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Chapter (1)
康淮看着那車緩緩開走,心下似乎也落了一塊石頭般緩緩松了口氣,轉過頭,卻看見郁叔與自己截然相反的表情。
「康淮,到這裏來一下。」他對自己招了招手。
這是今天的第二次,他叫着自己的全名,康淮有些奇怪,但看了郁叔身旁男子的臉色,心中的疑點卻越來越多。
郁叔很少叫自己的全名,而方才他身旁的男子一看見郁叔叫自己的名字時,那瞬間的表情驚訝、困惑、詭異,甚至……有些悲涼?
他不明白怎麽會從一個陌生人的眼神中看出如此多的東西來,印象中這男子自己似乎見過一面,好像是在辛然病重的時候他來過醫院,彼此打過照面。
但畢竟只有一面之緣,最近又這麽多事情,他一時也記不清楚到底有沒有見過對方。
雖然有些困惑不解,他還是聽話的朝郁叔的方向走去。
「小淮,這位,你可以叫他叔叔,他也是你父親生前的朋友。」郁錦川頓了頓,終于指了指身旁的男子。
烏恒礬自從郁錦川叫着那少年的姓名開始,眼睛就死死盯着對方,同時亦更加怨恨郁錦川,原來醫院的那一瞥,他早已見過這個孩子,只是那個時候光顧着男子,沒有留意身旁低着頭匆匆走過的這個少年。
那眉目、眼角、鼻梁,幾乎和他的學長,是一個模子裏刻劃出來的。
他恨郁錦川到現在還來利用自己對于錠維的感情,亦憤恨自己當初為何不仔細看看這個少年,那幾乎是只需瞥一眼就永遠不會忘記的容顏。
「康淮……」
烏恒礬這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不知不覺慢慢摸上了康淮的頭,「真的……你真的……是你父親的孩子……原來你真的在……」
被陌生人這樣灼熱的視線盯得有些難堪,康淮禮貌的退開一步,不着痕跡的将那放在頭上的手移開,微微低垂着頭,「叔叔您好。」
烏恒礬的手在空中停頓了片刻,發覺自己過于激動的确有些不妥,有些自嘲的收回去,讪讪的放下手。
「爸,要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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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止辰此時已經将車開出來,問着站在門口的三人。
烏恒礬皺了皺眉,「那是你的兒子?」
「對。」郁錦川簡短的回答。
康淮就站在烏恒礬的正前方,雖然很小聲,但他還是聽到了男子輕輕的,輕輕的從鼻音裏哼出了一聲不屑的聲音。
他感覺自己一下子握緊了雙手,對于烏恒礬的印象,卻是更為不好了。
「止辰,你先回去吧。」
郁錦川突然傾身下來對車內的人說道,「我和小淮還有些事情,公司那邊今天的簽約你代我出席一下。」
郁止辰沒有想過什麽事情比今天簽約還要重要,更何況辛然已經出院,但見着自己父親很久沒有如此誠懇的要求,語氣甚至是有些哀求的,他點點頭,囑咐了康淮注意安全,然後也很快的離開。
康淮疑惑的看着郁錦川遣走了人,最後就只剩下三個人仍舊突兀的站在醫院門口。
他回望郁叔,心跳不知為何有些加快,那熟悉而帶着滄桑、經歷風雨的臉龐卻是從未見過的輕松而惬意,仿佛那肩負了許久的擔子終于可以卸下來了一般,與身旁陰晴不定的男子相比起來有些突兀。
他隐隐感覺得到,似乎郁錦川也認為是時候說出那些秘密了,那個自從他搬進郁家以來就塵封的東西。
但在真相來臨之時,他卻有些忐忑,郁錦川瞞着他多少東西,他從來沒有想要去探問,因為家庭的溫暖時常提醒着他,不要給這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和親情,刻上一道難以磨滅的傷疤。
但是現在,他知道他理應了解這些事情的真相,卻不知自己所要面對的,到底是什麽。
刺眼陽光閃得他的眼睛有些生疼,卻聽見了郁錦川在身後的遙遠之音:「小淮,你想……見見你的父親嗎?」
十八年了。
