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別動手動腳，你一個女孩……

周盛小小年紀就靠打獵為生，這麽些年下來，雖然外表看着好好的，但內裏受了不知道多少暗傷了，他和焦氏是逃荒來的桃花村，這麽多年雖然都住在村裏，但因着焦氏的性格很有些排外，娘倆在村裏除了連家，那壓根就沒來往的人家。周盛從孩童時期就知道肩上扛着什麽，因此這麽多年從不曾有真正放松過的時候。今兒雖不是舒服的躺着，但連翹是在縣裏經過正經培訓的，這一手按捏肩頸的技術雖不是多麽老道，但卻當真叫周盛好好放松了一回，舒服的他險些坐着睡着了。

周盛不是那不知好賴的，當被連翹叫回神後，他活動了下肩頸，對連翹就什麽難聽話都說不出來了。這美人館能開辦的那麽好不是沒道理的，雖然不是他的消費水平，但的确也不是騙人。

周盛的臉色已經說明了一切，連翹看着好笑，便故意問他：“怎麽樣，舒服吧？這二兩銀子花的值吧？你看看你這臉，原本粗糙幹燥的女孩子看都不願看，現在你再出去，保準女孩子看見了都想摸一摸，問問你是在哪……”

因她說着就去摸周盛的臉，就在手指尖碰到周盛臉的那瞬間，周盛一把拉下她的手，同時也打斷了她的話：“別動手動腳的，你一個女孩子家，成何體統！”

迂腐！

酸臭！

連翹道：“這是我的工作，剛我還給你做面膜給你按摩了呢，摸下你臉算什麽，又不是對你有什麽企圖。”

還真是這樣。

本朝大力提升女子地位，美人館更是京城那位有名的安遠侯和夫人親手創辦，得到當今天子一力贊許的。他周盛就算有再多腦袋，都不敢說女子做這些工作不合規矩不合禮數，除非他嫌命長了。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剛才你是在工作，現在已經工作結束了！”他冷着臉道。

哦，是嗎？

連翹搖搖手，道：“那你還拉着我的手做什麽？不想付錢？”

周盛這才發現他還拉着連翹的手，忙一下子甩開了，跟着就快速拿了荷包，丢了兩小塊碎銀子在桌上：“我和趙雲貴的，他不賒賬！”丢下這句話，他也沒去叫趙雲貴，腳步匆匆就下樓去了。

沒想到周盛居然還會給趙雲貴付錢，這個人可真大度啊！連翹有些意外的撿起碎銀子，倒也無心去稱看夠不夠，人不能計較的太多嘛！

她才出廂房門，隔壁廂房裏趙雲貴也出來了，只不過他一張臉紅通通的，看見連翹後更是紅的厲害了，扭頭就要跑，都跑到樓梯口了，又硬生生忍住，回頭拿了今兒周盛才給他的錢遞給連翹：“翹翹，我這只有二百文錢，先給你，剩下的我先賒賬，等我賺了立刻還你。”

趙雲貴是個實誠的，說不要他肯定接受不了，因此連翹就走上前，低聲道：“周盛得罪了我，我故意敲他一筆的，實際上你們今兒做的保養，熟人我都只收一百文。他方才将他的和你的錢都給我了，你這會給我一百文，我先還你二兩，回頭你找機會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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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趙雲貴指着連翹，非常震驚于連翹的做法。

連翹已經取了塊碎銀子遞過去了：“怎麽，難不成你要去找周盛告狀？趙雲貴，你可不能這麽不仗義啊，實際上我完全可以不還錢給你的。”

趙雲貴都要糾結死了，但連翹這麽說，他本能的還是搖頭了：“不會的，翹翹，我不會去告狀的。只是……只是盛哥真的是個好人，你……你能不能別這麽敲他？”

“不能！”連翹幹脆直接的拒絕，“行了，就這樣吧，他估計在樓下等你呢，你快去，我也還要忙呢。”

趙雲貴被趕着下樓了，不長的樓梯他愣是回了十幾次的頭，然而每一次對上的都是連翹警告的眼神。因此下樓後看見坐在待客區的周盛，他選擇了閉嘴，但卻歉意的垂了頭。

周盛倒沒多想，只是看見連翹本能的轉了視線，起身對趙雲貴道：“走吧！”

連翹送他們出去，在門口碰上了剛剛趕到的邱笙和小花。這個時候小花怎麽會來？她心裏想到一個可能，當即就忍不住了：“邱笙，小花怎麽來了？”

這也不是需要瞞着外人的事，邱笙沒避開周盛和趙雲貴，直接就道：“是大嫂叫我帶來的，說讓小花來鋪子裏做事。”

連翹臉色發冷：“她叫你帶你就帶？”她的态度邱笙知道，于情于理，邱笙都不該不經她的同意就把小花帶來。

邱笙知道連翹生氣了，還沒過年，小花現在才只有十一歲，即便在她看來，出來做事也有些早了。實際上她也氣，忙就道：“大嫂不知道是怎麽了，突然變得非常強硬，一副我不帶小花來就不行的架勢。她才生産完，我總不好跟她争的太過。”

