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遇襲

午時将近,卻有人落于沂泉之中,怎麽聽都不像一個好兆頭。

這個消息楊慎還瞞着太子不敢報給他聽,他知道元熠有多重視這場春祭,若出半點差錯,他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不會好過。

“救不回來就別救了,先把場面穩住再說。”楊慎低聲吩咐禮部官員說。此時太子的車架正往攬蒼山走,馬上就要到山腳下了。一兩條人命而已,遠比不上春祭重要。

禮部監事官連連點頭,趕緊返回山腰。

好在回來之後,見容王與那溫家長女、侍者都好端端站在那,只有戶部尚書錢家大小姐被人按壓在地,與她一同被制住的還有三四個面生的婦人。

“草菅人命,意圖破壞春祭,壞大梁國運,錢邕真是教出個好女兒!”元晦負手,沉聲說。

“空口白牙,王爺有何證據!”錢喜嬌倒也不是個草包,還知道辯上兩句。

元晦目光如凝實的冰錐,“本王親眼所見,你還敢狡辯,倒是有膽子。”

此言一出,錢喜嬌委頓在地,衆人見她做如此反應,心中也都有了答案。只是他們有些好奇,錢大小姐為何與太子作對,而春祭無法順利舉行,不恰恰應該是容王最喜聞樂見的麽,他為何要跳出來多管閑事?

“即便錢小姐一時失手,那也不應由王爺出面興師問罪吧,”楊怡突然出聲,“王爺當衆逼問她一弱女子,未免有些恃強淩弱了。”

錢喜嬌原本都已經打算承認了,要她咬出姚汐或者楊怡,她是萬萬不敢的。思來想去這事只能由她一人抗下,或許還有些轉圜的餘地。現在楊怡給她撐腰,叫她又多少找回了一點硬氣。

“那依楊小姐之意,誰才有資格審問她呢?”元晦問。

“大理寺、京兆尹、禦史臺,多的是審案斷案的地方。”楊怡說,“王爺應該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吧?”說着她踱步到錢喜嬌身邊,想将人扶起。

淩霜看了眼容王,未得他首肯,堅決不放手。

錢喜嬌見楊怡都出面了,容王還不打算放她,當即兩眼淚汪汪,哭得梨花帶雨。甭管多醜的女人,只要一落淚都會透出股嬌弱氣來,讓男人想保護她。

果然,方才丢了面子的權朋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指着容王元晦的鼻子說:“欺負女人,算什麽本事!”

“淩霜,”元晦看都不看他,“把權公子給我扔水裏。”

“是,爺。”

“不是,等等,你憑什麽?”權朋沒想到容王這麽不按常理出牌,生怕他真扔自己下水。

“你不是覺得被女人推水裏不是什麽大事麽?”元晦施舍給他一個眼神,閑閑地說,“對了,記得帶把刀下去,潭中水草茂密,被纏上可就上不來了。”

元晦說完,淩霜上前一步就打算動手。

權朋趕緊挽住旁邊人的胳膊說:“我我是刑部左侍郎之子,你要是敢動我,我就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喲,刑部侍郎,好大的官啊。”元晦冷笑一聲,“給我扔!”

淩霜應聲而動,半點不猶豫,拎起權朋的衣領将人扔進水裏。

衆人被他的狠絕吓了一跳,京城一直盛傳容王元晦陰晴不定、陰鸷狠戾,但其實大多數人并沒有親眼見到,甚至有時還能見到他和顏悅色跟別人說話,就以為他還是以前那個舒朗溫潤的太子元晦。

權朋在水中掙紮哭嚎,不過他随從還算盡心,很快就将人撈了起來。

“王爺,春祭快開始了,”禮部監事官出來打圓場說,“咱們先把人扣起來,等祭祀完成後再行發落,您看怎麽樣?”

監事官說的在理。

“溫小姐覺得如何?”元晦低頭問溫挽,聲音跟剛才比溫柔了不是一點半點。

方才兩人一從看臺露面,溫挽就一改強勢,裝得無比柔弱。她怯怯地揪住容王衣角,眼中含淚,楚楚可憐地依偎着人家,把受害者演的逼真極了。

元晦知道她這副樣子就是裝的,但又怕她是真的被吓到,加上溫挽這副嬌弱的樣子着實叫人心疼。所以他現在哪還顧得上生氣,連說話聲音大一點都怕吓着她,完全忘記眼前這人抹起別人脖子來可是半點不帶猶豫的。

“全憑王爺做主。”溫挽小聲說。

“那就先扣起來吧,”元晦轉身對淩霜說,“你先幫我把人送去大理寺看好。”

淩霜回:“是,爺。”