康淮站在那個曾經被無數人唾棄的、生養自己的小村莊的一塊懸崖空地上,看着那墓碑照片上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面龐。
當年落魄而荒涼的村莊,現在也已經被當地政府擴建開拓成一處旅游勝地,還鋪上了一條一條的柏油馬路,不知道比原來的泥濘窪地好走多少。
但是這塊空地,似乎是被特別開辟出來的,四周都圍了很厚的圍牆,旁人似乎也是不允許入內的。
從直升機下來,頭腦中還有着略微轟鳴的聲響,他的腳有些打顫,卻還是微微站穩了看向墓碑上眉目如畫的男子。
「康淮,這就是你的父親,從你出生以來,你應該是第一次見到他吧。」郁錦川沉沉的說道,彎下身軀有些趔趄的将一束栀子花放在墓碑前。
「錠維……錠維……」
烏恒礬卻突然踏前一步,蹲下身去仔細擦拭着那已經是歷盡風霜的照片。「我終于……終于見到你了……」
康淮默默的看着烏恒礬幾乎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父親生前,看來必定是很受敬重的人。
「康淮,有些事情,我從收養你的那一天起就應該告訴你,只是我很懦弱,又不甘,所以……才一直推遲到現在……但是我應當告訴你了……我瞞了你這麽久,你又是如此聰明的孩子,估計……也能猜出個一、二分來吧……」
懸崖上的冷風吹拂在那早已進入不惑之年的人的臉頰上,康淮有那麽一瞬間,突然莫名的想捂住耳朵,然後穩住男子那佝偻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垮的脊梁。
「剛剛那個叔叔所說的……錠維……我相信你平日裏可能也聽辛然和我說過……錠維……他的全名是康錠維……」
郁錦川緩緩喘出一口氣,慢慢的說道,「康錠維,是你的親生父親,也是我……曾經的戀人。」
康淮還在望着那像是一瞬間就蒼老了許多的男子,身後的烏恒礬卻忍不住咆哮了起來:「郁錦川!你他媽的現在還好意思說!錠維他……錠維就是你害死的!」
「沒錯,是我親手害死了錠維……」
出乎意料的,郁錦川毫不猶豫的接下了男子的話,雙眸卻是對着有些懵懂的康淮,甚至笑容是有些悲涼而破碎的味道在裏面:
「小淮……你願意花一點時間……聽一個老人說說往事嗎?」
「我年輕的時候,仗着家裏有些經濟基礎,很是風流,也很會玩,從來都不學好,吃喝嫖賭倒是樣樣精通,連父親指定的婚姻,我都懶得去理會,那個時候根本沒有人能約束得了我……」
郁錦川幹脆坐了下來,眼神卻是有些如癡如醉的看着那墓碑上的男子:「直到……我遇見了你父親……」
「你的父親,是從這個大山裏面走出的第一個大學生,那個時候我只是抱着好玩的态度,整天圍着他轉。因為家裏有權有勢,死皮賴臉這種事情,我當時年輕氣盛根本沒有想那麽多……」
「但是康淮,你知道的,感情這種東西……是最不能當做兒戲的。有些東西,如果最先開口的話,最後滿盤皆輸的那個人,就是你自己……年輕的時候我愛的那麽瘋狂,從小的環境又是那個樣子,我也從來就沒有輸過……」
「你的父親,當時真的……我真的……非常非常的迷戀他。」
康淮默不作聲,雖然心底裏倒抽了一口氣。
郁錦川給自己的印象,一直都是成熟而穩重,即便是在辛然開刀的時候,表情也是依舊隐忍着的。
以前他總是不明白,當初郁錦川那樣費盡心力尋找自己、撫養自己的原因。
現在的他似乎有些懂了,懂那男子在複雜情誼底下內心的巨大拉鋸。
「你也知道,對于這種事情,我是不會計較什麽的,亦不會在意旁人的眼光……但是你的父親不一樣,他是從這樣落魄而貧窮的山裏走出來的人,那古老而陳腐的思想早已經根深蒂固,就算他自己接受,他的父母……他的親戚鄰居……又要如何交代呢?」
「我當然不同意,那個時候年輕,做事情不顧後果,沖動又武斷,怎麽樣也不會妥協……但是……」
康淮感覺到內心咚咚的跳,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些過往,卻又有些怯弱。
「但是……錠維他……妥協了……他母親以死相逼,于是他趁我不注意,偷偷回了村子。那個時候我發了瘋的找他,結果卻是得知他已經在父母的安排下結了婚,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愛情真的不是兩個人的事情。」
