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質子·二
雲鸾被北漠人帶走了。青凝沒有跟去,她被雲鋒抱在懷裏,望着遠去的少主人,纖細的小手握緊了馬缰。她是世樂青龍王的小女兒,終有一天要嫁給未來的國主,她會嫁給自己的青梅竹馬雲鸾麽?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青凝癡癡地望着漸行漸遠的馬車,念起了這句據說傳自祖洲外的詩來。
【傳說 十】
從元始帝開始,世樂皇後只能從青龍王一脈的王女中選出。元始帝的皇後名為青芷,谥號為“賢”,然而這并不是元始帝娶的第一位皇後。元始帝的第一位皇後從未在正史上記載,顧斂所著《元始帝逸志》中曾提及這位皇後。《逸志》中提及這位皇後是賢後的姐姐,青龍王青葚的妹妹,殁于元始帝一統祖洲之前。顧斂翻閱《祖洲志 一統 四王》中可尋到青龍王一脈中,賢後青芷名旁有記錄:“姊蘿”,顧斂推測,這位元始帝的第一位皇後名為青蘿。至于為何會隐而不彰,顧斂也不知。世間傳聞,元始帝對這位女子極為喜愛,當這位皇後去世時,元始帝握着女子的手,反複念着一句詩:“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顧斂在《逸志》對這首詩做了解讀,他說這是一首來自祖洲之外的詩作,詩中之意是指男子與女子從小就兩情相悅,這就說明,元始帝與這個女子的相遇于年少之時。
滄落城離北漠隔着萱芷郡,雲鋒沿着萱芷郡外的鹘翎草原一路北上,來到荒莽原隔壁,将世樂世子送到了瀚海王的手中。
天邊露出魚肚白,雲鸾的車辇已經看不見了,雲鋒帶着一小隊輕騎,駕馬西行,繞過萱芷郡,從扶風郡搭船沿淨水河岸順流而下,三天後,雲鋒帶着青凝回到了滄落城。
重華宮裏的冥凝花開得正旺,四瓣幽蘭花朵向陽怒放,穿過幽深□□的青衣少女彎下腰,伸手拖住了翠綠的花萼,仰頭望着跟她一起停下了腳步的銀铠将軍。“首将軍,世子回不來了吧。”
“是,郡主。”雲鋒直挺着身子,武将黝黑的面容上沒有一絲猶豫。世樂與北漠的大門,就此合上,世樂的駐兵此刻已從鹘翎草原沿至了荒莽原,雲鋒回來的時候特意去扶風郡布置戰船,也是為了防範北漠的騎兵。從元始帝統一祖洲四國開始,北漠一直被所有的統治者故意遺忘。幾百年後,當世樂統禦的祖洲分崩離析,偏安一隅的世樂國主此刻卻想起了北漠這頭餓狼來。因為世樂,再也不能丢一塊土地,一個百姓了。
青凝緊緊地咬着下唇,不想讓眼淚就這麽流出來。雲鸾回不來了,他知不知道?
荒莽原如其名,所過一片荒蕪,枯草掩映,每一片土地都裂出一條食指粗的口子,蜿蜒扭曲着向前,如衰死的黑蛇,無力地貼在土黃的地面上。
車轍壓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嘎吱聲,夾在耳畔整齊有力的馬蹄聲中,顯得格外突兀。青布馬車裏的孩童昏昏欲睡,他手中握着一個碧色的玉石,只能靠着這一絲冰涼緩解渾身的酷熱。
“世子要喝點奶茶麽?”取代青凝照顧雲鸾的是一個北漠十四五歲的少女。她的腦後編着一條大辮子,額前系着銀箍,銀箍的正中央鑲嵌了一顆鵝蛋大小的緋紅寶石,她的膚色不如內陸女子雪白俏麗,是久在高原下曬出的黃,兩邊的顴骨上各有一塊緋紅,她穿着一身绛紅色的馬步裙,很好的将腰身顯露出來。
雲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呼出,如此反複,仍覺得心口徘徊着一片燥悶。手中的玉石已被雲鸾握了好一會兒,炙熱的感覺仍沒消下去多少,他已懶得說話。
“哈瑪爾給您倒一點奶茶吧。”哈瑪爾見雲鸾有氣無力地靠在馬車最陰暗的角落裏一聲不吭,只得自己做主,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
一團火紅的身影從馬車上消失,雲鸾覺得酷暑稍稍緩解了一些。是了,世樂尚白,這樣鮮豔明麗的色彩在雲鸾眼裏太過耀眼。雲鸾勉強支起了身子,讓自己的背靠在車廂上,手中的玉石被雲鸾放在了一旁,雲鸾将壓在胸口的屢屢燥氣大口大口地呼出。
