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十一月底,華市已入冬。

林念稚所在的奶茶店已正式結算清工資。

店面也正式轉讓給他人。

老板外地人,國字臉,大衆青年模樣,就是有些玻璃心,轉手了還有點郁郁寡歡。臨散前,組織一夥人打算小聚一下,沒成想一進包廂他就像不要命似的,扯着嗓子用力嘶啞的吼唱着,滿眼發紅,整的好像破産了。

他本經營着自己的小生意,在自己的小城市裏打拼了好幾年,靠着工作手底攢了點錢,那時候他背負着滿滿的戰鬥欲,到處跑公司和拉企業間的聯系方式,聽說加盟連鎖産業很掙錢,他抓住機會開了家奶茶店,說到底也是屬于很厲害的人了。

這些年老板先後在小城市裏買了房,買了車,去年和也女友辛福的訂了婚,年底準備回家結婚。

這麽喜慶的事,老板的臉上卻挂着難以訴說的複雜。

老板屬于麥霸,一晚上嗷着嗓子賣力的吼,不知道的人以為他真就是破産了。

大夥高舉着酒杯,不停地敬酒,“提前祝您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你們也是”老板豪邁,上去直接灌了肚子裏,“以後大家都要掙上大錢,開上豪車,摟着美女,周游世界”

“哈哈哈哈,争取,努力!”

這才轉移了老板的注意力。

緊挨着邊上的一個姑娘滑了半天屏幕,沒找到一首中意的歌,她收回話筒,将林念稚推到前面點歌,深呼下一口氣像要一展歌喉。

“這…這首可以嗎?”林念稚輕車熟路翻着歌單,選完後點了播放,她眼睛裏亮晶晶的,滿是歡喜和自豪,像是小孩子急于炫耀自己心愛的玩具。

女生跟着調子哼了會兒歌,過了會上氣不接下氣,她大張着嘴巴,豎起大拇指,誇贊着林念稚,“太會點歌了你,可是它的調子好高,我唱不上去,不過放着聽聽還蠻不錯的”

“是挺難跟上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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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稚笑笑,窩在沙發上閉眼傾聽,盡管這首歌她聽過好多次了,但每次聽總會讓她有別樣的感受,百聽新耳。

《勒涯》

風吹過了麥浪

折斷了麥芒

它說,天涯是恒古定理

伸出無處殘喘的雙手,

用力勒住命運的歌喉。

……

輕柔的吉他音作為開頭深入人心,像一陣夏日冰涼的氣泡,很快節奏漸緩漸慢,所有人都不注意時,偏處角落裏封塵着的歌聲破繭而出,激情澎湃,像是穿破九層雲霄。後又與前奏産生巨大的落差感,每一個節奏都落入空洞地帶,靜靜的在泥潭裏度日。突然,歌聲好似釋放了生命力,努力掙紮着,帶着希望掙紮出一片叢林荊棘正真的破繭而出。

它就像一位在社會上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剛畢業想了種種目标,一身血氣方剛,覺得人間不就是出來玩的嗎?玩的好就混的好。後來找了許多工作,選出一個挑戰自己的,不怕天,不怕地,渾身一股不怕輸的勁兒。可是世界不是錯的,而是這個充滿人性的世界,年輕人在踏遍千難萬阻,全身孱弱,嘴角揚起一個勝利的微笑。

女生好奇道,“這麽好聽的歌怎麽會不是熱曲,好像還挺冷門的”

“好聽的歌,就像寶藏,需要挖掘”

包廂裏的聲音自帶混響,女生掏着耳朵,沒太聽清。

少女輕輕開口,聲音由遠到近,清脆的像撥動笙笙琴弦,“不冷門的,我聽了無數次”

女生聽到後點頭,又問,“歌名是——”

林念稚:“《勒涯》,勾勒的勒,無涯的涯”

創詞、編曲——棠易骁。

她心底補上一句。

女生恍然大悟:“啊,這個我知道,好像是個小有名氣的樂隊組合”