「不能淩駕于親情之上,不能建立在周遭的痛苦之上,亦不能剝奪他人的幸福……錠維他的心太過柔軟,就如同當初對于蠻橫的我一味的包容那樣……所以結果……也是可想而知……也……不堪設想……
「當初的我卻管不了那麽多,一直找到他的村子裏鬧,惹得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更讓他無地自容。」
「那個雨夜他有些事情,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便開車出了村子,那時這個懸崖,還是泥濘又坑坑窪窪,周圍也沒有護欄,結果……就是那樣……」
郁錦川瑟縮的将頭埋進脖頸間,痛苦深深環繞住全身:
「這麽多年來……我似乎是第一次,正視他的死亡。」
「那個時候經濟又不景氣,公司營運得并不好,又是年關,手底下一百多人眼巴巴的等我去給他們發一整年的血汗錢,禍不單行,那個時候,我得知了……我居然有個兒子……」
空氣仿佛在此刻窒息般,烏恒礬也轉過頭來,竭力穩住情緒,靜靜的看着這個靈魂已經有些破敗不堪的男子。
「我剛才說過吧……我年輕的時候很會玩,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因此也沒有多想,況且人數太多我連相貌都記不清楚……但就是這樣,我在父親的指示下訂了婚,卻在他葬禮的當日就簽了離婚協議……
「那個女人最初苦苦哀求,說什麽也不肯離,我那個時候又怎麽會答應她呢,我生性不羁,那個時候又不懂得所謂的關系牽連,因此一點情誼都不留給她,只想獲得自由。
「我真的是不懂得所謂仇恨的力量,那個女人當初所說的我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卻沒有想到,她的複仇是這麽快……
「那個時候我怎麽也沒有想到,那樣平日裏看起來瘋瘋癫癫的女人,城府居然那麽深,我從沒有想到,在簽署離婚協議的時候,她已經有了一個四歲大的兒子。」
渾濁的眼睛擡起頭,他慘淡一笑,看着康淮一臉驚訝的表情,「你猜的沒錯,那個孩子,就是止辰。」
「四年前我與她有過一段關系,但那個時候我又怎麽會記得住?況且那個女人遇到我之前性格放蕩,和她有過關系的對象,怎麽也不會比我少到哪裏去。可就是這樣的情況,我當初怎麽也不相信,直到DNA報告出來……」
「他的的确确,不容置疑的,就是我的親生骨肉……」
仿佛硬生生吞下了幾大口冷氣,懸崖下是湍急而望不見底的流水,從這個方向看下去,黑洞洞的充滿着恐懼,無法抑制的恐懼。
「康淮,你現在也知道,止辰他……他有那個病了吧?」
當着烏恒礬的面,郁錦川說得有些艱澀,卻沒有停頓,看到少年心領神會後,又緩緩接下了話:「那是他母親……對他長達十年的瘋狂折磨所致。」
郁錦川瑟縮得更加厲害,懸崖上的狂風猛然刮得凜冽了起來,刀子般一條條刻劃在康淮已經煞白了的臉上,爆出無數條青筋。
「止辰……成了他母親報複我的最好工具……他母親後來才被人診斷有精神方面的毛病,但在被人發現之前,止辰已經被她虐待了九年多。他的母親虐待他,不停地給他灌輸着是因為我,他才會遭受這樣的不幸的思想。雖然……她說的沒有錯……的确是因為我……」
「止辰他……這輩子真的沒有過什麽好的生活,四歲之前,他被抛棄在孤兒院,四歲到十三歲的這段日子,則是他人生中永遠無法抹殺的屈辱時光。」
「他的母親……将所有在我身上得不到的愛,都轉化為暴戾的仇恨,進而直接投射在止辰的身上……」
「我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兒子時,他只剩了半口氣,到處是被責打,甚至是明顯動了粗刑的痕跡,全身赤裸,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口吐白沫躺倒在那冰冷的地下室裏……」
