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穆青染的用心和目的, 禾沐思索良久,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或許,岳宴溪也只是穆青染的一個利用對象罷了。

商業世界裏, 從來都沒有永遠的敵人和永遠的朋友。

但更令她不解的是岳宴溪要做的那些事。

看起來像是處處針對禾氏集團,但針對的又似乎都是二哥的項目。

是長姐跟她談了什麽條件嗎?

禾沐暫時把這些事放到腦後, 現在手頭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拿出電話, 撥通學姐的號碼。

“學姐,現在方便聊一下嗎?”

——“稍等。”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應該是在移動。

——“好了, 你說吧。”

汪曼景知道這個時間學妹打電話一定不是為私事,特意換了安靜的空間。

“我這邊想跟高校合作, 做一組科教趣味短片。”禾沐說, “我知道檸檬短視頻也在從內容上尋找新的增長點,我們應該能擦出火花。”

“我們最近倒是也開會讨論過這個問題,運營部的同事正好有和你相同的想法,這樣, 我下周正好去南城出差, 咱們可以見面碰一下。”汪曼景答道。

“那就太好了。”禾沐笑着說, “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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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說我已經是學妹的內人了?”

說完正事,汪曼景也帶上了點開玩笑的語氣。

禾沐一本正經道:“學姐要是調戲我的話, 我可要毫不留情地挂電話了。”

——“是是是,我不該調戲冷面無情的學妹。”

兩個人又在電話裏閑聊了兩句, 便結束通話。

禾沐一回頭,穆青染又像一尊門神一樣立在門口。

“你怎麽偷聽人打電話呢?”她沒好氣道。

穆青染絲毫不覺理虧:“你也偷聽我打電話了。”

“這件事就當咱們扯平。”禾沐坐回辦公椅上,“穆總大駕光臨,有什麽事?”

“肥水不流外人田,汪曼景不是外人, 那是內人麽?”

穆青染聽到禾沐對着電話叫學姐,就沒來由騰起一股火。

年紀大的人都是一個思考模式嗎?

都喜歡這種土味玩笑?

禾沐沖穆青染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學姐,怎麽着也占一個姐字,四舍五入也算是內人了。”

穆青染關上門,走近,“那‘姐姐’,兩個姐字,算什麽?”

“算親戚。”禾沐笑容消失,“穆總應該不會無聊到用上班時間來了解我國的家庭關系吧?”

“禾總要做什麽項目,不該跟我打個招呼?”穆青染說。

禾沐:“不好意思,這個不算是KM的項目,我日理萬機,你難道以為我只為KM一家公司忙活?”

穆青染:“你要拍科教短片, KM作為國內數一數二的科技公司,可以提供充分的支持。”

禾沐:“你這個人真的很搞笑,我做什麽你都要來插一腳?”

“南城第一中學邀請我去做宣講,禾總有興趣可以去旁聽。”穆青染轉了話題。

“講什麽?講冰塊是如何煉成的?”禾沐輕蔑一笑,“找你去做宣講,那簡直就是摧毀國家的幼苗。”

穆青染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半晌,“你又要跟我吵架?”

“你別用那種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着我。”禾沐別開臉,“我早就看透你了,你就是那種給一巴掌,打一顆甜棗的人。”

好像有哪裏不對。

穆青染糾正道:“是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

禾沐:“……”

穆青染:“晚上公司全體員工聚餐,希望禾總也能到場。”

禾沐心裏吐槽,換話題倒是換的夠快的。

而且沒有否認她剛剛說的那句話。

還挺有自知之明。

禾沐端起架子說:“我考慮考慮。”

“禾總跟客戶部的關系都不錯,但技術部的應該不認識幾個吧。”穆青染說,“希望禾總不要厚此薄彼,寒員工的心。”

“你現在小嘴知道叭叭的,寒我心的時候怎麽就那麽理所當然呢?”

禾沐對以前的事一直都是委屈的,但穆青染從來不給她的委屈一個發洩口。

她知道,只要她發洩一次,穆青染只會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亦或是當什麽都沒聽到,讓她落入更可悲的境地。

但現在,穆青染又給她一種好像可以試着發洩的感覺,也或許,是錯覺。

穆青染與禾沐對視良久,“聚餐的事,別忘了。”說完,轉身出去。

???

