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破釜沉舟

追兵入山之後,因為山道狹窄,只能并行三五騎,行進緩慢。行至隘口處,鳳凰放過前鋒與中軍之後,才下令兩側山上的伏兵同時放箭,箭枝左右交叉,将金人後軍盡數籠罩,從側翼射入的箭,避開了金兵護心銅鏡與頭盔的位置,命中的多是鐵甲不能護衛的腋下與大腿,馬匹中箭者也甚多,倒在山道上,将狹窄山道一段一段堵得嚴嚴實實,金人騎兵無從驅馳,只能棄馬步行後撤。

金人後軍受襲,前鋒與中軍後退不能,山嶺又陡峭不便攀登,只有奮力向前,不料走得十來裏,又遇伏弩襲擊,将前軍與中軍斷為兩截,金軍主将下令棄馬,踏着山道上堆壘的屍體前進。

待到沖出山谷,金軍折損已經過半。山谷外十裏左右的高崗上,駐紮着吳玠的五百兵馬。守城必守險,這高崗離大營不遠,居高臨下,委實不能棄之敵手,是以吳玠派了自己的一個族侄吳晖在此駐守。高崗下挖了陷馬坑,紮了鐵蒺藜,又以木栅和土石壘成了三道短牆防禦金人的箭枝,高崗上則架起了十八張床子弩,床子弩不便移動,故而又配了五十張神臂弓,所用均為精鋼三棱箭,百丈之內,可透重甲。自山谷中沖出的金軍,立足未穩,陣勢尚未展開,即被弓弩壓制得進

退兩難。

這一戰,六千金兵幾乎被全殲,鳳凰屬下那些奉命在山谷中伏擊的弓弩手,得意地吹噓道至少有他們一半功勞,吳晖的一名偏将則冷冷說道,若無吳映所部舍身誘敵,怎麽可能将這六千金兵引至這個方向?吳映至今音信全無,不知是生是死。只是衆人見梁氏兄弟的兩百人馬,也僅以身免,除了一個毫發無傷的烏金,別無士卒生還,料想吳映也是兇多吉少。這麽一說,衆人的歡喜心情之上,不免潑了大大一瓢冷水。

不過,雖然領命偷襲金軍的五枝精兵,大半未能回營,烏魯與折合一路損兵折将,士氣大大受挫,行軍速度也被遲滞,吳玠則依托山勢層層設障,多備弓弩箭枝,不求一舉克敵制勝,但求每一關卡均能殺傷一定數量的金軍。吳玠以為,金軍便是一只無敵猛獸,傷口太多、失血太多之際,也不能再複往日勇猛。

烏魯與折合最終行近宋軍大營時,所餘已不過一萬疲兵,後方糧道已斷,軍中斷糧在即,不得不先行退兵。烏魯與折合既退,後至的沒立,本就孤掌難鳴,又被折返的小溫侯順手劫了一次營,沒立猝不及防之下受了重傷,難以上馬,也只能退兵,再圖後謀。

大局已定,吳玠傳令各營,晚上擺慶功宴,雖說軍中不能

飲酒,對尋常士卒來說,能夠大塊肉管飽,便勝似盛宴了。

戴公公自然是尊貴的主客,吳玠親自前來邀請,看守營帳的禁軍回道戴公公喜好游賞山水,常常只帶了兩名貼身內侍出游,一去大半日是常事,吳玠只得留下兩名親兵在帳外等候,自己先行離去。

戴法憲此時正立在後營外的高峰之上,俯瞰白雪覆蓋的原野與山巒,兩名內侍捧了暖爐與銀炭在一旁伺候,不時随着戴法憲的話頭,贊嘆幾聲山河壯觀、關隘險要、軍營威武。

戴法憲的目光落在射箭場上。鳳凰正在訓練新招來的一批弓弩手,感覺到遙遙投來的目光,她擡起頭來望向山峰上那個披着狐裘的人影,靜了一瞬,微一颌首,便轉過臉重又看向面前的弓弩手。

