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收起亂七八糟的思緒,褚雪出了電梯,他比平常晚到一個小時,辦公室裏同事們多在忙碌,他慢慢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打開電腦。
不用外出時間就顯得富裕了,劇院那邊一旦撤場完畢,就剩下尾款的入賬和與合作方的結算,畫展的場地對方還沒給出回複,但褚雪連續跑了幾個地點,仍然覺得城區裏的一間地下室最為合适。
展覽不是開店,不用去在意地下室是不是潮濕,本來也就幾天工夫,況且還有除濕器這樣的工具,最主要是那間地下室的空間大小适中,地理位置也很優越,小型畫展如果放在展覽館,就顯得太過空曠,仿佛無人問津,而且那裏大多偏僻,去的人就會更少。其實還有一個大商場的頂樓也不錯,但價格翻了不止一倍,就看對方樂不樂意花錢。
褚雪做這份工作經常跑來跑去挑選場地,他有時候會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慮哪裏适合做什麽。他喜歡做吃的,也跟許多樂團打交道,一往自己身上套,他就覺得想要找一個白天賣咖啡和輕食,晚上賣酒和音樂的場所。如果有這樣的地方,或許能成為他的立身之所。
如今他住的房子是租的,工作當然也不錯,可他心中并沒有踏實感,因為公司不是他的,每天做的也都是在幫他人完成夢想,比如一場舞臺劇,比如一場畫展,那些都是別人的精彩,而非他的,也唯有在晚上和一些樂隊打鼓的時候,他會覺得鼓聲是出自自己之手,但若要做專業鼓手,他只是這樣一想,又覺得并不是他要走的路,或許是漂泊多了,他很想定下來,樂隊總是要到處演出,沒有安定感,他仔細想過,他并不向往那樣的生活。
沒過多久就到了午休時間,午餐依舊有人按時送了上來,菜色換了,骨頭湯依舊。
馮琳早就等着看一眼褚雪的便當內容,說是要給她一點“午餐吃什麽”的靈感。
公司樓下用餐的地方不算多,來去就那幾家,成天從這家吃到那家已經沒什麽新意,對馮琳來說更是如此,她不怎麽喜歡等炒菜,然而速食類的諸如拉面披薩快餐等的也大多都已經吃膩。
但一看褚雪的便當,她又覺得炒菜也許是今天的最佳選擇,沒看見便當盒裏那顏色潤澤的糖醋裏脊嘛,看上去飽滿香甜,一股子糖醋香在開蓋的瞬間撲鼻而來,就十分想夾一塊嘗一嘗。
這種一看就是現炒了立刻送來的,包括糖醋裏脊邊的兩樣新鮮小炒,三道菜哪一道焖久了顏色都會變,口感也會變糟糕,馮琳立刻決定自己也去點一盤糖醋裏脊,不過在離開之前她還是忍着口水問褚雪:“是昨天我見到的酆硯給你點的嗎?”
褚雪點頭。
“他到底是做什麽的啊?是不是演員?”馮琳總覺得那樣一張臉不是演員太可惜了,可如果是演員,她怎麽可能沒聽說過?
“不是。”褚雪答。
“我也覺得不是,可是他的氣質也太好了一點。”馮琳好奇得不行,再問:“他的‘yan’字是哪個?”酆字昨天是對上了,但後面那個字還得問一問。
褚雪十分肯定馮琳知道名字後必定會去查,酆硯百度百科上有,于是也沒什麽可遮掩地說:“他是舞蹈家。”
“哇塞!”馮琳還真沒想到,又恍然間了悟:“難怪!他給人的感覺十分特別,跟演員明星都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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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雪暗自贊同,又聽馮琳問:“那他也算是個名人了吧?我可以不可以找他要簽名?”