康淮将指尖生生扣緊,仿佛要花費全身的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某些沖動。
某些快要奪眶而出的沖動。
「他只不過是一個無辜的孩子,而他的母親卻狠毒,知道用什麽樣的招數來對付我最有效果,我還記得他母親在精神病院裏病逝前的最後猙獰笑容,剛開始怎麽都不肯閉眼,直到我來過,似乎才瞑目下來……」
「因為我……止辰他……從小就受到他母親摧殘心靈和身體的狠毒對待,嚴重的自閉症以及精神抑郁……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怎麽和他交流……」
「對這個孩子,我知道我虧欠他太多,因為年輕的莽撞,亦不懂得如何體恤他人,我只能花費精力送他去醫院接受心理治療,電擊、藥物、麻痹,總算有些好轉的時候……而那時,我得知了,你的存在。」
郁錦川臉上的褶皺顯得尤為深刻,他對着康淮慘淡一笑,又轉回頭望着那墓碑上男子的照片。
「康淮……你還記得,我第一次遇見你把你接過來,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嗎?」
「我知道……我一直都還記得,那年我七歲。」他垂着眼緩緩答道。
身旁似乎是有些哽咽的諷刺聲音,「七歲啊,其實你知道嗎,我在知道你的時候,你只有五歲。」
康淮猛然擡起了頭,有些困惑的望着他。
「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你生活上的拮據,以及那個村子四周對你們母子的衆多議論,當年我那樣鬧得沸沸揚揚、誓不罷休,村上的人又不多,幾乎是家家戶戶都知道……
「康淮,如果我那個時候就想收養你的話,我早就會把你接了過來,也不至于讓你忍受那些非人的唾棄那麽多年……
「知道我為什麽……堅持在你母親去世後,在你生活已經完全沒有依靠和支撐的時候,才來見你嗎?」
郁錦川擡起了頭,目光有些發亮的看着康淮,眉宇間竟然是有些肅殺的憤懑,他一個字一個字,當着烏恒礬的面,吐字清楚聲音洪亮的說道:
「因為我恨你。因為……你是康錠維背叛我後,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唯一證明。」
康淮倒抽了口冷氣,手腳間不覺有些冰涼,他拼命控制住自己顫抖過度的身體,直直的望着男人冷峻的面孔,竟有些膽怯。
這些往事,這些複雜牽扯煩擾的情感,自從七歲那年遇見郁錦川後,從來沒有被他提起。
記憶中男子待自己一向是溫溫暖暖的,和藹可親,從未見他對自己發火過,冷言冷語更是不可能,雖然因為和郁止辰相處的時間比較長的緣故,兩人的關系算不上無話不說,卻也一直都很親密。
康淮從來就将郁錦川當做父親一般敬仰着,并從心底感謝着對方的恩惠,于是也在學業方面盡量做到最好,一方面是郁止辰對自己要求嚴格,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讓對自己如此厚愛的郁錦川失望。
但是像這樣冷到骨子裏、咬牙切齒的話語,他以為郁叔是不可能對自己說的。
他也從來沒有想過,郁叔當年将自己帶到身邊,是用着怎樣的一種心情來看待自己的。
「但是……我又怎能棄你于不顧呢?」
郁錦川的話語帶着挫敗的無奈笑容,「雖然你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着我當年受到的……是怎樣……怎樣無法忍耐的背棄,但你畢竟,是錠維唯一的骨血,我曾經那樣恨他,可是現在,我又怎麽會恨得起來?」
「你同時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提醒着我不要忘記錠維的人。」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細細密密的雨,似乎也同樣在伴随那古老往事而傷痛悲憫,一直沒有出聲的烏恒礬,靜靜的伫立在一旁看着這個悲恻而痛苦的男子,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憤怒或者是嘆惋。