白光一閃,雲鸾大張着嘴,怔怔地盯着突然跳入馬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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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揚刃手裏端着一個白瓷碗,碗裏盛着奶白色的液體,瓷碗的表面滲出了水珠,順着瓷碗彙集在沙揚刃厚實的手掌上,而後滴落在車廂內。
“涼水麽?!”雲鸾回過神,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身子往前傾,撲向沙揚刃手中的白瓷碗。
沙揚刃眉頭一挑,揚手将白瓷往後拿開了些,撲上來的人沒掌握好力度,一下跌趴在地上,手中握着的玉石滾落在沙揚刃的腳邊。
沙揚刃眉頭挑得更高,空出的左手拾起了腳邊的玉石,一絲冰涼的寒意瞬間襲上了沙揚刃的心髒。沙揚刃把白瓷碗放在趴在地上喘着粗氣的雲鸾眼前,蹲下身,來回掂了掂手中玉石,而後用玉石敲着白瓷碗邊,清脆的聲音響在雲鸾耳邊,将有些昏沉的人喚清醒。“二選一,世子選哪個?”沙揚刃嘴角邊劃過一抹邪惡的笑容,像是一只逗弄老鼠的貓,得意洋洋地看着面前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人孩子。
雲鸾眼睛緊緊地盯着被沙揚刃拿在手中的玉石,咬牙擡起手,指着那塊通體碧綠的玉石道:“這個。”雲鸾幾乎是毫不猶豫做出了選擇。多年後,素照帝輕輕摩挲着這塊玉石,對身側的司錄官說:“若換成一年後的我,我應該會選那碗奶茶吧。”司錄官将素照帝這句感慨一字不差地記了下來。
沙揚刃悻悻地端着那個白瓷碗走下了馬車。站在馬車邊的紅裙少女連忙迎上端着瓷碗走下車的主人。
“這……”哈瑪爾望着原封不動的奶茶,疑惑了。
沙揚刃讪讪地咧嘴笑了笑,将白瓷碗放到了哈瑪爾的手中:“再冰一會,一會拿給他。”
“七王子還要親自送去麽?”哈瑪爾往前追了一步,問已經走離馬車幾步遠的人。
“你送進去吧。”沙揚刃躍上馬背,輕輕甩了下缰繩,往前走,融入了領頭的馬隊裏去了。
哈瑪爾嘆了口氣,轉身往車隊後走了幾步,爬上一架馬車,将白瓷碗小心地放入了馬車上馱着的冰塊中。“這可是七王子才能獲得的殊榮呢。”哈瑪爾悶悶地自言自語。
【傳說 二十七】
北漠最北端,有一處終年積雪的大山,名為華淵。華淵山中有修仙之派,不知其名。華淵山下有一寒潭,潭岸為冰雪所覆,冰雪經年久久不散。有北漠人取其獻與北漠之王,從此,北漠皇族派人在此取冰。因為獲得量少,只有幾位極尊的王子或立有卓越功勳的将軍們才能得一塊。顧斂作《志異錄 七寶鑒 琉璃尊篇》有記載:“北漠之北有山名華淵,山頂終年積雪久久不散。傳言山中有修仙之派,禦劍而行,飄渺不可尋。又有傳言,華淵之下有寒潭,貫連冥境之岸。冥境之岸,人鬼交界,轉生所在,尊者冥皇,執人間生死。冥皇有一寶,名曰琉璃尊,蘊冥皇神力,然無人知其形,亦無人知其貌。”
眉目清秀的青衣少年拾足小心翼翼地穿過□□,随手折了一株盛放的桃花枝。他把桃花枝放在鼻下嗅了嗅,淡淡的清香傳來,青衣少年滿足地閉上眼,将桃花枝插在了脖子後的衣領裏,粉色的桃花瓣在他腦勺後綻放。
走了幾步,青衣少年停下了腳步。他的面前,站着一個身穿寬衣廣袖玄袍,眉目冷峻的少年,少年膚色白皙,顯然很少直接在陽光下走動。
“這裏不是世子可以随便來的地方。”玄袍少年眼眸沉若幽井,一眼望不到底,他的聲音卻如清泉,清亮悅耳,沁人心脾。
青衣少年用手中的折扇柄撓了撓頭,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巫玄你也是的,雲鸾都離開半個月了,你都不肯從司命院出來見見我啊。”
巫玄睨了一眼青衣少年,往後退了一步,挺直身子,兩掌相貼合在胸前,微微彎下腰:“司命院規矩,不得與四王一脈接觸,望世子見諒。”
“你裝什麽啊!”青衣少年很讨厭巫玄的刻意回避,他、雲鸾與巫玄,是認識了多年的至交好友。可是,從巫玄被大司命選入司命院後,這位與他們一樣活潑的少年,愈發少言寡語。
“巫玄說得是實話。”巫玄眉目低垂,淡淡地說。
“實話!大實話!”青衣少年跺了下腳,衣領後桃花枝上的桃花瓣在他肩上落了一地,“雲鸾被送走的時候,你一言不發,你當他是朋友麽?!”
