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南行

天境山高聳入雲,山中地形複雜,茂林溝壑深谷溪流不一而足,傲血他們很容易就找到了落腳的山洞。

山洞入口狹窄,內裏卻很大,足夠容納百十號人,往裏走還有一個活水潭,确實是一處不錯的落腳地。

顧是非是在落腳山洞後的第三天清晨才醒來的,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像個小孩一樣被李滄聲籠在懷裏,他掙了一下,背疼的厲害,不敢再亂動。

李滄聲背靠着山壁,察覺到懷中人動了一下,睜眼看去,發現對方也睜着眼睛在看自己,他勉強笑了笑,問:“顧大人還記得我嗎?我叫李滄聲,是容王的人。”

顧是非記得自己讓他帶着魏老先走來着,不知為何他會出現在這裏,難道魏老有恙?

想到這裏,他掙紮着坐起來,開口才發現嗓子幹的厲害,說不出話來。

李滄聲撈過篝火旁溫着的水送到他嘴邊,說:“大人先喝點水潤潤嗓子再說。”

顧是非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勉強能出聲,便趕緊問道:“魏老呢?”

“他被傲血的人秘密送回上京了,你跟容王關系好,應該認得他的侍衛長吧。”

顧是非點頭,他背疼的厲害,坐不住,聽說魏老沒事後,便往旁邊挪了挪,把身子倚在山壁上。

“容王來了?”他啞着嗓子問李滄聲,傲血來盛澤的話,容王按道理應該也來了。

李滄聲搖頭,“傲血他們先來的,不過聽說容王已經在路上了。”

“嗯。”顧是非四下望了一眼,“我們這是在哪?”

李滄聲起身,往篝火裏添了幾根柴,回他說:“在天境山南麓的一個山洞裏。”

聽見天境山三個字,顧是非的胃一陣抽疼,垂着眼睛不再說話。

李滄聲知道他在想什麽,故而說道:“傲血他們帶人去調查盛澤的情況,你好好養傷,等王爺來盛澤,咱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顧是非記得當初溫挽要為盛澤翻案,她在諸多條路中選了最激進的一條,當時自己還對她說:“何必來受這種苦。”

在說這話之前,他顧是非難道不清楚盛澤死傷無數的事嗎?他知道的,只是供詞裏輕飄飄的“死傷過萬”這四個字,遠遠喚不起他對生命的敬畏。

如今,他從屍坑裏爬出來,此生再不敢輕視人命。

***********

盛澤在甘州省府的西南邊,從上京往南邊走,取道狹關、寧州,快馬加鞭兩天兩夜也就到了。

元晦一開始打算騎馬去,不帶随從,他自己走的話或許不到兩天就能到。

如今為了溫挽,他少不得準備兩輛馬車,一輛幫她裝行禮,一輛坐人。他見過那些世家小姐出門,哪個不是三四輛馬車加一堆侍女,他這還是精簡了的。

約好出發的那天清晨,溫挽背了一小小的包袱牽着馬從府裏出來,看見門口的馬車侍女,眉頭微皺了一下,對元晦說:“王爺未免也太嬌氣了些。”

元晦:“……”

他頓了頓,“那便不帶了,咱們騎馬過去。不過,這位小公子是……”

元晦見過這個人,在煙花巷軟玉樓,當時此人就站在溫挽身後。

溫挽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介紹說:“他叫搖風,與我一同長大,情誼深厚,信得住。”

“情誼深厚啊,”元晦暗暗咀嚼了兩遍這四個字,心中不快,面上卻還是故作平靜,問好道,“搖公子。”

搖風點點頭,“王爺。”

“咱們走吧,王爺。”

溫挽率先打馬走了,搖風要跟,被元晦搶先一步。

此時已臨近初夏,草長莺飛,三人縱馬飛馳,除了換馬整頓幾乎不停下來,不到兩日便來到了盛澤縣城。

傲血早早就帶人等在城外,三十來個七尺大漢站成數排,不說不動便已氣勢驚人。

元晦打馬走到近前,溫挽和搖風錯後一個馬身。

“王爺!”衆人屈膝半跪,齊聲道,聲音高亢渾厚。

元晦擺擺手,示意衆人起身。

随後他下馬,将缰繩交給傲血,轉身走去溫挽旁邊,将她扶到馬下。

傲血眼神滑了一下,心中納悶,“王爺不是還未娶溫姑娘過門,難道這兩人私奔了?”