雨不大,但卻伴随着狂風,間或還能聽見那響徹在谷底處、拍打礁石的激流之音,刺痛的仿佛不是已經被磨的失去了棱角的岩石,而是懸崖這方的少年。
康淮閉了閉眼,雨水沾濕了他的發梢,眼前蒙上了一層層濕漉漉的水氣,他緩緩擡起沉重的步子邁向那石碑,細細撫摸着那照片。
這個村子在他被郁錦川收養之後,自己每年都會來一次,為的是祭拜自己的生母。
他那個時候并沒有詢問自己的父親為何沒有同母親葬在一起,也并沒有提出想要去看看自己父親的意思,長久的時間中,父親這個字眼,在他的生命裏就僅僅只剩下郁錦川的代名詞。
「叔叔,我看得出,你是有些恨着郁叔的,是因為,你覺得他害死了我的父親是嗎?」
康淮緩緩吐出一口氣,默默的将聲音送出。
烏恒礬有些發愣,他第一次聽見康淮對自己說話,有些嘆惋,連那聲音都像極了錠維。
卻不等他答話,康淮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可是,我卻沒有這麽想過,不管是以前,還是得知了真相的現在,我都沒有想過。」
看着兩人困惑不解的神情,他将被風吹亂的頭發往後撥了撥,露出炯炯有神的眼睛,風力絲毫不減原來的猛烈,于是他提高了聲調:
「或許在你們看來,我的父親受人尊敬、受人愛戴,為人謙和有禮,以至于叔叔你這麽多年來也想得知真相,以至于郁叔……這麽久了還依舊記得他。」
「我知道,我的父親是郁叔這孤寂一生中唯一的動人禮物,他用自己的死,成全了所有人,也必将讓郁叔一輩子都活在愧疚之中深陷而無法自拔。但是在我看來,這一切卻不盡然。」
康淮定定的望着被風雨吹得有些站立不穩的郁錦川,緩緩沉出口氣:
「對于我來說,他不過是一個背棄的失敗者。」
郁錦川身形不穩,差點就要被這話語擊垮,撐着雙腳,才勉強的站穩。
康淮也不顧對方所想,直愣愣的望着面色死灰的烏恒礬,字字铿锵的說道:
「我自從出生以來,就沒有見過他,七歲以前撫養我的是我的生母,七歲到現在撫養我的是郁叔和止辰。」
「這十八年來我從未嘗試過呼喚一聲父親的滋味,從來沒有感受過生父賜予我的溫暖,像同齡人一樣能有一個教導我課業、帶給我歡樂的父親。除開他貢獻給我的一個生殖細胞,我從來沒有在他那裏得到任何東西。」
「要不是他,我和母親的生活不會那麽潦倒,要不是他,母親亦不會飽受衆人的苛責而含恨冤屈而死,要不是他,我小時候就絕對不會遭受那麽多非人的異議。」
烏恒礬氣得發抖,他沒有想過這個流着錠維骨血的少年,說出來的竟然是這麽一番大逆不道的話,他指着郁錦川,哆哆嗦嗦的吼出聲來:
「臭小子!你看清楚!害死你父親的是誰?讓你飽受苛責的是誰?讓你母親不幸病死的是誰?當初掠奪了你父親的心的又到底是誰?都是這個男的!是因為他才使得你變成無父無母的孩子!你又怎能将這些過錯推到你父親的身上來!」
「我當然知道,郁叔脫不了幹系。」康淮幹巴巴的說道,并不畏懼對方的目光,「但是沒有郁叔,我不可能會擁有這些生活。」
「沒有他,我現在可能依舊在這個村莊裏做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家漢子,成天忍受着所有人的謾罵;沒有他,我不會懂得很多道理,亦不知家庭的溫暖;沒有他,我……也不會擁有止辰。」
「混帳東西!」烏恒礬恨不得現在就甩他兩個巴掌,「他這明明是心虛、愧疚,企圖自己獲得一點救贖才将你接往自己身邊,你現在來恩将仇報,如何對得起你的父親!」
「那又怎樣?」
康淮也絲毫不甘示弱,擡高聲音頂了回去,「就算我得知了真相,這麽多年來他真誠付出,誠心悔過,事實卻是擺在我面前,對我的好,包容我這些都是一份不容置疑的愛護。」
淅淅瀝瀝的雨聲夾雜着有些刺骨的狂風,烏恒礬擡起頭,在呼嘯而過的風中回廊裏,看着那幾乎與錠維一模一樣的臉,帶着自己見過錠維最後一面時的隐忍堅毅神情說道:
「叔叔,你這樣否定我的家庭,是……要我去憎恨我的過去嗎?」
康淮回到家的時候,已然快是午夜時分。
因為淋了些雨的緣故,身上的衣服黏膩在皮膚上,風一吹有些涼意,康淮看着門旁的日歷,這才發現已經是深秋了。