倆人有有一搭沒一搭聊幾句,後來女生又問林念稚打算以後在哪找工作。

林念稚搖頭,“還沒畢業,有在兼職家教”

女生在談到未來,眼裏的光更暗淡了,她揮手,看起來不甚在意,“打算在投幾家簡歷,未來嘛,說不上,也有可能會回老家找個穩定的工作結婚生子”

林念稚陷入了沉思。

人人都在談未來,可未來就在腳下,看不見摸不着,誰也無法預料,像是一條黑漆漆的獨木橋。

她想,未來的自己會走上一條怎樣的路呢。

那條路裏,有棠易骁嗎?

她自始自終明白着,擺在自己眼前是倆個互不幹涉的道路。

聚會散後,外面下起小雪。

薄薄的一層裹在挺立的路燈上,燈罩呈一彎彎扇形,橘黃的光影下,絮狀雪花像在飛舞。

林念稚望呀望,數着雪花瓣瓣,一片雪花沾在她又多又長的睫毛上,她眨着眼睛,看到了不遠處側聲半靠車旁的棠易骁。

他穿着駝色大衣,戴了條白色針織圍脖,他肩膀處落有薄薄的雪花,漆黑的眸子在燈光的映襯下亮晶晶的。

他大步朝林念稚走過來,取下帶有他溫熱圍巾,一圈一圈纏在她的脖子上。

她仰頭,環手繞過他倆側抱着棠易骁,眉梢彎彎,“不是說,不來了嘛”

“今天工作完成的早,樣曲的完成的接近百分百”他仿佛很喜歡揉她的頭發,這個樣子像在安撫一只貓。

“工作愉快呀!”林念稚伸出手彈掉他肩上的雪,抱怨,“是不是等很久了,早知道你給我發個消息,我就出來了嘛”

“沒太早,就等一會兒吧”

“下次早點發消息”

“好”

她雙手握着棠易骁的大掌,不停的哈氣用力搓着,因為他的手實在是太涼了。

棠易骁笑,手指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尖,“車裏有暖氣,不必這麽折騰”

倆人牽着手往車跟前走,突然車子的外緣有一只黑色的影子,躲躲閃閃,走走停停的樣子看不清這人到底有什麽心思。

棠易骁眉頭皺起,看起來有些不耐煩。

林念稚拽着棠易骁的手更緊了,她小聲說,“要不我們報警吧?”

“別怕”棠易骁安慰她,“你先在這裏等着,乖”

林念稚緊緊拉着,不放手,“你不能過去,萬一是壞人…怎麽辦啊”

棠易骁眼底看不出什麽情緒,他淡聲說,“他就是一家公司放風的——狗仔,煩人又聒噪,我過去會會,一會兒就回來”

林念稚若有所思,恍然,“那不是類似于星探麽?!”

棠易骁沒吭聲,“上車等我”

林念稚坐在開着暖氣充足的車廂裏哼唱着《勒涯》,時不時觀察外面的跡象。

那男人戴鴨嘴帽,黑方框眼鏡,不難看出染着黃色頭發的鬓角,他背着一個英文字母的小方包,他有好幾次從包裏掏出一個類似于文件檔案,都被棠易骁拒了回去。

男人連連搖頭,不肯放棄。似乎沒見過像棠易骁這麽堅韌的人,他臉上挂着苦笑,語重心長,“真的,棠先生。相信我,以你的能力和專一嚴苛的态度,你如果單飛的話,不出三年真的會成為下一個歌壇上冉冉升起的新星”

棠易骁沒什麽表情,依舊說着早已說過的那句話,“不感興趣”

“等你成功的那一刻,全世界全各地的人都會看到你的光芒呀”

“說完了嗎?先生”他指了指着偷偷探着腦袋觀望着外面的那個女孩,說,“我女朋友還在等我,見諒”

“這樣吧”男人嘆氣,掏出一張名片,遞上,“我們各自退一步,你先收上我的名片,等有緣或有機會我們再聯系”

棠易骁沒說話,随手放在了口袋裏。

等到棠易骁離開後,男人搖了搖頭,哪一任步入歌壇上的王者,少年時不年輕氣盛?

