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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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查行刺一案聲勢浩大,收尾卻頗有些潦草敷衍,宮中的司禮監會同禦馬監将那行刺之人的底細扒了個幹幹淨淨,查到的無非是些表面文章,至于更深層的謀算,卻是連皮毛也摸不到。
這般無功而返非但叫朝官側目,也讓頤寧宮中的太後動怒,若非養氣多年,城府頗深,早摔了百八十套盤盞。饒是如此,頤寧宮中的大小宮人日子也不好過,就連跟了太後幾十年的琉湘,都難免打點精神,不敢有絲毫懈怠。
“太後且喝口冰糖燕窩,消消氣,”琉湘殷殷道,“不過是些跳梁小醜,不值當您動氣。”
太後并非為了慕清晏動氣,單就“母女情份”而言,也确實沒深厚到這番地步。但慕清晏再有萬般不好,也是她一手扶上位的新帝,她這個當“母後”的都沒說什麽,世家就急着動手,将珠簾後的皇太後置于何地?
更有甚者,世家今日能對新帝動手,那明日呢?若是她這個皇太後行事逆了世家權臣的意,他們是不是也想讓頤寧宮換個主人?
“好……很好!哀家原先看柳章權辦事還算勤勉,想不到也是個心大的,剛坐穩首輔的位子,就打起宮中禁衛的主意,”太後用小銀勺撥弄燕窩羹,冷笑,“可惜父親只有哀家一個女兒,葉家年輕一代又不大成器,除了一個三堂弟,竟是無人支撐門楣……只能由着內閣得意!”
琉湘在描金熏爐裏添上一勺香料,聞言,眼光微微閃爍:“行刺一案,司禮監到現在也只查出些許皮毛,看來這背後的水确實不淺。”
太後冷哼:“王彬現在是越來越會當差,天子遇刺都查不出端倪,留着他還有何用!”
琉湘賠笑道:“也不能怪王公公……能把人安插進騰骧四衛,可見背後之人手眼通天,這是外朝的事,王公公再能耐也是在宮裏當差,一時顧不到也是情有可原。”
她跟了太後幾十年,言行舉止皆如裙擺上的花紋,無不爛熟于太後心中。此時聽她話裏有話,太後不由微蹙眉頭:“想說什麽就說,在哀家跟前也要藏着掖着?”
琉湘于是伏在太後耳畔,如此這般地低語一通,太後眉心皺得越發深:“這是素辛聽來的?皇上當着她面說的?”
“是皇上私下與蘇茹閑談,素辛隔着簾子聽了幾句,她也不知道厲害,只會依樣畫葫蘆地複述給奴婢聽,”琉湘低眉順眼,“奴婢倒覺得,皇上這話有些道理,既然主使之人在宮外,咱們也得找些熟悉宮外的人來辦這案子。”
太後沉吟不語,半晌才道:“皇上既然有這個念頭,怎的不自己來和哀家說?”
“皇上年輕,行事有失輕重,自己也不知這番想頭可不可行,怕貿然和太後說了,反被數落一通,有失顏面,”琉湘笑道,“再者,糾集民間青皮刺探百官動向,這話好說不好聽,萬一被人知曉,太後英名難免受損,皇上怎敢冒這個險?”
太後端起甜白釉小碗,品了兩口微涼的燕窩,耳畔的赤金東珠墜子泠泠作響:“哀家自己也是世家出來的,念着這點香火情,對諸位閣臣一再容讓,誰知竟縱得他們肆無忌憚,越發沒了顧忌……罷了,皇上年輕,大婚之事緩一緩無妨,但朝堂上的兇險,也該叫她知道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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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說得委婉,但琉湘是跟了她四十年的老嬷嬷,如何品不出這話裏頭的意味?立刻躬身答應了。
有了琉湘這枚棋子,哪怕她效忠的是太後,對慕清晏只是力所能及地搭一把手,事情依然好辦許多。很快,消息傳到勤政殿,蘇茹趨步進了西暖閣,正要開口,就聽裏頭傳來窸悉簌簌的低語聲。
蘇茹頓住腳步,露出一個會心笑意。
旁人或許不清楚,蘇茹卻心知肚明,女皇醒來的當晚是在東圍房過的夜。第二天清早,清遠侯人還沒完全清醒,就被一條長椅擡着進了西暖閣,等他醒來時,已經躺在暖閣闊大柔軟的月洞架子床上,被錦繡糾纏着起不了身。
此時四下寂靜,宮女都守在殿外,蘇茹心知裏頭只有女皇和清遠侯單獨相處,唯恐那兩位在做什麽私密舉動,不敢貿然打擾,因此只站在珠簾後回禀道:“皇上,話已經傳到頤寧宮。”
暖閣裏的說話聲驟頓,片刻後,女皇聲音傳來:“太後怎麽說?”
