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兵變
仙人關由吳玠之弟吳璘鎮守,那是有名易守難攻之處,號稱是一夫當關、仙人莫開,山路艱險、怪石壁立,金人的騎兵無用武之地,屢攻不下,只得囤兵關前等待時機。
吳玠紮營在和尚原西南角,與仙人關互為犄角。平原荒野,至此一變而為山巒起伏,雖是初冬季節,也是深澗水急,行路不便。不過比起仙人關來,和尚原的險要還是大有不如,更有大片原野可供金人騎兵馳騁,因此成為金人在川陝的主攻方向。
梁世佑回營兩天後便聽到探報,斡思朵屢戰不力,又頻遭偷襲、損兵折将,已被撤換,金人改以烏魯與折合出大散關、沒立出鳳翔,準備夾擊和尚原。烏魯與折合距和尚原較近,以他們現在的行軍速度,估計五、六天左右便能逼近大營。
金人大軍将至,這消息一傳開來,整個大營的氣氛,無形之中,又開始緊張起來。而這緊張之中,又夾雜着令人不安的動蕩與混亂。烏金本能地感受到了這一點,寸步不離地跟在梁世佑身邊,整個人繃緊得如同一張上了滿弦的弓。
梁世佑直至晚上才察覺到烏金的不對勁,出乎烏金意料的是,梁世佑沒有取笑他毫無來由的緊張,反而拍着他的頭滿意地贊嘆道:“不錯不錯,不愧是我梁二撿回來的人,夠有眼力勁兒,這麽快就發現營裏的問題了,明白自己該怎麽做才能保住這條小命。”
烏金不知道梁世佑說營裏有問題是什麽意思,但總算聽懂梁世佑是在誇自己緊跟在他身邊做得對,當下拿定主意,明天一定要更加吊緊在梁世佑的衣角上。
但是當天晚上便炸了營。
烏金是在睡夢中被梁世佑一腳踢醒的,翻身爬起時,梁世佑已經結束停當,提着槍大步走出帳門,一邊随手将烏金提了起來丢給身後那名親兵:“看好這小子,別給我添亂!”
烏金握緊了手中短刀,跟在那親兵身邊沖出帳來。
主帳那邊,火光通明,吳玠的親兵十人一隊,繞營疾奔,領隊者手舉腰牌,高聲喝令所有将士一概席地而坐,違令者斬;襄陽軍自有營帳,不得越界,違令者斬;戴公公屬下的一百禁軍,不得出帳,違令者斬。鳳凰與她所統率的五十名射手,勒馬而立,居高臨下,有妄自行動者,立時便被射倒在地。
約摸一炷香功夫,營中終于安靜下來。
襄陽軍紮營之處,自成一體,主營那邊亂兵一起,這邊負責營防的呂長壽已傳令下去看緊
門戶、不許出也不許進,以免亂中生事。梁世佑見自家營中并無不妥,便找了個略高之處看熱鬧,烏金自是緊跟在後,踮着腳,越過前面梁世佑的肩頭,可以将主帳那邊的動靜看個一清二楚。吳氏諸将四面散開控制着營地,吳玠獨自站在主帳前,左臂似是受了傷,裹着白布,松明跳動的火光之下,臉色鐵青。他身前的空地上,跪着五名将領,低伏着身子,不敢擡頭。親兵隊不時将被射殺
的亂兵拖出來丢在一邊。
烏金正看得莫名其妙,吳玠已對着跪在面前的那五名将領開口說話,語氣極是和緩:“五位将軍以前并非吳某屬下,歸于吳某帳下這半年多來,吳某可有虧待之處?”
過了片刻,跪在最前面、似是領頭者的那名将領低聲答道:“吳帥仁義,收容末将以來,視同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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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玠又問道:“那麽,是吳某對各位将軍的部下,有所虧欠?”
那人的頭埋得更低:“吳帥仁厚,絕無偏袒不公。”
吳玠緊盯着他:“既然如此,吳某左臂上這一刀,又是怎麽來的?”
四下裏一片寂靜,不但那幾名将領,便是那些席地而坐的士卒,也多有愧色。
吳玠聲音漸高,語氣也變得嚴厲:“吳某既然無愧于諸位将士,那麽是國家有負于諸位将士了?”