連大嫂變得非常強硬？

不應該啊，她就不是那種強硬的人。但邱笙也不可能騙她，難不成連大嫂因為生了女兒受刺激太過，就有點無理取鬧了？

連翹自覺猜到了真相，但連大嫂無理取鬧，要是小事讓讓也沒關系，但是這麽折磨孩子，還是送到她這鋪子裏來，連翹就受不了了。她道：“邱笙，你在店裏歇着，我帶小花去德園樓找大哥。”

連大嫂是娘，連大哥卻是爹，看連大嫂那一副在乎兒子的模樣，想來她會聽連大哥話的。

邱笙是外人，看得比連翹清一些，想的也深一些，見連翹氣沖沖要走，就叮囑道：“翹翹姐，你過去別氣，慢慢跟連大哥說。我覺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我覺着連大嫂好像有些怪你，就怕連大哥也怪你。”

連大哥連大嫂都有些怪她？

連翹胡亂點點頭，拉着小花就走，但心裏卻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确，要不是因為她，薛氏不能上門去鬧，雖沒碰到連大嫂吧，但連大嫂激動之下早産是事實。可……可連大嫂和孩子都沒事，她也買了很多補藥和雞鴨魚肉回去了，難道連大嫂覺得這還不夠？

若是不夠，那就小侄女滿月和周歲她多給些錢吧，但小花……就算真要來她這美人館做事，起碼也得十四五歲上吧？再說，她就算有對不起連大哥連大嫂的地方，她可以補償，連大嫂明知她的态度還強硬叫小花來，未免有些過分了。

兩人快走到德園樓的時候，一直安靜跟在連翹身後的小花突然跑上來拉住連翹：“小姑姑，你能說服我爹，叫我不來鎮上嗎？”

連翹停下腳看向她：“你是不是不想來？小花，你有想學什麽，或者想做什麽嗎？”

小花搖頭：“沒有。可是我擔心小草和小妹妹。我若是來了鎮上，娘回頭也來，那可能小草就要幫着做家事了，她才五歲。還有小妹妹，娘不喜歡她不會帶她的，奶奶不忙的時候能顧得上，忙的時候只怕就顧不上管她了。所以，我不想來鎮上也不想學什麽做什麽，我想回去，我回去了能照顧她們。”

可她們并不是你的責任。

當然，也不是連老爹連老娘的責任，她們是連大哥連大嫂的責任，生了就要教，生了就要養。

連翹有些頭疼，她是心疼小花的，但卻突然發現，若是小花來鎮上反倒是能過得舒服些。回去了，連老爹連老娘還種着地呢，農忙時節哪裏顧得上管幾個孩子，哪怕是如今女性地位提高了不少，家務事也一向都是女孩兒幫忙。大強大壯一個十歲一個七歲，可沒見他們幫忙過的。

也是邪門了，又不是她的孩子，怎麽就要她來煩惱這事了！

連翹道：“我們先去見你爹，看看他什麽想法。”

兩人進了德園樓，這會子還沒到飯點，沒客人在，連家三人都在一樓貓着呢。

連二嫂先發現連翹，她眼下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遠就笑着道：“哎喲，翹翹來啦！怎麽這個時候來了，有什麽事嗎？诶？小花也來啦？”

連翹沖她笑了笑，道：“我帶小花來找大哥。”

連大哥正在曬着太陽打迷瞪，聽了連二嫂的話才睜開眼，這會子詫異的看了小花一眼，就問道：“怎麽了？你娘有事？”

小花搖頭：“不是。”

那是什麽？

連大哥還不知道連大嫂突然決定的事，正懵着呢。

連翹走上前，因着沒有外人，便也不需要避着，直言道：“大嫂叫小花來我美人館做事，可小花這麽小，正是該讀書或者學點什麽的時候，這個年紀就出來做事，她的一輩子都要耽誤了。我暫時沒空回家，所以就想來跟你說一聲，你把态度給小花說了，好叫她帶給大嫂知道，免得大嫂誤會我了。”

原來是這事，這個連大哥倒是聽連大嫂念叨過，不過他和連大嫂一個态度：“小花也不小了，馬上過完年就十二歲了，這都能當大人用了。叫她去你那裏，你帶着她做事，管個吃喝，月錢随你開不開。”說着他還笑了起來：“像咱們家這樣鄉下人家，女孩子哪有去讀書學什麽的，白糟蹋那個錢，況且咱們自家就有鋪子，練練手就能有活幹的，這不比讀書學東西強啊！你沒瞧你二哥家大強大壯也在家呢，過個兩年大些，來酒樓裏都是好樣的幫手。”

連翹怎麽都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她一時愣是不知道怎麽回嘴了。

還是小花道：“可是爹，我若是來了，小草和小妹妹怎麽辦？奶奶一個人做不了太多活的，洗衣做飯還要帶小妹妹，可小草又那麽小，她還需要人照顧呢。”