監事官擦擦腦袋上的汗,連連道:“多謝王爺。”

事到如今,楊怡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與姚汐交換了一個眼神,任憑錢喜嬌被人帶了下去。

*************

典樂響起,祭祀儀仗緩緩行來。

太子身着九章衮服,頭戴九旒冕,禮服繁複且華美,威儀畢現。太子身後跟着楊慎,他手捧祝文,是太子近臣。二人皆承繼了楊家的“美姿容”,踩着渾厚幽遠的鐘聲,從遠處走來,收割一種女子愛慕的目光。他們身後是随行的衆官員。

元熠遠遠就看見了人群中容王,他的大哥。

原本他以為元晦不會來,畢竟昔日站在這個位置受世人仰望的人是他。如今兩人交換了位置,這是他肖想多年的畫面。面前的祭臺很高卻也不高,他卻用了整整二十一年時間才站上來。

原來站上高位的感覺,如此令人陶醉。

“拜。”

國師唱道。

太子朝着五帝一跪三拜。

祭臺下衆人也跟着俯身參拜,元晦亦然。

跪拜後,太子從楊慎手裏接過祝文。這篇祝文他默誦了上千遍,由他的口宣出,果然悅耳:

大梁始祖,肇興稼穑,福佑黎庶,啓後承前,立春吉日,謹捧儀章,聿修祀典,潔治豆笾……

正午日上中天,明亮的光線好像要把人灼傷一般。元晦低着頭,聽太子朗聲誦讀他再熟悉不過的祝文……

突然一只微涼的小手鑽啊鑽啊的,鑽進自己手掌裏,不僅如此,它還自顧挪了挪給自己尋了舒服的姿勢。元晦順着手臂看過去,溫挽正垂眸認真聽着祝文,仿佛剛才偷偷把手塞過來安慰人的不是她一樣。

元晦笑了,稍稍把手收緊,嚴嚴實實地将那手包住。

元熠祝文還未誦完,突然變故橫生。支撐祭臺的六根原木中有一根顫顫巍巍轟然倒地,原本六根少一根的話,祭臺還是能安安穩穩立在那的,偏偏倒下去那一根砸到了旁邊另外兩根,使得整個祭臺劇烈晃動起來。

祭臺上,太子元熠勉強穩住身形,堅持誦讀,看樣子是想把春祭進行到底。倒是祭臺下的官員一個二個怕被壓,一窩蜂全跑了,只剩下工部尚書錢巳阡、侍郎楊惟及一衆負責祭臺修建官員無頭蒼蠅一樣在臺下亂轉,想跑又不敢跑。

圍觀衆人也都是一臉驚恐。

溫挽的手陡然一痛,偏頭看去,元晦渾身繃緊,死死地盯着祭臺。

“去吧。”溫挽拍拍他的手。

春祭祈求的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她認識的容王絕對不會因為個人恩怨而将天下置于不顧。

元晦深深看了她一眼,倏然起身,越衆而出。

他撥開亂跑的人群,快步行至祭臺下方,冒着被垮塌祭臺壓倒的風險伸手扶住即将歪斜傾倒的原木。人力有限,僅靠他一人收效甚微。

“姚巳阡!楊九!不想死就給老子滾過來。”元晦怒吼。

姚巳阡臉色煞白,乍一聽有人喊他名字,還以為是閻王爺的催命符。定睛細看,才發現容王元晦正以一人之力,試圖穩住即将傾倒的祭臺。

姚巳阡喜出望外,慌忙召集工部衆人,說: “快快快,都跟着容王,穩住祭臺大家的腦袋就都保住了。”

此話一出,祭臺周圍的人無論是不是工部的,全都往祭臺下方擁去,竟硬生生用人力扛起了春祭的祭臺,也扛起了大梁祈求國泰民安的祈願。

祭臺上,元熠已經誦完祝文,正一下一下重重叩首,跪拜五帝,這是他身為皇族的使命,也是他身為皇族的驕傲。

可偏偏有人要毀掉這樁神聖的儀式。

那黑衣人顯然早已埋伏在攬蒼山上,以至于山腳層層守衛竟無人察覺。為首的黑衣人長劍直指太子元熠,楊慎站在近旁,他今日的身份是神侍,太子在哪他必在哪。長劍揮來的時候,楊慎腳步一轉,擋在太子身前。身後的元熠鎮定自若,仍舊堅持叩拜。

楊慎半點武功也不會,卻還是一步不退擋在那裏。

“大哥!”人群中,楊怡突然高聲喊道,姚汐也拼命推開人群往祭臺方向跑。

溫挽翩然飄落祭臺的時候,楊慎眼睛還看着楊怡的方向,心緒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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