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破冰·九
塗月的最後一日冷得瑟人。北漠的礫金城牆上卻是忙得熱火朝天,數百北漠高騎拎着水桶來來往往,一桶桶冰水澆在城牆上,又立刻重新打一桶提上來。灰刃搖擺着尾巴,在人群中來回穿梭,好像十分興奮。沙揚刃也不管這頭時而慵懶,時而跳脫的灰狼,任它在城牆上亂逛,他将水桶裏的水嘩啦啦倒在城牆上,然後放下空了的水桶,換上另一桶裝滿水的水桶,又嘩啦啦地将冷水倒在了城牆上。朗契冗也沒歇着,他正在礫金城內指揮着高騎軍們運水,舊年的最後一夜,礫金城裏處處都是擔水的吆喝聲及倒水的嘩嘩聲。
破曉雞鳴,新年的第一日到來了。澆水的高騎軍們在沙揚刃的一聲令下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經過一夜的奮戰,礫金城的護城牆上結滿了冰渣子,厚實如盾,世樂人的雲梯及攻城車都毫無用武之地,就算是破城錘也沒多大的威脅。朗契冗伸手貼在牆面上,城牆冰凍如鐵,光滑如鏡,觸手生涼,如今的礫金城牢不可破。
“縱然世樂二十萬大軍壓境,想輕易破城怕是沒那麽容易。”朗契冗終于可以長長地舒一口氣,揪緊的心也松了下來,徹夜汲水澆城頭,總算沒有白費。
沙揚刃湛藍色的眼眸裏有星星點點的血絲,他點點頭,神色卻未有多少松懈:“也得感謝這天氣,昨夜溫度驟降,若還如前幾日那般,還有些為難了。”
朗契冗神色微凝,雖說這與昨夜的天氣有關,但自從三日前對面的白色軍營裏豎起了一幅更大的白色繡金鳥紋大纛後,世樂三軍陣營發生了些微變化,沙揚刃和朗契冗皆知道,那面白色大纛是世樂王者的象征,也就是說世樂國主天鸾已經抵達了世樂大營。然而,天鸾入營多日,世樂三軍除了一直安排在前軍的風騎軍被調走了外,一直按兵不動。如若天鸾一到軍中就進攻礫金城,恐怕他們這個計策也未必可行。
“屬下有一事不明。”朗契冗思忖一會,終究還是将心中的疑慮說了出來。
“說。”
“世樂國主已到駐營三日,為何沒有絲毫動靜?”朗契冗雖不了解天鸾,但沙揚刃認識天鸾十年,天鸾曾經又暗中助沙揚刃掃除障礙,得到瀚海王的寶座,問沙揚刃或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沙揚刃冷笑道:“他向來是算計好了一切才會動手,就算要隐忍多年,他也能耐住性子等下去。然而,等他想要出手的時候,絕對會一擊必殺!”
“就是說,他是在等最好的時機?”朗契冗沉吟道。
“是,圍城半月而不進攻,是等我們糧草消耗得差不多。天鸾在北漠十年,自然知曉北漠到第二年春日,冰雪化凍後才會派人去內陸采購米糧,眼下到了用兵作戰之時,米糧的需求比平日大上許多,礫金城頂多再過半個月便會撐不下去。”沙揚刃轉過身,背對着十裏外圍住礫金城的銀色海浪,烈風吹起他赤褐色的披風,如一團熊熊烈火,要在海浪中拼出一條路來。
朗契冗眉頭蹙得更深,低聲道:“那大王昨夜汲水澆城是為何?”
沙揚刃淡淡地看了一眼身邊忠心耿耿的臣子,而後道:“行軍作戰自然不可能一擊必殺,打上個一年半載都是常事,孤會算他,他自然也會算孤。知道他們為何攻打炎崆麽?”
朗契冗雖是武将,腦子卻很靈光,當即明白了沙揚刃話中之意,只是……朗契冗心又沉了下來,如果真如沙揚刃所說,那這一仗,豈不是北漠必敗?
“這一仗北漠本就沒有贏面。”沙揚刃看出了朗契冗的心思,不以為然,“孤要的是同歸于盡!”最後四個字,是沙揚刃咬牙說出來的。天鸾想要北漠對世樂俯首稱臣,也得看他沙揚刃答不答應!
扶風郡守肥胖的臉上堆起暧昧的谄笑,他已經絞盡腦汁,但炎崆琉璃坊的匠人實在是……太難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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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玄雙手攏在袖中,看着院中只剩下枯枝的赤榴花,聲音冰冷:“郡守也拿他們沒轍?”
扶風郡守臉上的肥肉哆嗦了下,他端起了下人遞來的熱茶,飲了一大口,聲淚俱下地道:“那些老匠人真真不識擡舉,以十萬兩金珠讓他們建三架攻城車,他們居然說什麽不與賊子交易,竟然……竟然将卑職帶的金珠全數丢了出去,還……還動手打了卑職。”扶風郡守想到被那琉璃砸了下的腦袋就疼,他不由得又揉了揉發青的額頭,咬牙暗道一定要報此仇。
巫玄擡手壓了下腦邊的枯枝,聽着扶風郡守的“哭訴”,沒什麽表情:“扶風郡守帶着一隊兵馬卻被炎崆降民給轟了出來,若是讓國主知曉,郡守還能在此喝茶麽?”
