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陰潛柘州

唐桁看一眼裴雲潇,方回道:“回大人,我确有此心。只是……還未曾有人舉薦。”

劉膺和張柏皆是一愣,齊齊看向裴雲潇。

大歷立國時,廢黜了過往的選官制度,啓用科舉制。但朝堂素來由勳爵世族把持,故而有規定,凡參加科舉考試者,必須有朝中官員或名儒大家舉薦,否則不得參加。

這要求對于世家豪門出身的人來說不過小菜一碟,可對于寒門學子來說,就如一道天塹。這也是為什麽大歷朝承襲至今,朝堂中的寒門官吏屈指可數。

可以唐桁與裴雲潇的關系,只要裴雲潇一句話,唐桁立刻就能科考,又怎會無人舉薦呢?

張柏心裏千回百轉,不知在想什麽。

可劉膺卻想得更多。他的目光在裴雲潇和唐桁身上來回轉了兩圈,并未發現二人因此事鬧過不愉快,心中便有了計較。

“唐公子既有憂國憂民之心,又有經世致用之能,如此人才,難遇伯樂,豈不埋沒?若唐公子願意,本官願做這個舉薦之人!”

話音一落,劉膺立刻看到裴雲潇的眼中露出笑意,唐桁也驚喜非常。他這才覺出些味道來。

怕是從一開始,裴雲潇就打算要讓自己來做唐桁的舉薦人吧!

可這……又是為什麽?把這種人才收攏到裴氏旗下,難道不好嗎?

“劉大人當世伯樂,獨具慧眼,我與義兄在此謝過大人!”裴雲潇與唐桁再次舉杯,向劉膺敬酒。

劉膺心中愈發嘀咕起來。裴雲潇到底看中了自己什麽呢?

酒席散盡,張柏引着劉膺下榻縣衙。裴雲潇與唐桁結伴返回客棧。

夜晚的街上并無行人,周遭十分安靜。

“潇弟,你是不是早就有意,要劉大人舉薦我參加解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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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雲潇腳步停住,看向唐桁:“兄長可會怪我不以裴氏名義舉薦于你?”

唐桁搖頭:“潇弟這不是辱沒我嗎?你與裴府觀念不同,我雖不懂,但與你通信多年,又豈會不知?所以我從未有過這種想法。”

“其實我是想要借建造水車的機會,求縣令大人舉薦我。我以為潇弟也是這個意思,卻沒想到,潇弟想的竟是知府大人?”

裴雲潇忙作揖致歉:“是我小人之心,請兄長見諒。兄長心中疑惑,也是應當,我本是想給兄長驚喜,怪我沒說清楚。”

“兄長可知,這位知府大人,是何等出身?”

唐桁自然不知。

“知府大人姓劉名膺,字淵和,出自颍川劉氏大族。因是旁支,家中已漸趨沒落。因此無升遷之途,在知府任上已有十年了。”

“颍川劉氏?”唐桁嘴微張,驚訝不已。沒曾想不過一下州知府,也有如此背景。

“我既誠心與兄長相交,便将話說得明白些。兄長出身寒門,想要身居廟堂,為民請命,難如登天。若想要成事,兄長該有些自己的人脈,尤其要結交更多的寒門子弟。

可世族與寒門一向對立,我若以裴家名義舉薦兄長,那麽兄長從此後就将與天下寒門士子為敵。但劉膺則不同。

世家沒落的旁支,一樣不得重用,有他舉薦,兄長與劉大人便有半師之誼,等将來……那些沒落世族,天然便對兄長抱有好感,這同樣是兄長應當結交之人。”

裴雲潇此話,說的可謂再直白不過,就差明擺着告訴唐桁,我要捧你,要為你鋪一條康莊大路。

原著中,男主走的就是這樣一條路。只是此時,唐桁尚困于淺淵,政治敏感度不如她。她索性點明了,也讓唐桁知道,她是一心為他打算。

“兄長道劉大人為何滿口答應?是人都有野心。兄長有如此經世之才,我既暗示,他又怎會不想拉攏一二呢?”

唐桁心中大震。

其實他早對裴雲潇的心思有些察覺,她确實不像世家子,與世家的很多觀念格格不入。只是唐桁沒料到,裴雲潇竟真的如此離經叛道,膽大妄為。

可他欣賞她這份膽大,震動于她的直白。

劉膺會願意舉薦自己,除了有自己的原因之外,恐怕更多的是沖着裴雲潇的身份吧。不過唐桁倒不介意。他自己不也有心借勢嗎?

他只是不知道裴雲潇為什麽會選中自己,又為什麽如此信任自己。他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同樣的,更不想辜負這份情誼。

“潇弟。”唐桁舉起雙臂,朝裴雲潇行了一個儒生的大禮。

“潇弟如此為我籌謀,桁此生不負!”

裴雲潇萬分動容,躬身回拜:

“我願與兄同心相随,唯盼兄長平步青雲,前程似錦,一展宏圖!”

