遠沒接腔,眼神晃了晃落在酸奶上,盛夏五指曲着把酸奶攏在掌心,大概是一直盯着他看,發現尤遠注意力落點,盛夏輕輕颠了下手裏的酸奶,插上管子,笑眯眯地遞過去。尤遠接過來,發現都被捂熱了,瓶子邊緣融化的水落了滿手,噼裏啪啦的聲音響起,尤遠側過頭,盛夏在猛嘬最後瓶底剩的,嘴角挂着一絲奶白,夜晚的風撲在臉上,他看着窗外的夜色笑。

挂了大彩還傻樂,尤遠彎了彎唇角,優雅地嘬着酸奶。

要命,外冰裏熱的酸奶口感不太好,小學弟手心真燙啊。

到了宿舍門口,毫無意外整棟樓都熄燈了,大門緊閉,盛夏茫然地站在樓梯下,不知道該不該去敲宿管的門。

敲開了肯定會被盤問,為什麽關門了才回宿舍,腿怎麽廢的,誰弄廢的,解釋起來又麻煩,又得比劃又得寫字還不定能說清楚,年級輔導員跟宿管打過招呼要多關照他,這麽大個情況宿管伯伯肯定報告給輔導員,到時候就是家長也會知道,輔導員會擔心,學長們吃不了兜着走。

幹脆去開個房。

他嘆口氣,摸摸兜,确認帶了錢包,然後掏出手機準備給孫曉鐘說一聲,側肩被人輕輕按了按,盛夏擡頭,尤遠手背抵在下巴颏:等等。

“我去敲門,跟宿管說情況。”劉晟自告奮勇,被尤遠攔住,問他:“大一軍訓,現在都熄燈睡覺了,他腿不方便,一會兒回宿舍怎麽洗漱?”

陳維奇擡頭掃了一圈黑黢黢的宿舍樓:“我記得這邊都是四人間吧,上床下桌那種。”

黑咕咚龍再在宿舍爬床摔跟頭,劉晟豈不是得照顧人下半生,他一拍大腿說:“回咱們宿舍吧,睡我床,今兒我打地鋪湊合一宿。”

“也成,我們照顧他。”陳維奇點頭,準備往回走。

尤遠捏捏盛夏的肩,用手語跟他解釋這樣安排的原因,盛夏原本想出去開房就是不願給室友造成麻煩,爬上爬下地洗漱,別人軍訓一天再被他吵醒,心裏過意不去,哪怕開房會給他造成經濟壓力,他也寧願多吃幾頓饅頭,少麻煩幾個人。

劉晟和陳維奇是室友,他們住的是國際學院的高級雙人宿舍,有獨立衛浴,多一個人也并不擁擠,尤遠看他猶豫像是猜到他有顧慮,于是跟他說,麻煩室友不如麻煩肇事者,他不去那兩個人反而擔心,盛夏只好答應了。

跟着學長們去往高級宿舍,到了門口,陳維奇開門,劉晟大喇喇地突然攬住盛夏,把人吓一哆嗦,尤遠瞪他一眼:“你要跟他說話前,先碰一下他的手臂或者肩膀引起注意,別突然拍上去。”

盛夏無辜地眨着大眼睛,是的,會吓到。

“嗨,糙慣了,不好意思。”劉晟吐了吐舌頭,“真跟個瓷娃娃一樣,得輕拿輕放哈。”

陳維奇開了門,把盛夏書包往桌上一放,吼道:“腰子滾進來收床,找幹淨的被子枕頭出來,跟你媽豬窩一樣好意思讓人睡!”

聞聲尤遠進去看了一眼,眉頭大皺,陳維奇是個愛幹淨的,架不住和糙老爺們兒住一屋,兩張床中間過道就像楚河漢界,一邊是清爽整潔的床,一邊是除了人什麽都可以往上扔的垃圾場,打地鋪都比睡床舒服,尤遠忍無可忍提起盛夏的書包說:“算了,讓他住我宿舍。”

劉晟陳維奇同時一臉驚訝地“啊”,陳維奇不确定地問:“真住你那?”