無人敢出來回答。宋室養兵,向來優厚,常饷之外,年節均有賞賜,若遇皇子降生、帝後成婚之類的大喜事,更是全軍重賞。吳玠收容的這三千散兵,都來自待遇最為豐厚的禁軍,但若要認真追究的話,一大半都是沒有勇氣和能力對敵、一見風色不對便潰敗下來的逃兵,只有極少數人是殺出重圍。要說國家有虧于自己,這句話只怕便是那些殺出來的悍卒,也不敢問心無愧地說出來。
吳玠等了一會,又放緩了語氣說道:“我知道各位将士并非有意投敵,若不然,也不會現在便發難,而要等到金人大軍逼近時才動手了。”
他已将對方逼到牆角,忽地又放松一步,那幾名将領都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氣,為首之人立時仰起頭來,滿臉是淚,連聲說道:“吳帥英明,末将的确不敢有意投敵!全是底下士卒不明事理——
”
很顯然,那将領自己也知道,不明事理并不是這些亂兵意圖劫持主帥向金人投誠的好理由,因此也說不下去了。
吳玠替他接了下去:“因為屢戰屢敗,所以失了膽
氣,對吧?”
宋室養兵百萬,卻又武備松弛,金人侵宋以來,戰無不勝,多少名城大郡,守将不戰而逃,甚至望風而降,也無怪乎士卒膽怯畏戰。
吳玠這番話,正中這諸多士卒的心事,國家養兵千日,一朝對敵,卻畏戰而逃,這話怎麽也說不過去,一個個不免面有愧色。
只是,法不責衆,吳玠深知此時此境不宜追究太過,當下話風又是一轉,向各位将士講述營中如何糧草充足、弓弩齊備、栅欄牢固、援軍得力,更兼大營背靠山嶺,前臨深澗,金人進攻大為不易,只需固守,定然可以擊退金人。
梁世佑聽着吳玠侃侃而談,跪着的将士被他的話牽引着忽懼忽喜,不免暗自好笑。吳氏世代統兵,吳玠帶兵這麽多年,什麽場面沒見過?這些人落到他手裏,自是只能由得他揉圓搓扁,哪裏還有還手之力?正暗笑之際,突然感到肩頭一重,卻是烏金白日裏訓練太辛苦、年紀又小,耐不住困,額頭擱在他肩上,已經睡着了。梁世佑偏過頭去看看他,忽而一笑,揉揉烏金的腦袋:
“你倒不怕死。有志不在年高啊,這話還真沒說錯。”
烏金被他這麽一揉,驚醒過來,茫茫然左顧右盼,梁世佑順手将他扔給自己的親兵:“帶這小子回帳睡去,這裏沒事了。”
收拾了亂兵之後,吳玠立即着手安排迎戰事宜,梁世佑領的軍令,仍是偷襲與伏擊,以便遲滞烏魯與折合的進軍速度、擾亂其軍心。
梁世佑點檢自己的親兵隊,除戰死者外,另有三人傷勢太重,短期內不能再随他出戰,不過其他人的情形都還不錯。呂長壽不放心,給他又補了二十幾個人,重新湊齊了一百人的輕騎。雖然新來的人,還需要與其他人磨合一段時間,好在都是小溫侯帳下精兵,彼此相識,所缺的只是習慣一下梁世佑的偷襲戰法而已。
讓梁世佑頭疼的是烏金。
烏金是個機靈能幹的好向導,和他的親兵隊相處得很不錯,他說要跟着梁二将軍上陣殺敵,親兵隊個個贊成,所以這幾天一直有人自告奮勇在教他騎馬。以初學者而言,烏金學得算很快很好的了,可惜的是,要跟上他們的行軍與奔襲速度,只怕還不夠。梁世佑不免在心中反複度量,如果帶上烏金的話,究竟會變成一個累贅,還是會變成幫手?