連大哥皺起眉，他還沒考慮到這一點呢。不過那兩個都是閨女，三個閨女若說在他心裏有個排位，那還是小花這個大閨女排第一的。他很快就道：“這個你就別管了，你聽你娘的，去你小姑姑那做事。至于小草和你小妹妹，用不着你管，到時候不會餓死她們的。”

“爹！”很顯然，小花不接受這個回答。

連翹也不接受。

什麽叫不會餓死她們的？

連大哥這話的意思，分明就是沒考慮該怎麽辦，無非是事到跟前了再說，最後很可能就完全丢在老家，随便連老娘怎麽帶了。

論理，連翹真心不應該多管，那畢竟不是她的孩子。可她控制不住，她覺得三個孩子可憐，同樣的也還心疼連老娘辛苦呢。

她也不說別的了，只道：“不行，小花還太小，我那裏不能要她。”

連大哥有些驚訝：“翹翹？”

連翹卻已經決定了，她道：“如果你和大嫂真想叫小花來我這裏做事，那起碼也要等她十四五歲再說。行了，人我先放你這，大嫂那邊我就不去說了。”

連翹說着要走，連大哥卻聲音突然變冷的叫住了她：“翹翹，你這是在跟我生氣？氣我昨兒對你的态度？翹翹，我已經跟你道過歉了，你還要怎麽樣？”

他氣得臉色都有些紅，因為他根本想不到連翹是心疼幾個孩子，他覺得連翹就是因為生氣他昨天的态度，故意拿喬不肯接納小花的。這讓他憤怒，更讓他憋屈，他分明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要不是連翹，他本該有個兒子的！

他都不計較這個了，連翹居然還計較他的态度了，這未免太過分了！

連翹有些莫名其妙：“你想多了，我确實是覺得小花太小。”一時想到小花留在家更可憐，不由便松了分口氣：“如果你和大嫂把小草和小侄女接到鎮上來好好照顧，那叫小花來也行。”大不了就當她來養小花了，小花這孩子一看就是個好的，養也就養了。

“那當然不行！酒樓是做生意的，弄兩個小孩子像什麽樣，尤其還有個是才出生的奶娃娃。”不等連大哥開口，連二嫂先拒絕了：“我說大哥，你和大嫂好算計啊！算計到翹翹這酒樓的一半還不知足，還想算計她的美人館？大哥，這未免有些太不要臉了吧，總不能逮着親妹子，恨不得把她的血吸幹啊！”

連翹愕然的看向連大哥。

這夫妻倆還有這想法呢？

其實并沒有，是連二嫂自己沒閨女，想多了。連大哥被氣得，臉色紅的幾乎能滴血，伸手指着連二嫂好半天才道：“你少胡說！血口噴人，我根本就沒那個想法！就是這德園樓，我也早就說了有翹翹的一份，她只要想來拿錢，我永遠都不會多說一句話！”

連二嫂偏要曲解他意思，冷笑道：“呵，說的你好大度！你要是真大度，那行啊，你和大嫂從德園樓退出，別在德園樓做事，也別拿德園樓一分一毫！”

那連大哥肯定不能答應。

沒有德園樓之前過的是什麽日子，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呢，他還想着生個兒子給兒子留份産業呢，離開德園樓他還有什麽？

他道：“這德園樓是翹翹開起來的，翹翹都沒攆我，你有什麽資格？怎麽，想攆走我你們家獨吞？門都沒有！”

“大哥！”一直沒說話的連二哥開口了：“你說什麽呢，一家人，說這麽難聽話是要幹什麽？”

分明是你媳婦先說的！

連大哥氣得幾乎要跳起來。

連二嫂卻搶先一步道：“你也知道德園樓是翹翹開起來的，不知道感謝她，倒是和她叫上了！昨兒的事翹翹就算有錯，那最錯的也是薛氏，你不找薛氏麻煩，翹翹又是買補藥又是買雞鴨魚肉的，你反倒還對她态度不好，大哥你占的是什麽理啊？再說，小花确實小嘛，咱們家這樣的條件，小花這麽小就送出來做事，你和大嫂不是想圖謀翹翹的美人館是什麽？咱家養不起一個女兒呀？要是你和大嫂養不起，那我們夫妻來養，我們養得起！”

連大哥連連二哥都說不過，更何況是伶牙俐齒的連二嫂了，他直氣得全身都發抖，卻根本說不出話。

連翹當然知道相比起來連二嫂更不是好東西，但此時看他們吵成這樣，卻一句公道話也不想講。本還以為穿來的這家子人人都好，現在看啊，得虧她對他們沒感情，她也不管了，她那鋪子後面能住人，以後還是不來往的好！

她一句話都沒說，只拍了下小花的肩頭，轉身走了。

到了德園樓外面，就看見了板着一張臉的周盛，以及滿臉愧疚的趙雲貴。瞧他那模樣，只怕兩人來的很久了，什麽都聽到了。

連翹倒還能笑出來，只是語氣卻需要裝才能輕松：“沒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