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登門

“等等,李叔,”溫挽放下碗,轉頭問父親,“父親之前跟他有來往?”

“三年前與烏伽的那場戰事,是我舉薦他去的。”溫相回她。

當時也是因為朝中無将,不得已才叫太子親自領兵。況且當年的太子驚才絕豔,文治武功樣樣出色,實在是不二之選,哪成想一場戰事斷送了大梁最出色的男兒。

“兵敗後,他可曾找過父親麻煩?”

“不曾。”

“既然不是來報複的,那就見見吧。”溫挽提議道,“畢竟他還是名義上的王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溫相沉吟片刻,勉強同意說:“也好。”

“那我去把人請回來?”李叔問。

溫挽搖頭,“不必,人進來了。”

溫不韞聞言,睜大了眼睛朝院子裏看,剛開始一個人也沒看見,還想說“沒人吶”,結果兩個呼吸的功夫,人果然跨進了院子。

溫挽看着來人說:“不韞,帶母親下去歇息。”

“好。”

溫不韞起身,乖乖攙起溫母朝後院走去。李叔也跟着下去了。

“挽挽,你也下去。”溫父補了一句。

溫挽還未出閣,按規矩不可見外男。

“不必,我今日是來提親的,溫小姐在場比較好。”容王人還沒進來,聲音先進來了。

他嗓音低沉好聽,說話有種蠱惑人心的味道。

溫挽撩起眼皮,淡淡看去,一入眼就見打頭的男子小半張右臉蜿蜒盤桓着老樹根一樣的疤,疤痕深可見骨,紅肉外翻,竟像是沒有愈合一樣,遠看十分恐怖。

但左半張臉卻俊美得不似凡人,尤其一雙桃花眼,眼尾細長弧線流暢,燦若星辰,若長在女子身上怕是要傾國傾城。

“老師。”

容王帶着一男一女兩個侍衛跨進廳裏,沖着他行了個學生禮。早些年溫相确實做過幾天太子太傅,看來容王此人念舊情。

溫相不避不讓,受了,語氣生硬回道:“殿下莫要開玩笑。”

容王斂了笑意,頭也不轉地對帶來的侍衛吩咐說:“淩霜、傲血,出去盯着,宅子周圍五丈之內不要讓人靠近。”

“是,爺。”

待人都走後,容王一撩下擺,坐在溫挽對面,對溫父說:“楊長吉在網羅莫須有的罪證名,不欲讓老師活着出上京。”

揚長吉是當今太子的親舅舅,溫父被迫辭官後,右丞一職由揚長吉暫代。如果說全大梁誰最不想溫承章複起,那就只有揚長吉了。

這些溫父自然是知道的,故沒接話,自顧坐在了首位,等容王繼續說。

“我想保相爺,但手中無權無勢,也就這點面子還值幾兩銀子。若您成了我的岳丈大人,那揚長吉想做什麽都得顧慮三分。此外,我護相爺也能護得名正言順些,相爺意下如何?” 容王不急不緩說道。

溫父不以為意,淡淡說道:“此事于王爺而言,無半點好處吧。”

容王搖頭,輕聲說:“您是好官,大梁得您,幸甚。”

溫承章入仕二十一年,改革田稅,興修水利,憑一己之力拖着茍延殘喘的大梁步步強盛,又因黨争,看着它日薄西山。

他一生不結黨不營私,以至于被楊氏集團群起攻擊的時候毫無還手之力,憑借“三州大旱,新政禍國”這一無稽罪名,逼着他引咎辭官。

“多謝王爺了,”溫父壓根不考慮他的提議,婉拒道,“小女的婚事向來由她自己做主,老夫不便幹涉。”

元晦聽得出來,溫相這是推脫之詞,他倒也不是非娶不可,便主動退了一步說道:“溫小姐不願也無妨,這本來也只是個提議,沒有姻親這層關系,本王也會盡量保全溫相。”

只是要稍微費點心思。

聽他說完,溫父臉色稍緩,本想再閑扯兩句就将人打發走,不想一直沒開口的溫挽卻突然說道:“婚事倒是可以議一議的。”

元晦挑眉,微微側了側身看向她。

方才剛一進來他就看見桌邊坐着一眉目清冷的女子,神态舒朗,讓人望之便心生好感。尋常女子再被論及婚嫁的時候,早就羞紅了一張臉,面前這位倒是大大方方,顯得頗為疏狂。

“挽挽!”溫父呵止她。

溫挽給父親一個安撫的笑,轉頭問元晦:“若你我二人成婚,王爺打算怎樣保全我父?”

元晦輕笑一聲,這位溫家長女果然聰慧,一言就直指要害。

南平溫家世出宰相,有傳言稱這一代的溫家晚輩裏,數早慧的溫挽最為出色,若不是女兒身,當有将相之貌。不過後來被後被大儒連世老先生收做關門弟子後,常年拘在珞珈山求學,聲名倒是不顯了。

說起連世這位一代宗師,早些年曾受诏入朝教習諸皇子。後不知為何觸怒聖上,被貶出京。這些年,連世老先生在珞珈山設書院,學生無論高低貴賤均可前往受教,被天下學子推舉為聖人在世,在民間威望極高。

“若相爺不介意,成婚後我打算讓相爺搬去容王府暫居。”他原地踱了兩步,承諾道,“我做一日容王,便保相爺一日安寧。”

“有名無實?”溫挽看向他。

“有名無實。”元晦一避不避。

“那就成婚吧。”溫挽說,語氣清淡得好像在說剛剛飯桌上的蒸魚味道極好。

父親辭官後沒了權勢,楊長吉卻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即便她帶着父母躲去珞珈山,也難保揚長吉不會派人殺過去。如今有這麽一尊遮風擋雨的大佛,倒省了她不少事。