秋天一過完,就是寒冬,這個城市的冬天并不算特別冷,但偶爾幾天也會下雪,他還記得小時候郁叔拉着自己和郁止辰,在公寓樓下玩雪,社區裏是少見的熱鬧,家家戶戶的孩子都堆疊着快樂和幸福,仿佛那一個個雪球、雪人、雪仗,還有凍得通紅的小手,以及在寒風中呼出的白氣,都成了那些快樂的根源。
其實那并不是他第一次見過雪,小時候在北國那寒冷的村莊,下雪并非是什麽稀奇的事情,但是幾乎所有的農家人都忙碌着感嘆來年的收成。
一會又是喜笑顏開的瑞雪兆豐年,一會卻又是怕那些嫩苗被凍傷,母親只有一個人,這些農活根本忙不過來,他只能跟在身後穿着單薄的衣服,在雪地裏幫忙,那個時候汗水滴落出來卻很快涼透,于是他就知道,連溫飽都無法滿足的自己,還有那些村子裏的人,是不可能有那些閑心來欣賞這雪景的。
但是十歲那年的雪,卻完全不同,潔白而透亮,銀裝素裹,無論是那些歪歪斜斜的雪人,還是那在樹葉上凍成冰塊的晶瑩。
他歡快的拉着郁止辰的手從電梯裏跑出來,跑到社區的草坪裏,身後是辛然和郁錦川,冰涼的雪融到手中,很快化為水一滴滴落了下來,地上濕滑,他打了好幾個滾,玩得很瘋,卻驚訝的發現一向對自己嚴格的哥哥也沒有往日那般嚴厲,只是更加摟緊了自己讓他穿好衣服。
那個時候郁止辰的手很冰,他原來以為那是因為天冷的緣故,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在見到郁叔之前,連心都是冷的。
開了門,康淮有些哆嗦的到房裏換了衣服,才發現郁止辰一直坐在電腦前等着自己。
他的心有些微微熱,取而代之的是被更多的柔軟所包裹着,換好衣服走了過去,輕輕摟着男子的背後:「止辰,怎麽還不休息?」
男子回過頭來,對上他直直的眼眸,眼底那一層清明,黑漆透亮,康淮好幾次,都以為自己很快就會陷進去,而實際上,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出來。
「那個時候,止辰他什麽都不對我說,因為他母親的緣故,他對我充滿着敵意,我知道我亦是有着私心,所以我将你找了過來,希望你能多陪他說說話。」
郁錦川的聲音還在耳旁回響,「康淮,不管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知道現在的我沒有這個資格說這樣的話……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不要将這些憤懑或者鄙夷加諸在止辰的身上……
「這個孩子受了太多的苦,他從未如此珍視過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你……我曾無數次看見他在你的房間門口徘徊,卻因為自卑還有那幼時無法磨滅的陰霾,而無法前進,無法敲開你的門。
「我已經老了,別無所求,而止辰和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所以我想,你們能将我和錠維,連同我們倆那份沒有完成的愛,一起延續下去……」
「我看些文件,順便等等你。」
郁止辰有些低沉的聲音将自己拉回現實,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無形中已經更改了稱謂,亦不多問他今天被郁錦川帶過去的原因,示意他去洗澡,好早些休息。
哪知手卻被自己一拽,郁止辰沒有反應過來,便直直的被拖進康淮的懷抱裏。
「怎麽了?」
他心知康淮有話要說,卻不點破,默默的任對方摟着,聽康淮那胸膛裏咚咚的心跳。
一下,兩下,三下……好像越來越快了……
「止辰,你不要……不要離開我好嗎?」
郁止辰感到康淮的手抖得有些厲害,卻更加深了那擁抱的力量,少年的下巴緊貼在他的額頭上,他看不見康淮的表情,只能隐約聞到那帶着雨露般的清香。
他輕輕拍了拍康淮,心下裏卻沉了沉,「爸他……和你說了什麽嗎?」
康淮卻不正面回答他的話,從上方傳來的聲音有些莫名的哽咽,「止辰,你不要放棄希望,好不好?」
他感覺懷裏的人明顯的僵硬了許多。