禾沐已經懶得跟穆青染生氣,反正也只會氣壞自己的身子。

穆青染回到辦公室,大腦依然被禾沐叫“學姐”的乖巧模樣占滿,無法思考其他。

她明明也不想跟禾沐那樣說話,卻總是因為藏着憤怨,言不由衷,将人越推越遠。

禾沐這段時間跟KM的員工相處得都很好,聚完餐,很多員工還沒盡興,撺掇着沖在寵員工第一線的沐沐總去二場。

年關将近,大家也都很辛苦,所幸明天是周末,今晚玩的晚一點也沒什麽。

禾沐大手一揮,一群人浩浩蕩蕩去了一家高檔的KTV。

KTV這項娛樂活動風靡20多年都沒有落伍,自有它特殊的魅力。

唱歌好聽的人想要在同事面前一展歌喉,釋放魅力,唱歌不好的人,也可以激情打call,對唱歌毫無興趣的人,更是可以三五成群聊八卦,猜酒拳。

這種團建,比什麽野外拉練強多了。

100多號人,要分幾個包廂才坐得下。

禾沐還是第一次跟KM這麽多員工一起團建,想着穆青染那句“不能厚此薄彼”,便挨個蹿包廂。

穆青染倒是跟個老大爺一樣,往其中一間包廂一坐,屁股都不動一下的。

禾沐越想越不對味兒,公司老板不知道拉近和員工的距離,給予充分的人文關懷,留住員工的心,反倒是她這個投資人操碎了心。

有這工夫,去做點什麽賺錢的生意不好?

但想法是一個樣,身體還是很誠實的。

她的夢想,說出來可能會被許多人嗤之以鼻,所以只默默一個人付諸行動。

這個時代,人們總是習慣了用金錢和指标說話,冰冷反而成為一種常态。

哪怕是一點點,她也想盡自己的努力來改變世界。

因為不想以後的年輕人覺得這是一個很糟糕的世界,覺得有錢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冷血的動物。

禾沐轉到穆青染所在的包廂,這裏既有客戶部的員工,也有技術部的員工,蘇黎和她比較熟的行政助理、前臺都在。

比起其他包廂,膽子也要大一些。

“沐沐總,我們還沒聽過你的歌喉呢,唱一個呗!”

“是啊,沐沐總,我覺得你唱歌肯定特別好聽。”

“大家想不想聽沐沐總唱歌?”

包廂裏的員工一致起哄。

“我唱歌很一般的。”禾沐擺擺手。

“我覺得‘一般’就是很好聽的意思。”蘇黎笑着說,“這肯定是在謙虛。”

“就你話多!”禾沐向她飛出一記眼刀。

這眼神在穆青染眼裏,倒有點撒嬌的意味。

她何止一點酸。

禾沐對任何人都是和顏悅色,唯獨對她,說不了兩句就會吵起來。

穆青染已經有點想不起兩個人上次好好說話是什麽時候了。

“沐沐總來一個嘛!”

“要是能聽沐沐總唱一首歌,我下個月不要績效獎金都行!”一個員工發出豪言壯志。

“這可是你說的!”禾沐有了回應。

“既然被沐沐總聽到了,我還有反悔的餘地嗎?”說這話的員工一臉土色。

“這就叫犧牲你一人,幸福你我他!”旁邊的員工笑着起哄。

禾沐笑着搖搖頭,“開玩笑的。”

蘇黎走到點歌臺旁,一臉賊笑,“扣績效是開玩笑的,唱歌肯定不是,讓我來随便點一首,看看我們沐總是不是真的唱歌一般。”

她省去一個“沐”,穆青染以為在叫她,投去視線。

但發現蘇黎壓根沒理她。

“……”穆青染第一次覺得,自己在員工中間好像沒有什麽存在感了。

剛唱完上一首歌的員工将話筒雙手奉上,禾沐無奈接下。

蘇黎盲點的歌她倒還真會唱幾句,是首老歌,不過最近好像有翻紅的跡象,到處都能聽到。

禾沐被員工讓到卡座C位,歌聲緩緩流出:“我想就這樣跟着你,随便你帶我到哪裏……”

穆青染聽到這句歌詞,心中的某根弦被觸動,好像一瞬間,被時光機拉到幾年以前。

那時候的小孩,就是這樣,總是跟着她,好像從來不在乎有沒有被冷落。

她也真的很忙,忙着找合适的磚石。

她一直都很清楚,總有一天,一定會蓋起屬于自己的摩天大樓。

穆青染恍神間,禾沐唱完了整首歌。

穆青染一直望着禾沐發呆,但自始至終,那個唱歌的人都沒看她。

“沐沐總唱歌也太好聽了吧!”