進了雲蟬又是首席,自然是個名人,只不過舞蹈家沒有現在的明星或小鮮肉那麽衆所周知罷了,而且酆硯也不是那種招搖熱情的性子,他每次上臺跳舞下臺走人,冷清得很。
“我可以幫你問。”褚雪說。他與酆硯有五年的空白,酆硯進雲蟬之後的情形他更是一無所知,事實上他昨天百度了才知道酆硯進雲蟬的時間跟他離開的時間恰好在同一年,只不過一個在年初,一個在年尾。
褚雪有如公事這般答話的态度讓馮琳不滿地撇了撇嘴,但她也不指望褚雪的态度能有多好,自她認識褚雪以來他就這副德行,于是她留下一句“那你別忘了幫我問”就出了公司奔着午飯去了。
褚雪總算能安靜吃飯,然而他才咬了一口糖醋裏脊後就有些發愣,因為這讓他想起了媽媽。
他的媽媽做菜并不拿手,最喜歡吃的一道菜就是糖醋裏脊,他喜歡吃糖醋口味應該也是随了媽媽的緣故。據媽媽閑聊時說起她還沒嫁人之前有一陣翻來覆去鑽研糖醋汁,後來結婚了就把糖醋汁的配比告訴給了做飯的廚師,可是廚師做來做去,味道還是差了那麽一點點,也不是說不好吃,就是有那麽些許的差別,所以在很小的時候他吃過幾媽媽做的糖醋裏脊就認準了那是媽媽的味道,如今這個味道的糖醋裏脊他居然又一次吃到了,這讓褚雪有些反應不過來,也有些無所适從。
他的媽媽在父親宣布破産的那一刻就消失了,褚雪沒去找她,因為當時他父親生病了,其實早在破産的半年前父親的公司就因為資金的問題陷入了困境,可這些他作為兒子卻是渾然不知,等一切攤開在他面前的時候,大勢已去,壓力和先前的疲憊壓垮了本來應是壯年的男人,褚雪當年被迫忙于債務清算,可他什麽都不懂,除此之外就是待在醫院裏。他父親是肝癌,那段時間他活得渾渾噩噩,父親痛苦的模樣讓他顧不上媽媽的去向,他也忘不了父親臨死前的話,他說要他別怪媽媽,是他對不起她,她應該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那我呢?
當時褚雪很想這樣問,可看着父親痛極了的樣子他也問不出口,而且他大概是明白媽媽的性格的,她大學沒畢業就嫁給了父親成為了闊太太,從來就沒有出去工作過,所謂從簡入奢容易,反過來卻很難,媽媽不願與父親一同負債,于是拿着屬于自己的財産一聲不吭地離開了,留下的只有一張簽了名的離婚申請書。
嘗出味道的一刻,褚雪心裏湧起無數念頭,但很快他又把它們都輕輕放下了,經過五年的沉澱,他明白了有些事是沒有答案的,也沒有正确與否,更無需事事追根究底,因為這世上其實沒有那麽多重要的事,唯有能自己選擇的才能成為重要的,那些無法左右的無奈的或已經發生的只能遵從的,讓它們過去就好,緊緊抓着不放不過是自己為難自己。
但除此之外還是有可以問的,于是他在吃完飯之後打開了微信,寫給酆硯道:今天的菜都是你做的吧?
酆硯很快就回:吃出來了?
嗯。辛苦你了。
不嫌棄就好,正好有時間。
不用排練嗎?褚雪仍然忍不住問,雲蟬首席是那麽閑的嗎?
我已經在劇團了。酆硯回道。
那你忙吧。
褚雪結束與酆硯的對話,既然人在劇團,那顯然是要排練了,就算不跟着劇團去另一個城市巡演,練舞應該一直都是酆硯的常态。他最終也還是沒能問出“糖醋裏脊的配方是從哪裏來的”這句話,總覺得會得到一個了不得的答案,因為他還記得很久以前,他自己就曾問家裏的廚師要過那張媽媽寫下的配方,雖然後來被他給弄丢了,可酆硯能夠擁有配方的唯一可能,應該就是自己弄丢的那一張。
褚雪放下手機半晌,還是覺得心跳得有點快,他覺得自己有點過于激動了,可酆硯若真的還留有那張配方……唔……褚雪低頭用雙手捂住臉,他就這樣想一想就覺得心裏很是歡喜,根本無法平靜下來。
這讓他下午要怎麽上班啊!
哎,都是這酸酸甜甜的糖醋裏脊給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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