他知道那是郁止辰一生都無法抛棄的陰影,那傷疤卻要被自己揭開,想到這裏,康淮的心卻猛然被揪痛了。
「你願意,陪同我一起嗎?」
良久,他卻聽見那聲音緩緩又響了起來。
康淮猛然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對方。
「止辰……」
「我知道……我可能還需要很多時間,我知道那過程會很漫長,但是我會盡量的不拖累你,所以……你可以等我嗎?」
潮濕的水氣中,康淮模模糊糊看着郁止辰從未閃爍過的堅毅面龐,這是第一次,他不再逃避那些問題,而是能将這些堂堂正正的和自己一起面對、解決。
當郁止辰輕輕用手擦拭着臉上的濕滑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哭了。
「止辰,我不想留遺憾,我不想我們像父親他們那樣,什麽都不說就再也見不了面,我不要這樣的結果,你說我不務正業也好,怎麽都好……我絕對不要……不要和你分開……
「止辰,我知道你還需要時間,但是我會一直在你身旁的,所以,你也可以等我嗎?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會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的,我知道我還有很多的東西要學,我還有很多不及你的地方,但是我們還很年輕,我們的人生旅程還很漫長,所以不要離開我,讓我們一起走下去,好嗎?
「止辰,你……信我一次好嗎?我們,我們就試一次,試一次好不好?我絕對不要抛棄你,而你……也不要抛棄我……好不好?所以……」
「好。」
康淮還想說下去什麽,卻被那個字簡簡單單的奪去了說話的權利。
「好,我想努力一次,試試看。」
郁止辰眼神晶亮的看着自己,鄭重的點了點頭,動動嘴唇,正想試圖拉開出一個許久未見的完美弧度,卻被康淮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唇舌糾纏的時候,郁止辰再一次感到那些窒息卻溫和如水的微涼感,康淮幾乎是帶着啜泣的聲音,将自己摟得更緊了。
他将頭深深埋進對方的脖頸,同時也環住了對方寬厚的背脊。
他知道自己這輩子再也沒辦法這樣死心塌地的愛上另外一個人,也知道如果遭到了背棄,自己會落得怎樣的下場,他卻不知道明天會如何,将來會如何,或者那些所謂的信仰問題,他只知道,明天的明天,他們一定,一定都還在一起。
——全文完
Chapter 番外 安眠
歡愉了整晚的結果,是叢杉幾乎睡死一般躺在自己的懷裏,連響了很久的電話鈴聲都沒有驚醒他。
辛然赤裸着上身坐了起來,随意披件外套,将已經滑下的軟被重新覆蓋住叢杉光裸的肩膀,看了看來電顯示,有些莫名的、最後恍然大悟般接起了電話。
「有事?或者說,我得來聽聽某天突然有人給我送來某些東西的原因?」
辛然的聲音有些沙啞,情欲過後出了很多的汗,早上有些微涼,吹得他嗓子有些不太舒服。
「那是小杉應得的份,我自己拿給他,他肯定不會收,但是如果由你來給的話,他應該會聽話的吧。」
邝憶銘在那頭的聲音有些飄渺不定,分不清是怎樣的情緒。
「我這個心髒,是你幫忙的吧。」
辛然淡淡的說道,嘴角扯出一絲不知名的弧度,擡手卻更加輕柔的撫着叢杉的睡顏。
「我看得出你對他的真心,我沒能給他的東西,你應該能夠做到,我知道你不喜歡欠人情,尤其是對我,以後邝家也不會幹涉郁錦川他的公司營運,小杉他,就拜托你了。」
「我真是榮幸,連你都同意了,但要是小杉他這輩子都不會領你的情意呢?」
「沒有關系,只要你好好照顧他,帳戶上的錢不光是我父親的遺産,還有我自己給他的補償。」
「說白了你們都是這樣,你就沒想過那個孩子要是知道真相的話,他又會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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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