畢竟尤遠獨來獨往生人勿近是遠近聞名的,除了方淮,連他們幾個熟到穿連裆褲的朋友去宿舍都會被轟,現在願意讓陌生人去借宿實屬罕見。

“不然呢?腰子這床誰睡得下去,也就他自己了。”尤遠很嫌棄,一眼都不想多看,轉身輕輕拉着盛夏往外走,“明早沒課,我送他回去,你們別管了。”

“砰——”門關上,劉晟對着陳維奇擠眉弄眼:“遠兒今天有點過分熱心了吧,是不是可憐人殘疾……”

“不會說話就別說!”陳維奇也覺得有點奇怪,從尤遠對待聾啞人的一系列态度和操作上來看,明顯是接觸過類似的人,但那又有什麽好去窺探的,于是他拍了下劉晟的腦門,“洗洗睡。”

尤遠住在同一層,當頭位置,宿舍平時他一個人住,另一張床只有薄薄一層床單罩着席夢思,被子枕頭都沒有。尤遠把盛夏安置在書桌邊,翻開筆記本寫道:檢查一下助聽器,坐一會兒,我換一下被子枕頭。

确認盛夏看清了,他去小冰箱裏拿了瓶氣泡水給盛夏喝。

助聽器摔了個劃痕,其餘都好,盛夏寶貝地拿紙擦幹淨立刻戴了起來,其實他能聽見聲音,在這樣密閉安靜的空間裏,正常說話聲他都可以聽見,只是小一些,如果在室外就稍微老火,聲音又多又雜需要分辨,超過一定距離他就捕捉不到了。助聽器就是個聲音放大器,萬幸他的聽力雖然有損,不至于徹底聾掉,戴了助聽器這個世界就不是無聲的。

所以尤遠對劉晟和陳維奇他們的交代,包括劉晟的嘀嘀咕咕,盛夏都聽見了,沒有解釋是怕對方尴尬,還有一絲絲意外,意外尤遠對聽障人很細心的關照是從何而來,難不成也認識和他一樣的?

尤遠鋪好床,又從衣櫃裏拿了套幹淨的衣服,拖鞋,新的毛巾牙刷,全部備好讓盛夏一會兒洗澡早點睡。

盛夏連連感謝,先去洗了手,然後撐開衣服比了比,呵呵笑,果然大了,尤遠目測一米八五往上,盛夏一米七六,對外謊稱一米八,真穿大個子的衣服一秒露餡,他又撐開褲子,笑得更傻,迅速在紙上寫:哥,你的褲子大了,我就穿衣服就好了,謝謝你。

看見“哥”字,尤遠眉心一跳,握着筆正要寫字,盛夏輕輕碰了下他的手指,寫:我可以聽見你說話。

尤遠“嗯”了一聲說:“換鞋吧,髒衣服脫下來給我,你先洗澡。”

難不成還要負責洗髒衣服,哪好意思,盛夏擺擺手,寫:不用了,我明天穿髒的回去,不麻煩哥洗了。

尤遠愣了下:“陽臺有洗衣機。”

哦,洗衣機啊,畢竟高級宿舍呢,想多了,盛夏不好意思地笑笑,跟着尤遠去了衛生間。

別看尤遠長得很帥,但眉目總是淡淡的,說話腔調也很平,身高擺在那兒,杵在面前冷着臉就讓人很有壓迫感,既不像個有耐心的人,也不像個熱心腸的大哥哥,可偏偏做起事來又有股子別樣的柔和,就比如介紹衛生間的用品,細致到連哪個瓶子是用擠的,哪個瓶子是靠扭的都要說清,沐浴露洗發乳護發素都寫的明明白白,他不厭其煩地念給盛夏聽,有一瞬間,盛夏以為尤遠把自己當盲人了。

都介紹一遍,尤遠把盛夏的腳好好地包嚴實,問他:“需要我幫你洗澡麽?”

大可不必,盛夏害羞地搖頭,推着尤遠出去,關上門麻利地脫了衣服褲子,再開了一條縫遞出去。

尤遠接過髒衣服,下意識叮囑道:“助聽器摘下來,用衣服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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