巫玄赫然擡起頭,眼光如刀,不躲不避,直視着青衣少年,似乎要把對方眼中躍起的火焰系數收到自己的眼中。“司命院不可參政,這是元始帝定下的規矩。”巫玄咬牙,努力壓抑的情緒微微泛起了一絲波瀾。
“巫玄……”青衣少年似乎被對面少年眼中的神色驚了一下,他從不知道沉靜的巫玄會有如此攝人心魄的眼神。
巫玄走到青衣少年身邊,擡手懸在青衣少年落了幾片桃花瓣的肩上,想替青衣少年撿落那些花瓣,最後還是收回了手。不一樣了,三歲的雲鸾、七歲的青沂與他,他們曾經牽着手穿梭在大簇大簇的冥凝花叢,像三個普通的孩童一樣笑鬧,可是這才過了幾年,雲鸾離開了滄落;他進入了司命院奉守神祗;聽人說,朝臣們對青沂的稱呼從世子改為了“小王爺”。他們的身份都變了,看上去高高在上,三個人腳邊卻劃下了不可逾越的鴻溝。就像現在這樣,巫玄站在青沂一步外,擡手就可以搭在他的肩頭,卻永遠不能再落下了。
“你什麽時候承爵?到時候我送你根極樂鳥的羽毛吧。”巫玄背在身後的雙手握緊,手心早已汗濕。
青沂嘴角往下拉成了個八字:“那可是神鳥,羽毛就算落了,也得供在司命院的雪葵盒中,怎能送給四王的子嗣呢?”
“你還生氣啊?”巫玄忽然笑了起來。
“怎麽不生氣!”青沂把插在衣領後的那株桃花拿到了巫玄的眼前,笑盈盈地說,“最近滄落城裏不論男女都喜歡簪花,我知道你不喜歡冥凝花,所以摘了這朵桃花給你,可惜花瓣都快掉光了。”
巫玄伸手接過青沂遞給他的那株只剩三朵桃花的桃花枝,向青沂道了聲謝。
兩個少年突然都沉默了。巫玄垂眼,青沂腰間那一塊碧色玉珏在陽光下折出燦然的光華,玉珏上刻着一條騰雲而上的青龍,這是世樂青龍王的家徽,只有青龍王和繼任者才配戴上這樣的玉珏。
“青龍王是準備頤養天年了麽?”
“你覺得我爹會麽?”青沂鼻子裏哼了一聲,“老頭子天天想着去碧落海求仙,最近還從司兵院的少掌那借了元始帝南征時候造的百舸圖譜,鬧着要造船出海。”
巫玄笑了笑:“國主怎麽說?”