“啊啊啊啊,我要給沐沐總生猴子!”

“救命啊,沐沐總求你出道吧!”

“出什麽道!沐沐總現在是我們的,出道了不就變成大家的了嗎?”

“你說的有道理哦。”

“KM賽高!讓我再上500年班都可以啊!”

包廂裏大家剛剛都已經喝完一圈酒,沒有那麽拘謹,現在聽完仙女唱歌,一個個都瘋了。

上班苦,那是因為老板又醜又老還摳門。

要是天底下的老板都像沐沐總這樣,社會生産力大概能翻番吧!

禾沐已經幾個包廂都輪流串過,這個屋子裏的人她最熟,便坐下沒走。

蘇黎也喝上了頭,說什麽也要抱着禾沐跟她劃拳。

禾沐最近被穆青染氣的不輕,在這樣的氛圍感染下,心情倒是跟着愉悅許多,也就沒有拒絕蘇黎塞過來的酒。

這邊玩的高興,其他員工也大着膽子過來,禾沐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喝得七葷八素。

當然也跟她酒量不好有關。

小公司的好處,就是沒有那麽森嚴的等級制度,哪怕有大老板在,也不會玩不開。

酒過三巡,沒醉的繼續三五成群玩行酒令,喝醉的一個個歪七扭八地倒在一起。

“禾總喝多了。”穆青染走過來,将禾沐從女人堆裏撈出來,胳膊緊緊環着她的腰,将人帶走。

……

穆青染開門進屋,懷裏的人就像一灘泥一樣,一個不注意就往下滑。

她只能蹲下來,讓禾沐坐在她的腿上,才将兩個人的拖鞋艱難地換掉。

禾沐閉着眼睛,一步都不願意再走,穆青染只能将她打橫抱起,送到小卧室的床上。

醉酒的人神志不清,聞到熟悉的味道,本能地攀上去,勾住穆青染的脖子,将臉埋在香噴噴的頸窩裏,“姐姐~”

沒有一點防備,像只溫順的小白狗。

穆青染的心好像被什麽重重撞了一下,蕩得她有些站不穩。

以至于,跟禾沐一起倒在床上。

兩個人很自然地,滾在一起。

……

穆青染從浴室出來,端着紅酒杯,眼神空洞地坐在自己卧室的地毯上。

在KTV的時候,她喝了一些員工敬的酒,但此刻,她想将自己灌醉。

穆青染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信封,小心翼翼地從裏面抽出一封信。

紙張有些泛黃,年頭有些久了。

她怕弄壞,更怕信上的內容,很少會拿出來看。

一個字一個字将信看完。

落款——鹿晴。

穆青染将信重新收好,閉上眼睛,靠在床邊。

曾經她習以為常的一聲“姐姐”,如今聽來,竟是如此珍貴,又令人眷戀。

甚至,回想起禾沐叫她“姐姐”的聲音,方才的餘韻便洶湧襲來。

她有些放不開了。

連着周末兩天,同在一個屋檐下,禾沐卻沒有跟穆青染說過一句話。

最可怕的事,就是你喝醉了以後幹的事自己全都記得。

醉酒纏綿這種記憶,為什麽不能一鍵删除?

然而,工作上的接觸無可避免。

之前張市長說的研讨會,還沒提前跟穆青染打招呼。

禾沐有點頭疼,不是一點疼。

許多公司禁止辦公室戀情是有原因的,一旦感情破裂,非得走一個不可。

要不是走不了,她都想離職。

禾沐深吸一口氣,兩根手指戳到唇角上,向上拉出一個微笑的弧度。

奧利給!你可以的!

