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陸凱揚不知道池明知和宋天暮為什麽突然就鬧掰了,他從中調和了無數次,可這兩個人就是沒有和好。

陸凱揚好幾次問他:“弟,你倆到底因為什麽吵架?”

“……”宋天暮說:“我也不知道。”

學校裏,池明知身邊有了新的朋友,這是自然的,池明知身邊不缺人,也許是朋友,也許是跟班,也許是談得來的人,也許是“玩伴”。

一想到這個,宋天暮就覺得有點窒息,那種後悔的感覺一直都在他身邊環繞,他以為自己找個理由不和池明知來往就會覺得解脫,遠遠地看着也不錯,可真的試了,他完全感受不到所謂的解脫。

有時候在走廊或者是老師辦公室裏遇到,兩個人都會裝作沒看見對方,加快腳步離開。

宋天暮每次都怕自己忍不住先和他說話。

其實先說話也沒什麽,可是,然後呢?然後他還是不知道怎麽辦,好不容易邁出了這一步,卻不知道下一步怎麽走。

高三上學期對宋天暮來說無比痛苦,極強的精神壓力和“失戀”讓他很難專心學習,可除了學習,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他記得池明知說,希望他能和自己考到同一所大學,還許諾給他一臺筆記本電腦,只是因為不想讓他繼續逃課上網吧,後來還找人盯着他不讓他逃課,一副生怕他堕落的樣子。

他很後悔當時和池明知吵架,就算是斷了,換一個不這麽難看的方式也好啊。

“考上同一所大學”成了他的希望,他一直都想着這個,不願意讓自己的分數不好看,從開學開始就沒有在十一點半之前睡過覺。

2003年二月,林子淑突然開始在家裏煮白醋,還買了一大堆板藍根,學習學到頭昏眼花的宋天暮天天被她灌板藍根,有時候反應不過來差點嗆死。

“喝這個幹嘛?”宋天暮把杯子放了回去。

然後林子淑就用非常聳人聽聞的語氣告訴他,有一種傳染病非常厲害,喝板藍根熏白醋就能預防,過段時間這兩樣東西都買不到了。

宋天暮:“……哦。”

他以為自己老媽又在信謠傳謠,但是沒過多久,這件事就被證實,大家都知道有一種很厲害的呼吸道傳染病正在蔓延,只不過暫時還沒波及到他們的城市。

三月份,世衛将這種疾病正式命名為“SARS”,三月中旬開始,世界上的很多地方都出現了相關報道。

三月底,第一位因為工作染病殉職的醫護人員出現。

因為周圍還沒出現病人,城市裏也沒聽說誰感染,最開始非常擔心的林子淑也有些放下警惕,不再逼着宋天暮喝板藍根。

宋天暮那段時間還挺倒黴的,他周一往公交站走的時候被一輛電動車撞了,雖然沒見血,但腳腕和小腿很快就腫了起來,想動都不行,肇事那人還算負責,把他送到醫院。

宋天暮借他的手機給家裏打了個電話,林子淑匆忙趕來。

在醫院折騰到中午才回去,這下子學也沒法上了,宋天暮感到了久違的輕松。

林子淑在一邊勸他,就當在家裏休息幾天,看他最近學習累的臉色都不好,在家也可以自學,別着急上火。

宋天暮心想誰着急上火啊,媽你想多了吧。

在家的生活很輕松,林子淑現在對他很好,每天都做他愛吃的菜,陸心蕊正是好玩的時候,無聊了就走過來找哥哥,摟着宋天暮的臉啃他滿臉口水。

“別啃我。”宋天暮把她舉起來,“心心,叫哥哥。”

陸心蕊早就會說話了,三歲多,正是話痨的時候,她覺得宋天暮長得好看,喜歡啃他臉,聽他的話,宋天暮讓她叫哥哥她就叫,“哥哥!哥哥!哥哥!”

“你是大喇叭啊?”宋天暮被她逗笑了,“你說,陸凱揚哥哥是世界第一大笨蛋。”

“陸凱昂哥哥是世界第一大蹦蛋!”陸心蕊擲地有聲。

宋天暮簡直要笑死了。

他正抱着孩子玩兒,家裏電話響了。

“媽,電話!”宋天暮說。

沒人回答,宋天暮心想林子淑大概是下樓買菜去了。

“心心去接電話。”

陸心蕊的小短腿動了兩下,宋天暮心想還是算了吧,指望不上你。

他單腿跳到電話邊,剛要接起來,電話就斷了。

正準備回去,電話又響。

“喂?”宋天暮說:“你好,哪位?”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池明知。”

宋天暮張了張嘴,有點沒反應過來。

“啊?”他手足無措,“怎麽了,你找陸凱揚嗎,他還沒放學,等他放學了我讓他給你回個電話。”

“不是。”池明知在電話那邊說:“我找你,你這幾天怎麽沒去學校?”

宋天暮真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我不小心被車撞了一下,沒法走路了,再過一個禮拜才能去學校呢。”他盡量把語氣弄得自然一些。

“哦,我還以為……”池明知似乎松了一口氣。

氣氛尴尬起來,宋天暮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麽好。

以為什麽呢?