好在還有兩天時間整訓,且看這兩天裏,烏金能夠練到什麽程度再說吧。
鳳凰也在頭疼。錢
汝珍一開始說過休息幾天便回蜀中,不過這幾天裏他被吳玠的後營糧臺借去盤點辎重之後,糧臺便傳出消息來要留用錢汝珍,錢汝珍裝模作樣地謙虛了幾句,便順水推舟留了下來。于是大家都笑吟吟地看着鳳凰,鳳凰惱火地一甩門簾出了帳篷,沖到左營的校場去訓練射手去了。
大營所在之地,地勢逼窄,難得有這麽一大片空地可以練習騎射。不過宋軍缺少馬匹,因此尤重弓箭,校場上倒有一大半地方專門辟出來作射箭場。吳玠收攏的這些殘兵,大半都不是他在合州的舊屬。而能夠在潰敗之中逃得性命的,往往不是奸滑之輩,就是悍勇之徒,吳玠僅僅是管束這些驕兵悍将,就費盡了心思。不過這些在千軍萬馬中掙得性命的兵士,也比常人更明白有技傍身的緊要,老話常說“技壓當行”,鳳凰在給了這些人一個下馬威之後,在這射箭場之上,無人不俯首貼耳。
此時見鳳凰神情嚴肅,今日輪訓的一百名士兵,真個是大氣也不敢出,比平日更攢足了勁一次次拉弓瞄準。鳳凰拎着馬鞭一一指點過去,遇到太笨的,實在懶得多說,一鞭過去,那士兵立刻滿臉沮喪、戰戰兢兢地退了出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用好弓箭的。
梁世佑正在旁邊訓練他的親兵隊,跟慣了呂長壽的那二十幾個人,身手都挺不錯,只是在梁世佑看來,太過謹慎持重了,未免有些跟不上其他人的節奏。梁世佑皺了皺眉,尋思着這些人究竟是否适合跟着自己去幹偷襲的勾當?轉眼看見掉在最後面的烏金,眉頭皺得更緊。
鳳凰巡了一圈下來,心情略略好了一點,轉到梁世佑身邊,馬鞭點一點他的肩頭道:“看什麽呢?一臉不高興。”順着梁世佑的目光看去,卻是烏金策馬跳過一道土溝之時險些掉下鞍來,與前面的距離拉得更遠了。鳳凰笑了起來:“這才學會騎馬幾天?很不錯了!”
梁世佑不答。他正煩着呢。
鳳凰倒是來了興致,打量烏金良久,說道:“看樣子再練兩天,就能夠跟上你們平日行軍的速度了,你又不指望這小子去沖鋒陷陣,盡夠用的了。好向導不容易找。我覺得你可以帶上他。這小子骨子裏有股野草一樣的勁頭兒,不論丢到哪兒都會活下去,不會變成你的累贅。”
梁世佑“唔” 了一聲,盯着烏金的動作,看來看去,勉強承認鳳凰說的有道理,烏金的确進步神速,更難得的是那股子韌勁與狠勁,很合他的脾氣,倒比呂長壽送來的那十幾個溫吞水,更适合跟着他去奔襲伏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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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隊人來回縱馬,經過他們面前時,鳳凰忽地挑起了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烏金,又轉過目光看看梁世佑,梁世佑詫異地掉過頭來,鳳凰卻只是一邊笑一邊別有深意地打量着他。梁世佑只覺鳳凰的笑容和目光都不懷好意,心知問是問不出來的,轉念說道:“別做出那付樣子來,果然和錢夫子那奸滑小人厮混久了……別,我什麽也沒說!”一邊叫一邊跳了開去,躲開鳳凰抽下來的馬鞭,随即又笑嘻嘻地道:“我說鳳凰,你怎麽就這樣不待見錢夫子?我們都覺得這個人雖然奸滑,倒是熱心能幹,你爹爹雖然不喜歡他,可是你五哥似乎挺看中他的不是?”
朱家現在支撐門面的人,是鳳凰的五哥朱逢春。鳳凰的婚事,朱逢春至少是可以做一半主的。
梁世佑這一番話正中要害,鳳凰立時沒了取笑他的心思,板着臉孔不答腔。這幾年來,錢汝珍時時在她身邊出沒,糾纏太多,反而讓她看不清自己的心了。錢汝珍游刃有餘的那個販夫走卒雲集、滿是煙熏火燎氣的天地,總是令她不知如何應對,只能望而卻步;可是每次想要轉身之際,又會被那歡快熱鬧的氣息牽絆着不忍離開。若非她自己的搖擺不定、猶豫不決,父親當日也不會那樣幹脆利落地扔掉了錢汝珍送去的求親禮物吧?這樣的猶豫,令她面對殷勤依舊的錢汝珍時,難免心生愧疚,煩惱之餘,只能逃之夭夭。而這樣前所未有的逃跑,又讓她郁悶得簡直要仰天長嘯。
梁世佑偏偏又笑道:“可惜姬大小姐——啊不,嫂子遠在襄陽,不然讓她給你解解惑多好!”
鳳凰狠狠瞪了他一眼。她就是讓姬瑤花繞糊塗了,才會和錢汝珍牽扯上的好不好?現在她絕不願意再被人繞進去,必得要自己想個清楚明白。
也就在這時,他們兩人都心有所感,轉頭望去,卻見一名偏将正點頭哈腰地陪着戴公公走入校場,戴公公倒背着雙手,面帶微笑,聽着那偏将的介紹,目光卻落在鳳凰和梁世佑身上,此時碰上他們的目光,面上微笑不變,略一颌首,便轉過視線,那意思是不需要他們上前拜見,自管練兵便是。
梁世佑和鳳凰互相看看。這位戴公公是不是太善解人意了?這真是讓他們不怎麽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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