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出手
元晦用藥已經好幾天了,臉上的傷疤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他精致的猶如刀刻斧鑿一般的五官逐漸突顯出來,每每把塗藥的溫挽看的臉紅心跳。
“老夫的千年血玉髓被你磨成粉給個男人塗臉,你知不知道這寶貝天上地下獨一份,可以避百毒活白骨啊。”白老痛心疾首地說。
溫挽從脖子上拽出拇指大小的一截紅色血玉說:“你看還剩這麽多呢,我才用了一點點。”
白老還是不高興,他氣哼哼地把頭偏朝一邊,不看溫挽。
溫挽從搖椅上起來,轉到另一邊蹲下,拎着血玉在他眼前晃悠說:“您都送給我啦,我怎麽用您就不要管了嘛。”
白老倏然睜眼,就着躺在搖椅上的姿勢說:“怎麽,我現在還管不得你了。”
溫挽幫他晃晃搖椅,淺笑着說:“管得,您老當然管得。”
“哼!”
這搖椅是溫父閑來無事自己做的,見溫挽喜歡,他又做了兩個。溫挽在容王府住下來後,他就讓李叔給她送了過來。
這幾日天氣好,日頭暖和,溫挽就經常拉着白老在院子裏曬太陽,兩把小搖椅排排放,別提多惬意。
元晦今日過來找溫挽,剛好聽見兩人閑聊。
血玉髓他在一本古籍上看過,它其實不是玉,而是一種叫三脈龍膽樹的樹根,三脈龍膽只生長在極熱的火沼邊緣,樹根紮根岩漿泥沼裏,經數千年淬煉才成玉一般的血紅質地。
這種樹早已消失滅跡,血玉髓更是從沒面世過,元晦當時只把它當成志怪小說看,沒想到居然真的有這種東西,而且還被拿來……
他輕輕撫上了臉。
盛澤那邊還是得他親自去一趟,傲血傳回消息說,那邊坑殺了一城百姓,他沒有辦法坐視不管!
“你打算自己去?”溫挽皺眉,元晦被罰閉門思過半個月,若抗旨私去盛澤,那是要被問責的。
元晦解釋說:“已經跟宮裏講過了,該知道的人都知道,只是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罷了。”
“你去是……”溫挽倏然起身,“鎮壓?”
這女人真是玲珑心思,什麽都瞞不住她。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我離京後你就把家裏人都接到王府來,我會安排護衛守着,不讓旁人踏進半步。”他将人按在搖椅上,慢慢搖着,“你好好養傷,等我回來咱們就該籌備婚事了。”
溫挽按住他的手,不容反駁地說:“我也去。”
元晦眼睛落在那只瑩白如玉的手上,頓了半晌,輕聲說:“好。”
從始至終都沒有說話的白老,此時從碟子裏捏了一小塊甜蜜餞放進嘴裏嗦嚒着對溫挽說:“去吧去吧,你爹娘我幫你顧着。”
***************
太子從錦衣那裏收到容王要親自去盛澤的消息後,就立馬把楊慎招進了東宮。
兩人在書房見面,一坐一站。
“盛澤現在什麽情況,怎麽勞動他親自出面?”太子元熠問,最近皇上在親自教導他處理政務,已經很久沒過問甘州那邊的事了。
楊慎站在下首,一臉陰鸷,“我也是剛收到的消息,楊乾元讓胡文彰給盛澤善後,胡文彰你有印象嗎?武隆一十八年禹州貪腐案,他寧可錯殺也不放過,前後牽連近千人,被革職後不知何時去了楊乾元手下。此人做事有幾分小聰明,但狠!盛澤災民被他全滅不留,且屍首似乎叫元晦的人撞見了。”
太子越聽越心驚,“全殺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楊慎略一猶豫,點頭道:“原本也沒剩幾個人了。”
“砰!”太子抄起鎮紙狠狠砸到地上,不解氣,又一股腦将桌上筆墨紙硯全揮落在地。
“人命如草芥?!嗯?你是不是這麽想的!”他咬着牙問楊慎,“你們怎麽敢!”
楊慎低頭,用平緩的語氣解釋說:“我沒有授意他們做這種多餘的蠢事。”
“殺了幾千條人命,你輕輕一句蠢事就代過去了,”元熠怒極反笑,“是了,從玉涼那件事上我就該知道你從不把人命當回事。可我不行……”他雙手撐着桌沿,指節泛白,“我是一國太子,他們望着我你懂嗎?你是我的謀臣,為何不能替我多看顧着點這天下百姓。”
楊慎看見一滴淚砸到桌面上,想了想,單膝跪地,說:“我把甘州棄了,當給盛澤百姓賠罪。”
元熠墊着袖子一抹眼睛,擡頭,血紅的眼睛直直望着他,冷冷地說:“你跟我說有什麽用,去跟舅舅說,問他甘州能不能棄!”