“國主還能怎麽說,随他去呗。”
“青龍王爺還是老樣子。”巫玄想起當年第一次被青沂帶到青龍王府時,撞見青龍王時候的樣子。那時的青龍王已近不惑之年,卻如同二十來歲的青年,眼眸裏閃耀着灼灼目光,他伸手輕輕捏了下巫玄的臉蛋,然後故意繃緊臉對巫玄說:“小子根骨不錯,可千萬別被司命院那個老頭給選去關在司命院看鳥啊!”誰知,青龍王一語言中,幾年後,巫玄被大司命選進了司命院。
巫玄與青沂相視一笑,兩人之間又是片刻沉默。不知從何時開始,昔年形影不離的兩個人之間逐漸沒有了話說。如果雲鸾還在,他們兩個也許還能聊得久一些。
“我先回去了。”巫玄兩手再次相貼橫于胸前,向青沂作了個禮。
青沂斜飛的眉頭跳了跳,在巫玄轉身的剎那拉住了巫玄的手。青沂緊緊扣住巫玄,不讓他走一步,質問道:“巫玄,不對,墨玄,當初你為什麽不按莘夫人的遺願求大司命把雲鸾帶入司命院?!”最後一個字,青沂拔高了聲調,好似要把所有的憤怒都發洩出來。
巫玄背對着青沂,沒有轉身:“他若一輩子呆在滄落,就永遠都出不去了。”
青沂松開了巫玄的手腕,怔怔地看着巫玄黑袍消失在花木蔥茏中。司命院的司命們每日都要靜悟,有些人通過靜悟能夠上達神谕,巫玄這個被大司命認定的下一任大司命,就是鮮有能夠聆聽神谕的人。
“去請世子下車。”騎在馬背上的北漠之王昂首望着漫漫黃沙,馬鞭緊握在手中,他擡手指着前方荒漠,對身邊的少年道,“沙揚刃,你起了多餘的憐憫之心。”
快與瀚海王一樣高的少年露出一排森然的白牙,像是隐藏在草叢中的小豹子,靜靜地等着獵物走入自己的圈套。“父親,那是我養的獵物,可不能就這麽死了。”
雲鸾沒有去扶哈瑪爾的手,自己挪下了馬車。眼前是一望無垠的沙漠,酷熱在頭頂蒸騰,雲鸾嘴唇幹裂,唇邊翹起了一層白色的皮,舌頭舔了舔嘴唇,一股血腥味從舌尖傳到了口中,嘴唇上一陣刺痛,雲鸾猜,他的嘴唇裂開了口子。
“哈瑪爾馬上給您拿一碗水!”血幾乎是一瞬間就從裂開的口子裏湧出來的,哈瑪爾慌忙地往馬車後跑去。
“用羊脂膏!”策馬而來的人彎腰把怔怔的雲鸾攔腰撈起,讓雲鸾坐在馬背上,雙手圈住了他。
“是,七王子!”哈瑪爾連跑帶爬地上了後面的馬車,不多時從馬車內翻出了一個白瓷瓶子,取出了如玉般的羊脂膏。
“把它給我!”羊脂膏剛拿到手中,哈瑪爾的身後響起了沙揚刃的聲音。
哈瑪爾小心翼翼地将指蓋大小的羊脂膏奉了上去,恭敬地問北漠的七王子:“奴女替世子抹吧。”
沙揚刃銳利的目光掃在哈瑪爾臉上,哈瑪爾吓得連忙低下頭,躬身下拜。耳邊的馬蹄聲漸漸遠去,過了好一會兒,哈瑪爾才敢擡頭。遠處,七王子正笨拙地用羊脂膏給雲鸾擦着唇,被他圈在懷中的世子兩眼空洞地望着圈住他的少年不發一言。
世樂素照帝與北漠桓武公的恩怨就此開始了。
【逸聞 三百七十一】
有正史記載,在世樂革鼎帝七年開始,帝都滄落城內不論男女都會簪花,人們戴的最多的還是世樂人喜歡的冥凝花。那時候從皇城內傳來了一則逸聞,有宮女曾經路過司命院,見當時還是少司命的巫玄頭上也簪了一朵花,但不是藍色的冥凝,而是普通的桃花。
【傳說 十五】
元始帝平定世樂內亂後,用一年的時間修訂了世樂內政法典。曾經集神、皇、政權于一體的司命院,撤皇權與政權,巫相臨朝的黑暗時代終于結束。元始帝封四王分掌軍、政、財三權,三權最終集于元始帝之手,皇權掌控于天姓,并立法典,四王血脈不得與司命院司命接觸,違者褫奪爵位,貶黜為庶人。直到一千多年後,素照帝再次一統祖洲,這條法規才被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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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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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