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起

二月尾,殘月高懸,京郊上林苑重檐上的鸱吻被稀薄的月光鍍了一層淺淺的銀色,不遠處官道旁雜草瘋長的農田裏,蟲聲一陣接着一陣。

突然,蟲叫聲戛然而止,四下一片寂靜,連風也不吹了。

上林苑的角門吱呀一聲打開,兩個壯漢擡着膝蓋高的鐵皮箱子沉默着走出來,箱子似乎很重,兩人走了沒幾步就汗如雨下。好在牛車停的不遠,轉個彎就到。

牛車簡陋,一雙車轅馱着個破木板罷了,車上捆了半車一指寬的葦草。壯漢合力把鐵皮箱塞進葦草裏,随意扒拉兩下,蓋嚴實,又沉默着轉回了上林苑。

趕車的老漢接了東西,壓壓腦袋上扣着的破葦帽,鞭子“咻”一聲狠狠抽在牛背上,趕着車走了。

月色比剛才更濃了些,鸱吻的輪廓越發清晰。風重新吹起來,鸱吻高高卷起的尾巴似乎動了一下。定睛細看,原來那裏不知何時伏了一個黑衣人,見牛車越行越遠後,他足尖一點,輕飄飄朝牛車走的方向略去。

不料才幾息的功夫,就被一柄橫空飛出的折扇攔住了去路。

折扇來勢洶洶,黑衣人抵擋的左臂瞬間被震得發麻,他眉毛微挑,上勾的眼尾在微涼的月色裏劃出驚心動魄的弧線。他抽出腰間長劍,欺身朝人影閃動的矮草叢沖去。

落地,長劍一揮,矮草腰折,一身形單薄穿着白衣的身影急略而出。

“女人?”

黑衣人有一瞬間的怔愣,剛才的折扇力道極大,不像是女子能使出來的。是了,從剛才開始,這附近就有一股似有若無的淡淡苦香,香味清冽中帶着一絲甘甜,十分特別。

來人頭戴帷帽,白紗覆面,看不清面容,但單看身形卻也能看出姿容不凡。

白衣女子不接他的話,折扇合攏,筆直刺出,黑衣人腳步一溜,後退了七尺。對方步步緊逼,折扇唰一下打開,打橫,直取黑衣人咽喉緊要處。

黑衣人提劍格擋,撞上折扇,只聽“叮”的一聲,竟火星四濺,想來對方的折扇應該另有玄機。他收回劍,手腕一轉,長劍舞出密不透風的劍勢朝對方逼去。

白衣女子順勢退了兩步,本想從側面繞後出手,不料被一棵樹擋住了去路,退無可退,只得沿着樹幹下滑,盡量避開,卻還是被劍掃了一下,鎖骨下方立馬見紅,招式跟着緩了一步。

黑衣人長劍一轉,架在了她脖子上。

“啧”白衣女子收了折扇,擡手撚起一抹血色,細細看了看,開口說了今晚第一句話:“閣下可真是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吶,”

聲音又冷又傲。

黑衣人輕笑一聲,回道:“剛才姑娘招招下死手,怎麽沒見你憐我?”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劍并沒有收回,劍鋒還險險地挨着她白如凝脂的脖頸。

沒等對方回話,黑衣人轉瞬又換了一副面孔,冷聲問:“為什麽攔我?誰指使的?”

一面盤問,他還一面壓了壓劍鋒。

白衣女子不避不讓,直視着他的眼睛,說:“認錯人了。”

她能看得出來對面的人僵硬了一下,只聽對面反問道:“你信?”

她默了一會兒,感覺這話确實沒什麽可信度,但小命在人家手裏捏着,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便提議道:“随便信一信吧,權當日行一善。”

黑衣人挑眉,順勢答道:“也好。”

說罷,他做勢要收劍,白衣女子也小小松了一口氣,卻沒成想電光火石之間他手腕一擰,竟是要抹她的脖子。

還好她有防備,足尖一點,順着他的劍勢倒滑出去。黑衣人步步緊逼,從懷裏掏出暗器,直取她的面門。

白衣女子長袖一甩,接下暗器,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對面早已空無一人,想必是趁機脫身了。