棠易骁驕傲又肆意。

林念稚深深地了解他,他是個極其重義氣,且負責的隊長。

他的耐心、他的才華、他的堅持、他的铮铮鐵骨,他斷是不可能為了一絲利益而棄隊伍全然不顧。

貪圖享樂,攫取勝利的利譽,那不是林念稚所認識的棠易骁。

她清楚的知道,在棠易骁的認知中,沒有“hi”樂隊,就不可能成就今天的棠易骁,所走的每一條路都是“hi”樂隊成員們跌跌撞撞闖出來的,這是條被碾碎的荊棘之路。

他不會中途下車,就像他從不會放棄自己的夢想。

空氣裏有一種淡淡的梅花香,玻璃上貼着晶瑩的雪花,音箱裏放着一首《勒涯》。

他問道,“喜歡這首歌?”

“喜歡”

林念稚直坐起身子,對着旁邊的車窗,用袖子在玻璃上擦了擦霧氣,接着她對着車窗長長哈出一口熱氣,指尖輕輕點在上面塗塗畫畫。

一團又一團白絨絨的棉花糖就出現了。

她的動靜惹來了男人的注意。

棠易骁微微側目,愣了下,低笑着。

林念稚像受驚的小白兔,鼻尖還是紅紅的,她反應過來立馬用外套擋住了玻璃。

結巴道,“你怎麽…突然就看過來了”

“看我女朋友需要征求一下這位小姐的同意麽?”他說的有理有據,眼角沾着缱绻,“沒想到我女朋友多才多藝,又會加油鼓勵,讓我這個男朋友很是高攀呀”

“你看到了…”

“沒有”

“可是我明明看到你看到了,我都沒來得及遮住”

“正是因為你想遮住,所以我沒看到”

棠易骁勾起她的手指,整個人湊到她的耳邊,熱氣立馬噴上了她的鼻尖,他沙啞的聲音,像久釀的梅子酒,“懂嗎?我的小姑娘”

氣氛就像一通四處亂蹿的火,林念稚半舉着胳膊,白皙的臉上沁出瑩瑩細汗。

她抿着幹燥的唇,底氣不是很足,她覺得這男人說起話來,很是折磨人了。

“棠易骁”

“嗯?”

“你以前是不是撩過別的小姐姐呀”

“是…有過”棠易骁皺着眉頭思索着。

林念稚撇嘴,“男人果然都是”

棠易骁的臉突然放大,“男人都是什麽?”

林念稚想了下,置氣似的不再吭聲。

她想,男人都是老油條。

他停下車把她箍在懷裏,輕笑着,“不聽我解釋解釋”

“不聽”林念稚順勢假裝捂耳朵。

他柔軟的唇緊覆在她的手背上,蜻蜓點水親了下,冰冰涼涼的,他說,“是有一個,不過不是別人家的,是我家的一個強撐嘴皮子的小姑娘”

“她啊,挺別扭的,別扭的口是心非”

“……誰別扭啊…”林念稚試圖解釋,猛然想到了玻璃上自己的傑作,她轉過頭去,玻璃上一片空白。

棠易骁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委屈極了,林念稚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是一些尴尬,她幹咳一聲,安慰似地摸摸他的臉,“棠易骁,你轉過身去”

她正準備哈氣,重新把剛才寫的字塗畫上去,這時棠易骁低頭,握着她的手,一筆一劃的勾勒着。

【林念稚會看到站在大舞臺的

棠易骁】

林念稚一個字一個字鄭重地念了出來。

棠易骁:“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她拉起他的拇指扣在自己的拇指上,重重蓋上一章,“一百年不許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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