蘇茹眼觀鼻鼻觀心,将太後的意思大致複述一遍,得了女皇允準,立刻蹑手蹑腳退下。相隔一道珠簾,慕清晏坐在床邊,将殷策披散的長發撥到一旁,從小盒裏取了白膩如玉的藥膏,仔細塗抹在後背鞭痕處:“疼嗎?”
殷策無奈:“皇上每天問一遍,不嫌膩味嗎?”
慕清晏知道自己被調侃了,本想跟他鬥幾句嘴,看着這人滿身傷痕,又心疼得說不出口。清遠侯雖是武将,在北境風餐露宿了十多年,人卻并不顯黑,尤其是後背常年不見天日,肌膚白皙,稱得上如珠似玉。
正是因為皮膚白,才襯得遍布其上的斑斑傷痕越發觸目驚心,有些是近期造成的,有些卻年代久遠,爬布在這人身上,像是裹了層荊棘叢生的铠甲。
慕清晏屏住呼吸,下手盡量輕柔。她自己身體還沒完全康複,卻包攬了替清遠侯上藥擦身的活計,連貼身伺候的宮人內宦都不讓沾手,直接将人趕出殿外,無論殷策怎樣勸說都不改主意。
“這些都是下人的活,皇上千金之軀,何苦為臣纡尊降貴?”殷策伏在枕上,無奈偏過臉,“若是傳出去,兩院清流又該群起圍攻了。”
行刺一案之後,頤寧宮固然震怒,外間朝堂也沒閑着:督察院和禦史臺像是串通好了,三天兩頭遞折子,中心大意無非一個,就是女皇遇刺,當日随行護駕的內侍皆有嫌疑,請求太後嚴懲。
雖然沒指名道姓,但所謂的“內侍”指的是誰,該知道的心裏都有數。
慕清晏太清楚兩院清流是什麽德行,所謂言官,就是幹實事不行,挑毛病第一名。但凡礙着他們的眼,哪怕是九五至尊都敢啄個滿頭包,何況一個褫奪爵位、無名無品的“內侍”?
“言官就是這樣,別說你了,連我都是動辄得咎,”慕清晏悻悻道,“上回宮宴,朕給了北戎幾分臉色看,不過一個晚上,折子就雪片似的飛去頤寧宮,都是數落朕行事莽撞、無聖君之風的,我……”
慕清晏說着說着就想爆粗口,話到嘴邊才想起來自己是對誰玩真心話大冒險,趕緊咬斷話茬咽了回去。
饒是如此,殷策無奈的眼神也已掃來:“朝堂不能淨是言官,也不能沒有言官……皇上乃天下共主,享得住至尊榮光,便要忍得下言官們的谏言。”
慕清晏上藥的手一頓,仗着殷策沒留心,翻了個不着痕跡的白眼。
清遠侯實在端方,哪怕兩人私下已經定情,依然時不時冒出“禦前奏對”的口吻。慕清晏拿他沒轍,小聲嘀咕道:“那些老古董說些什麽,我才不在乎,反正都聽習慣了……我就是見不得他們為難你。”
伏在枕上的清遠侯沒說話,嘴角卻偷偷翹起。
慕清晏快手快腳上完藥,又悉心吹幹,撿過中衣披在殷策肩頭。殷策正要起身,卻被她摁了回去:“別急着起,再躺一會兒,讓藥性發散出來。”
殷策于是趴了回去,偏頭看着慕清晏:“太後那番話的意思,皇上聽明白了?”
“有什麽不明白的?”慕清晏扯過薄被裹在殷策身上,“世家鬧得不像話,太後雖說出身世家,到底久居人上慣了,能以女子之身代天子行權,心性手段皆是頂尖,怎能忍得下這口氣?勢必要尋個法子找回場子!她久居深宮,用的最趁手的無非是宮中內官,可內官再有手段,也是螺蛳殼裏做道場,想靠他們擺布背景雄厚的世家權臣,卻是難了。”
殷策:“所以,你借眼線的口,提醒太後糾集宮外勢力,監察百官動向?可你怎麽确定太後會讓你插手此事?”