她攤開手掌,上面是半塊鬼畫符一樣的鐵質令牌,她捏着令牌反複研究了一下,猜想這應該是那個黑衣人證明身份的某樣東西。

不過既然他能随手當暗器扔出來,那這東西可能沒那麽重要吧,想到這兒,她将令牌一扔,轉身走了。

令牌落地,剛好掉到一亂石堆上,磕嗒一聲滑進石頭縫裏不見了。

白衣女子沿着來路走了約半盞茶時間,耳邊突然出現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停下腳步,不悅道:“搖風,出來。”

話音落下,不遠處一高樹的樹葉堆裏鑽出一人,轉瞬就站在了她面前,低頭道:“挽姐。”

“剛才去哪了?”

搖風是老師派來護送她進京城,剛才半夜醒來沒見着他人,她出來找,錯将黑衣人認成了搖風,才莫名其妙的大半夜跟人打了一架。

搖風不說話。

溫挽點點頭,也不逼他,轉了話題問道:“這附近有什麽要緊的地方嗎?”

“向西五裏左右是上林院,統管大梁十三州二十八郡鑄幣局的銅幣鑄造。”

“五铢錢?”

“嗯。”

大梁的五铢錢從鑄造到流通管轄得極嚴,大抵是因為前朝敗在了私幣□□橫行物價瘋漲上,所以本朝仁敬帝嚴控錢幣流通,不得不說,成效顯著。

“唔,”溫挽沉吟片刻,接着說,“你去幫我取件東西,取到以後直接送去垂雲胡同,然後在那裏等我。”

“好。”

*********

上京,丞相府。

“小少爺,今天怎麽這麽高興啊?”門房李叔笑呵呵地問坐在凳子上晃着雙腿的溫不韞,他家小少爺長得白白淨淨的,脾氣又好,對誰都溫和有禮,對他們這些下人也一樣。

溫不韞聞言,眯着眼睛,高興地說:“阿爹說姐姐今日午時就能到家,我都七八年沒見着她了,好想她呀。”

“七八年沒見了,再見面還能認出來嗎?”李叔打趣他。

“當然能了,阿姐長的那麽好看。”溫不韞說。

李叔回憶了一下,丞相府的大小姐離府求學時也才十一二歲吧他記得,不愛說話,雖然對誰都禮貌周全,可就是那雙眼睛喲,太冷,看誰都像死物,有點吓人。

好像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老爺才送她去珞珈山跟着大師學習。唉,多少年都不回家一趟,如今相府遭難了倒是巴巴跑回來了,可見也是個有孝心的孩子。

“喲,你看那個姑娘是不?”李叔突然站起來,扒着門房臨街的窗口,指着一個容貌清麗、背着包袱朝這邊走來的姑娘問溫不韞。

溫不韞揉揉眼睛,覺得那人好像跟自己确實有兩分相似,可是……長的有點黑,鼻子也不秀氣。

不過,她是阿姐呀,小時候還給自己買過糖葫蘆,想到這裏溫不韞推開門房的門迎着人就跑了過去。

“阿姐!阿姐!你可回來了,”他蹦蹦跳跳拉起小姑娘的手,高興地說,“不韞好想你呀。”

“登徒子!誰是你阿姐。”

溫挽站在丞相府前,看到的就是自家小弟被小姑娘追着打的場景。

時值仲春,府前的杏花開的正好,粉粉嫩嫩占滿枝頭,小弟繞着杏樹轉圈,搖下的花瓣被風一吹,在空中洋洋灑灑久不落地,跟一場花瓣雨似的。

溫挽足尖一點,踩着花瓣輕飄飄落到二人中間。

溫不韞看呆了,他懷疑自己剛看見了話本裏的花仙女,一襲白衣勝雪,眉目裏藏着清冷的山風,被撇上一眼,整個人都清醒了。

“姑娘手下留情,我代自家小弟向你道個歉。”溫挽用手抵住姑娘的肩膀,溫聲說。

那姑娘還想前進,卻一步也動彈不了。

“小……小弟?”溫不韞傻傻地重複了一遍。

“傻”溫挽用纖細的手指輕輕敲了下他的額頭說,“快去跟爹娘說,我回來了。”