溫挽與傲血視線對上,她大方朝傲血點了點頭,權當向老熟人問好。

安頓好溫挽,元晦才轉身對衆人說道:“盛澤之事我已知曉,大梁再不濟也不該任由這些蛆蟲為禍百姓。”他聲音冷厲堅定,“我來,是給死去的人撐腰。不論王公貴族,草菅人命者定斬于刀下。”

衆人肅聲高呼。

傲血見王爺訓完話,上前一步交代道:“盛澤縣令如今是一個叫胡文彰的人在做,這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屠城還有從隔壁望梅縣借人做障眼法,都是他搞出來的。”

“縣城可有兵馬駐紮?”元晦問。

“有的,”傲血早先派人去探過,“楊乾元私下養了幾十號殺手,個個身手了得,顧大人受傷就是他們搞的,如今人都在縣衙住着。”

“啧,麻煩。”

傲血點頭,“誰說不是呢,郁大人的帶來的錦衣衛在這幫人手裏吃了大虧,如今還被軟禁在縣城客棧裏出不來。話說,咱要不要去救他?”

溫挽一直聽他們交談,兩人也沒有避着她意思,“不必,郁家有點底子,楊乾元不敢動他,否則不會圍而不動。”

傲血看王爺一眼,見他沒有特別的表示,便應道:“王妃說的是。”

這回元晦動了,傲血見他悄悄朝溫挽身後瞥了一眼,那裏站着個生面孔,年紀不大,有些內向似乎。

溫挽倒是不在意這個稱呼,畢竟在上京的時候,傲血就總一口一個王妃,叫的挺歡,她還挺愛聽的。

“顧是非在哪?我先去看看他的情況。”元晦說。

“在天境山,我也是打算先帶你們過去落腳,之後咱們再商量後邊的事。”

“嗯,前邊帶路。”

衆人跟着傲血往天境山方向走,一路上傲血細細交代着這幾日的調查所得。

沅江決堤是因為堤壩偷工減料,将糯米灰漿中的糯米私換成發黃發臭的粳米,導致春汛來臨時,堤壩一擊即潰,大水臨城。

盛澤遭水淹後,縣城幾近全滅,縣令方勝去甘州向知州楊乾元求助,楊乾元為瞞住堤壩貪污一事,最先做的不是救人而是封鎖消息。

待消息封鎖不住後,他又找來胡文彰主事,胡文彰做事狠絕,直接派人将活下來的幾千個災民坑殺,又臨時修葺縣城填補堤壩,假裝無事發生。

顧大人他們下來後,魏老一眼就看出堤壩造假,找到了水患發生的證據,遭胡文彰追殺。也是在這個時候,傲血他們來到了盛澤。

“你怎麽想?”元晦認真聽完後,轉頭問身後的溫挽。

山路難行,溫挽拎着裙角,仰頭問他:“王爺想殺還是想留?”

“想殺怎講?想留又如何?”

溫挽站定,解釋說:“殺的話便直接把甘州的楊家一系清理幹淨,換人來主持甘州大小政務;想留便收集好證據送回去,讓刑部或大理寺審理此案。”

“我兩個都想。”元晦說,“甘州我不想留,推到上頭去,這些渣滓大概沒人敢動;但我又需要借這些證據動一動工部。”

“那便這樣辦吧。”

“你就不怕我們失手,被人反殺?”

“能死在一塊也挺好的。”

說話的時候兩人一高一矮站在山中小道上,身後是肅整的小支玉涼鐵騎,陽光透過葉隙明明暗暗撒落在兩人肩頭。元晦臉上仍舊戴着那半只黃金面具,一襲黑衣,低頭俯視着溫挽。

元晦這趟出來,說白了就是做朝廷的刀。

盛澤水患這事的禍源在工部,背後是楊家,滿朝文武只要不傻肯定都清楚。

但誰敢跟楊家對上?連皇上自己都不敢,畢竟他連錦衣衛都出動了,照樣不管用。

盛澤不可能不管,甘州不可能不治,誰來管誰來治?

太子不行,楊家是他的靠山,他不可能親手推翻自己的靠山。剩下的只有一個無權無勢的大皇子,你不是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麽,那你去把甘州悄悄給我料理幹淨,這就是皇上找上元晦的原因。

據說,這個主意是左相江休複想出來的。

溫挽替他不忿,但也清楚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讓讓。”

搖風等的不耐煩,推開深情對望的兩人,朝前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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