禾沐給自己打一口氣,帶着迷人的“笑容”,敲響穆青染辦公室的門。

“請進。”門裏的人說。

禾沐推門進去,但顯然沒打算多待,站在門口說:“我前兩天去市政談了點事,最近可能會有個研讨會,都是技術方面的,你去參加吧。”

穆青染不知道禾沐什麽時候做的這件事,有點驚訝。

但禾沐帶給她的驚訝早就不是一點半點。

“好。”穆青染答。

禾沐說完就準備走。

穆青染迅速起身,走到門口,将門按住。

禾沐抓在門板上的手用了一下力,沒能把門打開,皺眉,努力控制住咬人的沖動,“你又想整什麽幺蛾子?”

“今晚可以一起吃飯了麽?”穆青染問。

“吃飯這種事也要找合得來的吧?跟仇人坐在一起,不覺得噎得慌嗎?”禾沐怼道。

“你覺得我們是仇人?”穆青染眸子微暗,裏面似乎有一個巨大的漩渦,藏着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抱歉,說錯了,我們不是仇人。我們更應該當不熟悉的陌生人。”禾沐淡淡說,“再見還能紅着眼的那是舊情難忘,我想穆總本來就對我沒什麽舊情。”

“人更應該向前看。”穆青染握住禾沐的手腕,“如果忘記過去的事,可以活得舒服一點,我可以試着忘記。”

禾沐被這句話激怒,“你不是已經忘記過了嗎?從重逢的第一次見面,你不是就已經單方面宣布不認識我了嗎?既然要裝,你就該一直裝下去,為什麽偏偏等我對你死心了,又總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穆青染手上不由用力,像是壓抑着什麽情緒,“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忘記了,你是不喜歡吵架。你最擅長的不就是冷着我,讓我自己放棄嗎?”禾沐想到過去那些痛到骨頭都發麻的回憶,眼眶泛紅,“冷着冷着,人也消失不見了。”

穆青染想說什麽,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重新出現在你面前,是我犯的最大錯誤,但既然錯誤已經釀成,我也不能不負責任地中途離開。”禾沐沉聲道,“什麽合約關系,房客關系,到此結束吧。”

“等我完成在KM要做的事,自己會離開。在此期間,希望我們能當好普通同事。”

她又想開門,但穆青染還是像一個石頭一樣,不讓她得逞。

禾沐惱道:“你非要跟我耍無賴?”

她已經氣到忘記自己到底是為什麽來的。

穆青染聽到禾沐要跟她解除一切關系,終于知道連日來的煩躁從何而來。她要的不再是什麽金主和玩具,房東和房客的關系,但更不想沒有任何關系。

她在意禾沐周圍每一個對她有企圖的人,在意,卻沒有立場要求禾沐什麽。

一瞬間,她想丢掉所有理智,就這麽一次。

她想要眼裏只有她的小孩回來。

穆青染手覆在禾沐抓着門把的手上,傾身抱住她,“我不想當什麽普通同事。”帶着怒氣,卻又像是嬌嗔,只是,依然霸道。

是,她不想當什麽普通同事,時至今日,她已經沒辦法再把禾沐當什麽可以隔絕在世界之外的人。

更沒辦法當成可以去遷怒、怨恨的人。

禾沐沒了耐心,“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想做什麽你應該清楚。”穆青染說。

“我不清楚!你別逼我喊救命!”禾沐刻意壓着聲音,氣歸氣,但理智還在。

穆青染緊緊箍着禾沐,聲音稍稍放軟:“以後不要叫我穆總。”

她很想聽小孩叫“姐姐”,真的很想。

“這是命令?你有什麽資格命令我?”

禾沐知道穆青染能用這樣的語氣說出來,已經是讓步,但她不想讓步。

穆青染默了聲,好一會兒,才下定什麽決心似的,眸光堅定:“你不該對我負責麽?”

“我該對你負什麽責?!你比我大那麽多,你好意思讓我負責!”禾沐被穆青染攪得沒脾氣,小時候奶聲奶氣的感覺都被逼出來。

穆青染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我的第一次,還有最後一次。”

她也不知道怎麽會說出這種話,但臉皮不要一次之後,一身輕松。

就好像,還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

禾沐呆住。

這是從穆青染嘴裏說出來的話?

而且,無法反駁。

但現在是封建社會嗎?拿這種事情要挾人。

——有本事說你懷了我的孩子!

——誰還不是第一……哼!

禾沐伸出手,掌心朝上,“那麻煩老板把第一次到最後一次的服務費結一結,銀貨兩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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