溫相左右看看,見二人聊的旁若無人,氣不打一處來,厲聲道:“挽挽!不可胡言亂語。”

元晦欣賞她的坦率至誠,不想她為難,便說到:“三日後,我會派人來提親。若不願,你們将人趕出去即可。”

言下之意,你們自己商量好,同意或不同意三日後再給答複。

“有勞王爺。”溫挽起身,走近兩步福了一福。

随着溫挽走近身旁,一陣淡淡的苦香漾開,元晦回禮,擡眸深看了她一眼,說:“溫小姐,本王靜待佳音,告辭。”

“王爺慢走。”

元晦走後,溫相猛地一拍桌,氣急敗壞地對溫挽說:“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那元晦無權無勢,容貌盡毀,仕途絕無可能。皇上在位還好,保他小命無虞;有朝一日太子元熠繼位,你看他可還有活路!且自他半年前從玉涼歸來後,性子就變得陰鸷多疑,喜怒無常,府中常有死人擡出,你竟敢與虎謀皮!”

“父親莫氣,”溫挽走過去,一下一下撫着溫相的背,幫他順氣道:“我看容王脾氣還好,雖然醜了些,但名頭好用不就行了。楊家權勢已達巅峰,今後無論朝哪走,都是下坡路,咱借他庇護熬個一年半載不正好麽?”

“你!你不要給我顧左右而言它,這婚事我絕不同意。”

“好好,不同意。”溫挽應下父親,“別氣壞了身子。”

容王出了丞相府,侍衛長傲血牽着兩匹馬迎了上來,淩霜跟在後面。

原本兩人的名字合起來該是傲雪淩霜,結果侍衛首領覺得傲雪太過女氣,死活不肯用,這才從傲雪變成了傲血。

“怎樣?相爺應了嗎?”傲血走近他身旁問。

容王搖頭,翻身上馬。

他還未揚鞭,對面的百姓便已見鬼一樣驚叫四散,生怕這生吃人肉的醜王爺性子一起,縱馬從他們身上踩過去。

傲血見狀,惡聲惡氣地朝那些人哼了一聲,撇嘴道:“相爺該應下的,為了保他,您巴巴貼上來,夠給他面子了。”

他是容王從玉涼關帶回來的,未被編入玉涼軍之前,是望州無定河的流民帥。本就是流民草寇出身,說話做事灑脫不羁。

話說三年前,容王臨危受命出鎮玉涼關,從上京出發時僅帶了幾千親兵護衛。當時烏伽號稱十萬大軍壓境,關北大批流民湧入關內,為自救,流民自發組成幾股不同勢力的流民軍,由英勇善戰的流民帥帶領,很是打了幾場勝仗。

後來,元晦去到玉涼關,收編流民軍組建玉涼鐵騎四萬多人,剛開始吃了幾場敗仗,後竟然迅速精進起來,逢戰必勝,所向披靡。

當時還是太子的元晦幾乎封神,但最後一場決戰,元晦貪功冒進,玉涼鐵騎全數被伏,十不存一,他自己也失蹤了将近半年才回到都城。

自此,烏伽突破玉涼關,占領玉涼關以南苑、溯、望三州,至今三州百姓仍在水深火熱之中。

“他不應,也在情理之中。”元晦揚起馬鞭,剛要抽下去,想了想轉身對淩霜說,“你這幾日去溫家小姐身邊,護一護溫家人,就說我讓你去的。”

淩霜原本已經跟着上了馬,聞言應了一聲,便翻身下馬返回了丞相府。

傲血打馬走到王爺身邊,八卦道:“怎麽八字沒一撇就要護着人家了?”

“多事。”

元晦丢下這句,鞭子一甩,馬蹄嘚嘚跑了起來。

“啧,怎麽成我多事了?淩霜的斥候小隊還得幫着我找東西呢,你扔的時候倒是順手,扔完了想起來找了,你知道那地方有多大多難找麽。”傲血一夾馬腹,追上他,絮絮叨叨地說。

元晦揚鞭的力度更大了,“趕緊滾,找不到東西別回來!”

這頭溫挽好不容易才把父親母親安撫下來,承諾說絕不與容王私下來往,轉身就見容王的侍衛站在院子裏。

她雖然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認人的功夫确是極好的。她知道面前這身着黑色勁裝面容清隽的姑娘剛才曾随容王一同入府,名字應該叫淩霜。

“淩霜姑娘是來替王爺傳話的?”她走近兩步問。

淩霜搖頭,回她:“奉王爺之命,貼身保護小姐。”

溫挽歪着腦袋上下打量她一眼,問:“跟你家王爺交過手嗎?”

“交過。”

“贏了?”

“輸了。”

“撐了幾招?”

“不到十招。”

“唔,去後院跟我過幾招。”溫挽不好戰,只是她對容王有些好奇,忍不住想多了解他。

她前腳剛回家,後腳他人就來了,一來就說要提親,雖說是想借此保全溫家,但真要保她家理由多了去了,不必把自己的婚事也搭上。

淩霜不動。

溫挽見她那樣子,就知道她不想動手,原因嘛不好說,可能怕失手傷到自己,也可能就是單純的懶得動彈。

“不想見識下北域門家不外傳的飛雪抄麽?”

關外北域的門家以輕靈獨絕的輕功飛雪抄著稱,不過門家隐世十餘年,很少在江湖走動,所以想見飛雪抄的人很多,親眼見過的卻極少。

果然,淩霜一聽飛雪抄便來了興致,眼睛也瞬間蒙上一層亮晶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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