雖說她的一切初衷,不過是為了保命。但此時此刻,她願意敞開心扉,與唐桁赤誠相交,成為真正的朋友。

兩天後,劉膺舉薦的文書便送到了客棧,唐桁在下月即将舉行的解試中,已記下了名號。

裴雲潇乃京城人士,按理要在京城參加考試。可她實在不想這麽早回京城,便索性留在青山縣,與唐桁一同讀書,等臨期再啓程。

可沒想到,書沒讀成,追去柘州的錦和卻回來了。

“錦和,是不是找到了鹽幫的老巢?”裴雲潇很是急切。

“屬下有負小公子所托,一進柘州境內,鹽幫便消失蹤跡了。屬下幾番探查,終一無所獲。”錦和滿臉愧疚。

裴雲潇眼神安撫他不必自責,卻也覺得奇怪:“這倒奇了,雁過留痕,人過留聲,鹽幫那麽多人,要吃要喝,總不能一點痕跡都找不到吧?”

錦和四人都是被裴氏家族悉心培養出來的好手,武功、尋蹤、探報皆是一流,那鹽幫難不成還能上天入地嗎?

“小公子,屬下也不信沒有一點蛛絲馬跡,但無論怎麽查,都毫無進展。所以屬下有一個推測……”錦和欲言又止。

“你說!”

“屬下推測,柘州,包括此前案發的江南幾州縣,恐怕已經全被鹽幫的勢力掌控了。只有這樣,才能上下勾結,幫助抹去所有痕跡。”

“……”裴雲潇一下子站起來,緊緊盯住錦和。

“錦和,慎言!”錦年趕忙警告。

這種推測,就等于是說,柘州等地,勾連成片,俨然已是個獨立的小朝廷,再不聽皇帝和六部的調遣了!

裴雲潇也不太相信。并非她不信何家和汾陽侯沒有那個膽量,而是她不信何家能有這麽大的勢力。

何家與裴家作為世族中兩個對立的領頭人,纏鬥這麽多年,互相都很是了解。何家有那麽大的本事,能瞞天過海做出這種事嗎?

那可是盤踞整整十三個州縣的勢力啊!

“小公子,屬下并非危言聳聽。”錦和解釋道:

“屬下雖在柘州未曾發現鹽幫蹤跡,可倒是看出不少別的門道。就比如城中只有一家鹽號,還離知府衙門極為接近。這情形,與青山縣的情況很是相似。”

見裴雲潇聽進去了,錦和才繼續說:

“屬下還聽說了一個傳言,說柘州城夜半時有盜匪殺人搶劫,故而無人敢在夜晚出門。屬下探查後發現,确實夜晚又衙役巡邏。

此事看着正常,卻又不尋常。偌大的柘州府,竟能讓賊人當街殺人,數月不能擒兇,怎麽也說不過去!”

“屬下以為,只要小公子到柘州一看,定能察覺出怪異。”

裴雲潇知道錦和心思一向缜密,他既然能斬釘截鐵地這般說,那證明一定就有大問題了。

江南私鹽大案,在明面上已經是了結了的。何氏與汾陽侯之所以敢在這個時候達成合作,未必不是覺得此時正是朝廷松懈的時候。

他們并不知道皇帝和裴家派了自己暗中探查,這倒正好方便了裴雲潇。

皇上和祖父之所以不讓她輕舉妄動,無外乎是怕不能一網打盡。但若真如錦和的推斷,江南十三州縣皆已勾結,那還有什麽可怕的?

她現在只需去柘州走一趟,确定錦和的判斷,之後再上奏皇帝,把這些勢力一鍋端了,還擔心什麽漏網之魚?

到時此案交由刑部一審,冤枉的,不冤枉的,不就清楚了嗎?

思前想後,裴雲潇終于下了決心:“好,我們馬上啓程,去柘州!”

當晚,裴雲潇來到唐桁房外,叩了叩門。

自從她來到青山縣,唐桁便一直陪着她住在客棧裏。

“兄長。”

一開門,唐桁便被裴雲潇一身黑衣,頭戴幂籬的打扮給吓了一跳。

“潇弟這是……”

“兄長,柘州有變,我必須連夜離開,特來向兄長告別。”裴雲潇說道。

“诶等等!”唐桁叫住她:“可是私鹽一事?我既然已經知道了私鹽之案,就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我和潇弟一起去!”

“可下月就要開考了……”

“怕什麽,知識已在心中,還怕跑了不成?”唐桁潇灑一揚手:“潇弟外出奔波,我卻寒窗苦讀,那才叫勝之不武。”

裴雲潇無奈一笑,只得同意了。反正唐桁腦袋裏的學問逆天的很,她根本不用替他擔心。

“那便走吧,馬車已在門口了。”

黑夜之中,暗色的馬車隐秘地駛出青山縣,朝柘州疾馳而去。

跑了不知多久,天邊泛起魚肚白,黎明已至。

錦和在駕車,錦年則在車中向裴雲潇回報:“小公子,快到柘州了。屬下已布置了我們回京的假象,想必張柏不會疑心。”

“好。”裴雲潇颔首:“雖說張柏只是個小喽啰,掀不起風浪,但總歸小心駛得萬年船。如今鹽幫和何家都不知道我們已經盯上了他們,這就是我們的先機。”

“兄長,從現在起,我們需得隐匿姓名,扮作行商,暗中行事。”裴雲潇看向唐桁。

唐桁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尋常,欣然答應:“全憑潇弟做主。”

“那好,我與兄長扮作一對姓賈的兄弟,特意到柘州來考察商務。錦年和錦和是我們的管事,記住不要再稱我小公子了。如果柘州真如錦和所說,那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要格外謹慎。”

“好!”

三人正計劃着,只聽車外的錦和“籲”的一聲,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錦年剛要掀簾看看情況,一聲女子凄厲的哭救便沖入耳膜。

“救救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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