“嗳嗳,”溫不韞疊聲應道,趕緊朝府裏跑去,跑了兩步,突然回身說,“阿姐,你真好看。”

溫挽輕笑了下。

溫不韞急急忙忙朝正廳跑去,這幾日,他父親辭了官,天天待在家裏不用出門,今日也是一大早就跟母親一起等在了花廳裏。

“爹娘,阿姐回來了!”溫不韞遠遠喊道。

溫夫人聞聲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回來了?”她喜出望外,趕緊從花廳迎出來。

溫母面容秀美和善,一看就是脾氣好的。

溫相緊跟在後面,雖然走的四平八穩,但步子明顯邁的很大。

溫不韞跑過去,攙着溫夫人的胳膊,笑嘻嘻地說:“阿姐長的真好看,跟仙女似的,還會飛。”

“是嗎?”溫夫人拍拍他的手,笑着說。

她也好幾年沒見到女兒了,雖然經常通信,但終歸不及見面。

“阿爹,阿娘,”溫挽進了府,見着二老俯首便拜,“挽挽回來了。”

溫夫人快走兩步,把人扶起來攬進懷裏,紅着眼睛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溫挽笑着用手撫撫母親的眼角,說:“女兒想你了。”

“咳”被冷落半晌的溫父假意咳嗽了一下。

溫挽從母親懷裏擡起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父親,補了句:“女兒也想爹爹了。”

父親還是那樣,不茍言笑。

溫相剛才還冷冰冰的臉,現在像化開了一樣,他溫聲說:“先吃飯吧,吃完飯去休息,趕路累。”

說完他提腳率先朝飯廳走去。

溫不韞跳到溫挽前面,倒退着走,跟她講:“阿姐,飯菜早就準備好啦,是我跟阿娘一大早去集市買的新鮮菜,阿爹也幫着洗菜燒火來着。”

溫挽四下看了一眼,見府中沒有一個婢女,便知爹娘将她們都遣走了。也是,大梁階級森嚴,平頭百姓是不準呼奴使婢的。

“辛苦我們阿韞啦,”溫挽憐愛地揉揉他的腦袋,小弟比她小六歲,長的白淨喜人,“等咱們搬去珞珈山跟師傅同住,就不用你們動手了。”

溫夫人聞言,長嘆一口氣說:“咱怕是輕易走不了?”

家裏如今失了勢,早些年溫父得罪的人如今排着隊想報複回來,相府周圍這段時間全是打探監視的人,一撥又一撥。

“先不說這個,先吃飯。”溫父說。

溫不韞也跟着說:“對對,先吃飯,阿姐阿爹你們快坐。”

菜不多,三葷三素一碗湯,全是溫挽愛吃的。

在珞珈山這幾年,師傅養的廚子都是南方人,不會做北方菜,溫挽想吃都沒處吃。

溫母把蒸魚挪到她面前,說:“來,嘗嘗這道魚,為娘蒸了一個時辰,保準入味了。你小時候不是最愛吃魚眼睛,來,都給你。”

溫不韞偷偷吐了吐舌頭,他阿娘一做這道菜就念叨阿姐愛吃魚眼睛,原本他還想魚眼睛多吓人吶,他阿姐才不愛吃呢,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吃眼睛明目,阿韞嘗嘗看。”溫挽分了一只魚眼睛給小弟。

溫不韞不敢拒絕,用筷子輕輕戳了它一下,見它咕嚕嚕滾了一圈,吓得冷汗都快流下來了。

“你別欺負他。”溫母柔聲攔了下,卻沒叫她把魚眼睛收回去。

“阿姐~”溫不韞軟軟地喊她。

溫父看了他一眼,淡聲道:“好好吃飯。”

“哦。”

溫挽笑了,剛要伸手去把魚眼睛夾回來,就聽李叔匆忙走進來通報說:“容王殿下來了,在門口候着。”

容王元晦是仁敬帝嫡長子,大梁名正言順的太子,但三年前領兵大敗于烏伽後,太子位便被廢了,如今只是個有名無實的閑散親王。

“他來做什麽?”溫相問。

李叔焦急地說,“他沒交代,只說要見老爺,咱讓他進來嗎?”

溫相搖頭,“不見,打發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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