“我不确定啊,”慕清晏聳聳肩,“不過太後應或不應,于我都沒什麽妨礙——她若不準,就得自己動手接過這盆髒水,日後東窗事發,朝臣們責難的也是她這個代行天子權的國母;她若準了,那更好,我就能名正言順的溜出宮玩了。”
殷策聽前半段還煞有介事,待到最後一句,這貨又露出四六不着的原形,頓時哭笑不得:“你就只惦記出宮玩?”
慕清晏眼珠轉了轉,突然低下頭,嘴唇幾乎貼到殷策耳朵尖,說話時溫熱的吐息一絲不差,盡數灌入清遠侯耳中:“當然不是……這不還有你嗎?”
殷策:“……”
其實清遠侯再持身中正,終歸是在朱豔繁華的首善之地長大,該知道的一樣不少,卻也從沒見識過慕清晏這般女子:說她輕浮不自重吧,卻又萬事把着度,從不輕易越過那根一觸即發的紅線,該莊重時一點不含糊,鎮得住北戎,也壓得服群臣;可要說她端莊自持,又差了十萬八千裏遠,她像只壞了心腸的貓兒,睜着一雙情意纏綿的眸子看着你,不知什麽時候就踩過線,毛茸茸的大尾巴搔過旁人要害處,惹得人心癢難耐,她卻仿若不知,還做出一副天真無邪的神态,倒似是別人心懷鬼胎想多了。
着實讓殷策氣笑不得。
清遠侯能統領四境駐軍,卻拿女皇沒轍,只得別開臉,眼不見為淨:“春闱在即,往年一二甲前幾名都是各大家族分了,今年卻有些不同……太後指了李學陽當主考官,雖說也是出身世家,卻是旁支子弟,又有‘帝師’這一重身份,大約不會刻意偏袒。”
“何止不會偏袒?老師對世家權臣把持朝政一向看不過眼,奈何人微言輕,說不上話,如今成了主考官,總算能為朝堂選拔些新生力量,”慕清晏揭開食盒蓋子,端出一碗紅棗枸杞桂圓羹,用小勺舀了喂到殷策嘴邊,“太後想借寒門學子壓一壓世家的氣焰,咱們正好順水推舟,多選些得用的人才,日後行事也方便。”
殷策不愛食甜,但是慕清晏親手喂到嘴邊的心意,他不忍拒絕,只好張口咽了。一口熱騰騰的湯羹入腹,甜固然是甜的,仔細回味,似乎還有中藥的味道,只是被紅棗和桂圓的甜掩去,不甚明顯。
殷策一時好奇:“裏面放了中藥?”
“是當歸,”慕清晏一一數給他聽,“還有紅棗、桂圓、枸杞,以紅糖調味,再打進去一個雞蛋,既香甜可口,又能補血暖……”
她猛地一咬舌尖,拼死拼活,總算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
殷策卻沒反應過來,仍舊好奇地盯着她:“暖什麽?”
慕清晏沒說話,眨巴着一雙杏仁眼,笑得純良又無辜。
殷策直覺她後面沒好話,可又實在好奇,于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兩廂僵持片刻,慕清晏沒繃住,低頭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句什麽。
剎那間,清遠侯八風不動的表情居然騰起細微裂痕,血色脫了缰,山呼海嘯般湧上頭頂,雖然憑借多年城府,沒在煞白俊臉上留下痕跡,到底将一截修長似玉的脖頸染得通紅。
他咬緊牙根,隐隐有些惱羞成怒:“你……”
慕清晏卻懂得見好就收,方才還嬉皮笑臉,此時又板出一本正經的“至尊範兒”:“太醫說了,你身子虧損得厲害,除了日常服藥,也要多用些補血益氣的藥膳。這道甜羹……咳咳,雖說是治女兒家病症的,但也最對你的症狀不過,聽話,乖乖喝幹淨。”
清遠侯統領四境,從來積威深重,誰知一朝虎落平陽,被女皇當成不懂事的孩子哄,實在哭笑不得。他雖心裏尴尬,架不住慕清晏殷殷相勸,只得強忍窘迫,将一碗甜羹喝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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