楊慎沉默了。
他自然明白父親不會放棄甘州。
為什麽楊乾元敢坑殺一城百姓來企圖瞞住決堤一事,那是因為沅江堤壩不能查,一查整個工部就沒了,楊家會元氣大傷。
“那太子想怎麽辦?”楊慎問。沒有楊家的支持,他這個太子位決計坐不安穩。況且,盛澤一事,他的手并沒有多幹淨。
元熠頹唐坐下,雙眼無神地盯着屋頂,一言不發。
楊慎垂着頭,跪在下首,靜待他開口。
良久,元熠像是生了場大病一樣,虛弱地說:“此事,我只當從未聽過,你們……看着辦吧。”
“是。”
楊慎從東宮出來,見姚巳阡的管家早早等在了東宮門口,他站定,看着管家誠惶誠恐地迎上來。
“你跟姚巳阡說,此事太子不過問。”說完這句,他便閉口不言了。
“是是是,小的一定帶到。”管家點頭哈腰,“車架已備好,我送大公子回府?”
楊慎搖頭,“不必,我想一個人走走。”
他沒帶下人,一個人慢慢走到了知棠街,在與溫挽初遇的地方站定。
那日,她便是身着白衣站在這喧鬧集市中,人流往來如織,卻不沾半點俗世煙火,就這麽孑然獨立着,猛然見到驚馬也不慌張,反而足尖一點翩然飛身而起……
“楊公子。”
身側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楊慎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回頭。
溫挽又補了一句:“楊公子別來無恙啊。”
楊慎眼神躲閃了一下,退後一步,微微躬身行禮道:“溫姑娘。”
溫挽福了一福,還禮說:“此前與公子見了兩面都是匆匆而過,沒來得及細聊,今日公子可有空?”
“姑娘兩次三番相救于我,楊慎還未報答,”楊慎垂着眼眸說,“不若今日我做東,請姑娘不要推辭。”
溫挽淺笑,“我原本也沒打算推辭,那就明月樓吧,那裏的清蒸魚不錯。”
“姑娘請。”楊慎擺手。
溫挽笑笑,先邁開了步子。
楊慎要跟,被上前的搖風不小心撞開。
“你!”楊慎将要發作。
溫挽回頭,護着搖風說:“阿搖先回容王府等我,我待會就回去。”說完她又向楊慎解釋道:“他是我弟弟搖風,楊公子海涵。”
溫挽今日去軟玉樓找搖風,打算帶着他一起去甘州,搖風身手了得,帶着他是個助力。
“無事。”楊慎溫聲說。
“未時,若沒回家,我來接你。”搖風說。
“好。”溫挽回他。
兩人來到明月樓,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定。
小二機靈的靠過來,問:“兩位想吃點什麽?”
楊慎想也不想便答道:“把你們樓裏最好的魚每樣清蒸一條。”
小二沒見過這樣點菜的,一時有些傻眼,讷讷回道:“咱樓裏有五十多種魚,就算專挑最好的起碼也有十來種,客官确定要給您上十來條蒸魚嗎?”
“是我剛才說的不夠清楚嗎?”楊慎覺得莫名其妙。
溫挽失笑出聲,“一條清蒸鲈魚,兩碟青菜,外加半只燒雞就好,楊公子覺得呢?”
楊慎點頭,說:“姑娘拿主意便是。”
“那就這些吧。”溫挽說。
小二連連點頭,臨下去之前還不忘瞅楊慎一眼。
楊慎看見了卻沒在意,拎起桌上的茶壺,又拿過溫挽面前的茶杯,細細斟起茶來。楊家人容貌都偏豔麗,桃花眼紅櫻唇,若是尋常人長了這張臉該顯得女氣了,但他氣質清貴冷硬,沖淡那股豔色,反而使他整個人拔群起來。
兩人在樓裏坐成了一道風景,來來往往的人總是忍不住偷看他們。
“我以為姑娘會後悔救我。”楊慎用欣長的手指把茶從桌上推過去給她。
其實他倆有什麽好聊的呢?聊溫父被逼辭官還是聊溫挽被迫入獄殺人,或者聊他們為什麽要去盛澤?楊慎甚至都能猜到,溫挽肯定清楚這背後有他的手筆。
溫挽接過茶,将茶杯合在掌心裏說:“人命大過天,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救。”
楊慎眼含深意地看她一眼,輕聲問:“若後來發現,救了這個人會害死更多人呢?”
“要是能提早知道的話,就不救了。”溫挽說。
“那姑娘遲早會後悔的。”楊慎說這句話之前先端起了茶杯,将略微扭曲的神情藏在茶杯後面。
“大人會為了不讓我後悔,而放棄做一些事嗎?”都是聰明人,楊慎對自己抱有什麽樣的感情溫挽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今日主動與他說話,只是她想親自了解一下楊家人做事風格罷了。
楊慎聞言愣了一下,将剛剛放下的茶杯又端起來喝了一口,說:“姑娘只做不二臣,那我是不願意的。”
言下之意,如果溫挽願意轉投他懷裏,那麽一切好說。
溫挽笑笑,“那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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