“那就這樣吧,沒什麽別的事兒。”池明知似乎想挂電話。

“你晚上來我們家吃飯嗎?”宋天暮問出這個問題,心跳得很快,他當然緊張,他擔心池明知拒絕。

但池明知答應得很痛快。

“好啊。”

對面的電話挂斷,宋天暮攥着聽筒,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所以他還是惦記我的嗎?是啊,他對朋友一向是真心實意的……

晚上,池明知按時赴約,林子淑在宋天暮的要求下多做了幾個菜,陸凱揚看起來很高興,他們倆和好了,他也不用抛下一個去和另一個玩了。

吃完了飯,陸凱揚拉着池明知用客廳的電視打了會兒游戲機,宋天暮聽到了魂鬥羅的聲音。

過了會兒,池明知推門進來,看着躺在床上的宋天暮。

“坐啊。”宋天暮有些尴尬。

池明知在他床邊坐下。

“你怎麽這麽倒黴?走路也能被撞。”

“要不然怎麽叫倒黴呢。”池明知說:“你以為什麽?”

“嗯?”

“電話裏,你以為什麽?”

“我以為你得‘非典’了。”池明知坦誠地說:“我問過你們班主任,她只說你住院了,我覺得很奇怪,就有點擔心。”

“切,怎麽可能。”宋天暮壓抑已久的心情變得輕松許多。

“咱們市已經有患者了,只是還沒公布,這個病很可怕,不要不當一回事。”

宋天暮心裏的糾結和難過一瞬間就散去了,池明知還惦記他,這一點就讓他足夠滿足。

兩個人都放松下來,又聊了些別的,池明知終于忍不住把話題轉回到幾個月前的那次吵架上。

“你到底為什麽生氣?”池明知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可能當時精神太緊張了吧,老想着考試什麽的,後來我也想去找你,可是一直都沒機會。”宋天暮只能這麽解釋。

“我還以為是我把你惹生氣了。”池明知揉了揉他的頭發,“你要是不願意,以後就算了。”

他這麽說,宋天暮感到一股被抛下的恐慌,下意識地說:“沒有……”

“其實我後來也覺得給你看那個不對。”池明知放低了聲音。“以後還是算了吧,真把你拐到溝裏去,我可負不起那個責任。”

“負什麽責任?”

“你說負什麽責任?”池明知看了看他的腿,“怎麽還有點腫啊。”

宋天暮終于意識到,在感情方面,自己和池明知是兩個極端,他把什麽事都當真,總是想很多,池明知卻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在最開始,池明知覺得他摸到自己房間裏來是為了爽一把,于是他們兩個的關系在池明知眼裏就是這麽簡單。

如果自己不說,池明知怎麽也不會猜到自己生氣的理由,他就是覺得自己生氣是因為不想被插入,僅此而已,所以池明知才會和他賭氣也不理他,因為在池明知看來,自己沒有強迫宋天暮做任何事,宋天暮因為這個鬧脾氣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

還有,宋天暮第無數次确定了,他不喜歡自己。

他會喜歡上什麽樣的人呢?什麽樣的人會讓他有動心的感覺呢?宋天暮突然很好奇這個問題。

陸凱揚端着水果進來,兩個人的談話中斷了。

一個禮拜之後,宋天暮回到學校上課,他走路還是不太方便,池明知天天都去食堂幫他打飯回來。

宋天暮想到了那個“負責任”的話,也不知道是自己隐藏的太好,還是池明知過于自負,他自己不動感情,就覺得別人也只是玩玩而已,以為全世界都像他一樣走腎,難道他就沒有想過,別人很容易喜歡上他嗎?

不過,宋天暮現在已經不會再對此感到怨恨,他心平氣和地接受着發生的一切,因為他終于意識到,他沒辦法控制任何事,他能控制的只有自己。

他能做的就是和池明知好好相處,吃他幫自己打的飯,聽他講題,或者是給他講題,如果池明知哪天心血來潮了想繼續和他“玩兒”,那麽他就配合,如果池明知一直都不想繼續,那麽他就安安分分地做池明知的朋友。

只有這樣他才能維持現狀,他已經嘗過了改變的滋味,那并不好受,也沒讓他感到解脫。

2003年四月,非典被全國人民重視起來,大學呼籲學生五一不回家。

宋天暮和池明知壓力都大得很,他們倆是重點苗子,老師指望他們拿獎金,宋天暮好幾次做噩夢都夢到自己高考忘記帶筆。

2003年五月,大學封校,高中停課。

池明知和陸凱揚被關在家裏,看着從學校帶回來的一大堆資料卷子焦慮無比,當地電視臺娛樂節目停播,請了老師上去講課,兩個人擠在沙發上一起聽課,陸凱揚為了克制自己的焦慮,嘎嘣嘎嘣啃蘋果。

宋天暮說他像猴子,陸凱揚和宋天暮對打起來,打累了又一起回到卧室去學習,兩個人一左一右坐在床的兩邊,唰唰唰寫卷子。

晚上十一點,宋天暮給池明知打電話。

“喂?”宋天暮打着哈欠說:“你睡了沒。”

“當然沒。”

“我哥有話和你說。”

“池明知!”陸凱揚搶過話筒,“池明知你保佑我!學神你一定要保佑我。”

“我保佑你。”池明知也打了個哈欠。

“你幾點睡?”宋天暮在一邊問。

“十二點吧。”

“那電話不要挂,等你去睡了再挂,我哥說要假裝你在身邊複習。”

“哦。”池明知說:“那你開免提吧。”

于是宋天暮和陸凱揚打着哈欠刷題,電話那邊的池明知也是一樣的狀态。

十二點整,池明知說:“我去睡了。”

“再見——”宋天暮和陸凱揚一起說。

半分鐘後,三個人已經全都睡着了。

外面兵荒馬亂,家裏也兵荒馬亂,非典還在蔓延,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高考,好像一切都找不到頭緒,讓人靜不下心來。

可時間勻速走過,太陽照常升起,如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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