扶風郡守本就吓得心膽俱顫,巫玄冰冷的話語傳入耳中,扶風郡守手一抖,茶杯應聲而落,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卑職……卑職知錯了!”扶風郡守連忙跪在地上,肥碩地腦袋砸着地面,咚咚作響。
巫玄輕輕蹙了下眉頭:“對付那些降民郡守又何必客氣,他們不做,自然有人會做!”
“可炎崆子民性烈不屈,卑職實在沒辦法了。”扶風郡守不敢擡起頭看向年輕的玄袍少司命。
“性烈不屈?”巫玄呵呵冷笑,彈掉了指尖的灰塵,不以為然地道:“這世上不怕死的終究是少數,死幾個老骨頭又何妨,炎崆人的性子真如你說的那樣,千年前又怎會做了世樂的降民,不過是幾個愚忠的無知百姓罷了。”
扶風郡守聽着頭頂上傳來的冷酷話語聲,剛壓下心底的恐懼又漸漸地浮了出來,扶風郡守偷偷用袖子抹掉額頭上的汗珠,顫聲道:“少司命的意思難道是……”他不敢說出來,他已經說錯了一次話,怕再說錯第二次,惹怒了這位冷酷無情的少司命。
“扶風郡守無須擔憂。”巫玄将手重新攏在袖中,悠然地轉過身,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地人,“這些事不會髒了郡守的手。”
扶風郡守愕然,如若不是他将頭埋在地上,巫玄恐怕會看見的臉色煞白滿頭是汗的人。
過了好一會兒,見扶風郡守身子不再顫抖,巫玄示意身旁的親随扶起跪在地上的人,扶風郡守被人架着,腳步虛浮地走到了凳子邊,艱難地坐下,早有侍女将面前的茶杯裏注滿熱茶,捧給了扶風郡守。扶風郡守擡起手捧着溫暖的茶杯,良久才定下了心來。
還沒喝完茶水,清脆的步搖聲在院中響起,扶風郡守手一抖,一滴茶水落在了手背上。巫玄目光落向扶風郡守,見扶風郡守驚慌失措地看了眼自己,趕忙将手背上的茶水擦掉,努力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來,巫玄才轉回頭,向逆光走進來的白衣女子點了下頭。
“辦妥了?”巫玄走到扶風郡守旁邊,坐下來問道。
澤白月微微一笑,翩然出塵:“那幾個老骨頭折騰幾下就死了,年輕些的見到那樣的場景,本來鼓足的氣全部卡在了喉嚨裏,等老骨頭們死絕了,氣也全散啦。”澤白月瞟了一眼面色煞白的扶風郡守,拍拍手,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接過了侍女端來的熱茶,濾去浮沫,淺淺地啜了一口。
扶風郡守覺得從帝都來的人都很可怕,面前這個女子看上去漂漂亮亮的,說起話來也是笑意融融,可手腕卻比任何人都冷酷。不用想也知道琉璃坊的那些老匠人被她折磨得有多慘,他雖然記恨琉璃坊的那些老頑固,可也不願打殺他們,就算被他們用琉璃砸了滿頭青,他還是退出了琉璃坊。可這個女子呢,簡簡單單地就把琉璃坊的老匠人們都殺了,還跟個沒事人一樣,若非手中沾滿血腥,這嬌豔女子又怎會對生死無動于衷。可扶風郡守也明白,澤白月不過是聽命行事,真正狠厲的人正是坐在他身旁淡然喝着茶水的巫玄。扶風郡守有意無意地看了眼巫玄,見巫玄冰冷的眼眸正徘徊在自己身上,扶風郡守忙轉過眼,繼續埋頭喝茶。這裏的人他一個也得罪不得。
扶風郡守喝完茶跟巫玄告了個辭退出了屋子,這裏原是靖烈侯墨敬之的宅邸,墨敬之死後這宅子被墨衣深賞給了靖平侯舒忝白,不久前炎崆國滅,舒忝白被墨斂之派去赤隴郡,直至舒忝白死,這宅子都未再進過任何人。炎崆四郡被顧茗瀾控制後,這座曾經住過三位炎崆侯爺的屋子變成了一座荒宅,直到巫玄住了進來。
扶風郡守沿着走廊邊走邊嘆息,待快走至門口時,忽然聞見一股血腥味,扶風郡守心中一凝,就見大門口一個冷面的大漢捧着一個透明的琉璃方盒走了進來,那盒子裏呈着一顆血跡未幹的人頭,人頭大睜着眼,緊緊咬着牙,死不瞑目。扶風郡守吓得連退數步,擡手指着那盒子中的人頭,結結巴巴地說:“陽、陽滋?”
“郡守認識此人?”扶風郡守背後響起一陣熟悉又冷漠的聲音。
扶風郡守一時沒回過神,忙不疊地點頭:“他不是琉璃坊的坊主麽?”
“哦?”巫玄聲音更冷,他接過大漢手中的琉璃方盒,遞在扶風郡守眼前晃了晃,“聽說他臨死前一直在念叨着郡守的名字,還說什麽忘恩負義。”
扶風郡守吓得雙膝一軟,連忙跪在巫玄腳邊道:“他、他、他污蔑卑職,卑職只是近日才見過他一面,怎會與他有什麽恩,什麽義!”
“如此……便好。”巫玄把琉璃盒重新放到了大漢手中,居高臨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轉過身,示意大漢将癱軟的扶風郡守扶起來,這才慢悠悠地走回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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