戴法憲微微笑了一笑。小鳳兒還真是長大了,居然這麽快便認出了他,然後還能夠沉得住氣,恍若無事人一般。

但是他随即皺了皺眉。只要在軍營中,鳳凰走到哪兒,身後似乎都少不了錢汝珍那個讨厭的小滑頭。

錢汝珍在鳳凰視線稍移時便已察覺到山峰上戴公公看向鳳凰時那別有深意的神情,以及投到他身上的那種不懷好意的目光。想了一想,他低聲向鳳凰說道:“戴公公似乎從一開始就很不喜歡看到我。真奇怪啊,我可沒有得罪過他。”

鳳凰斜了他一眼。若不是知道這一點,她又何必由得錢汝珍總是跟在自己身後?她還真怕戴公公一個手滑便結果了錢汝珍這個集仙峰的棄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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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鳳凰怎麽也沒有想到,飛鳳峰的護法長老,會是宮中的高品宦官。

但是知道戴公公的身份之後,又覺得這件事情,再正常不過。

沒有任何其他人,能夠比深受帝王信任、有權監軍的宦官,更能夠在暗中保護歷代從軍的飛鳳峰弟子了。

只因為,征戰沙場的飛鳳峰弟子,最危險的敵人,往往不是戰場上的對手,而是深宮中的帝王。

再次轉過目光去時,山峰上的戴公公,已經接過內侍遞上的暖爐,尋了路慢慢下山。

錢汝珍的眼角餘光一直在注意戴公公的動作。沒來由的這樣讨厭自己,對鳳凰又有着隐約可察的善意——戴公公的身份,還真是耐人尋味啊。唔,無論如何,鳳凰還是護着自己的不是?

吳玠的親兵到射箭場上傳送夜宴命令之後,鳳凰提前放了這批新手回去。此時營中已經鬧騰起來

,不少将士都歡呼着跳入澗水中洗浴淨身,免得一身塵灰血污不好看相,也顧不得澗水寒冷、白雪紛飛。

錢汝珍聽着營中的響動,忽而向鳳凰笑道:“這都要去脫衣洗浴了,梁二不會還沒發現吧?你說他會不會将烏金捉到身邊去一起刷洗?”

照梁世佑訓小狼崽的那個熱乎勁頭兒,很有可能會這麽幹。

鳳凰本待立刻便去看熱鬧,錢汝珍拉住了她:“去這麽早,哪有熱鬧可看?呆會兒再說。”

且說梁世佑抓起衣服之際,轉眼看見站在角落裏沒有動的烏金,心中不由得轉過一個念頭:烏金這小子倒還挺識趣的,他這一身似乎早已浸透到肌膚中的煤灰,的确不太适合跟大家一起洗浴。

只怕這小子也沒有幹淨衣服替換。

梁世佑點手叫來一名親兵,吩咐他拿了自己的一套衣服,帶着烏金遠遠地走到營外一個小水潭去洗浴。

舒舒服服地洗幹淨了回來,梁世佑大是滿意,根本沒有注意到為他揭開帳篷門簾的那名親兵的古怪神色。

帳中站着一個披着濕淋淋長發的纖瘦人影。聽得有人進來,那人回過身來。

帳中光線雖然很是昏暗,但也足以讓梁世佑不會将這人錯認為是男子,一驚之下叫了起來:

“喂,你什麽人?哪兒跑來的?”

那少女一怔,更是局促不安,吶吶地說道:“我是……我是……”

她遲遲艾艾,不知如何解釋,梁世佑卻已聽出她的聲音,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幾乎不曾跳将起來:“你是烏金!”

可不正是烏金?

鳳凰在梁世佑身後“哧”地一笑:“梁二,軍帳中私藏女子,還穿着你的衣服,我看你怎麽向吳大帥和小溫交待!”

梁世佑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叫起了撞天屈:“鳳凰你別冤枉我,天地良心,就憑他原來那副又黑又髒的臭模樣,誰看得出這小子是個女的?”

鳳凰哼了一聲:“我倒是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倒是問問自己,當真看不出來嗎?”

梁世佑轉頭看着烏金。良久,梁世佑不能不勉強承認,烏金雖然黑瘦,但是不折不扣是個女子,

而且還是個讓他心中突地一跳的姣好女子。

讓他這麽一盯,烏金微黑的面龐不覺漲得通紅。

梁世佑別

轉頭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再說了,誰想得到和尚原上會有女子?”

鳳凰“哈”地一笑,幾乎要伸手去擰梁世佑的耳朵:“和尚原上若沒有女子,那些老老少少,莫非是從石頭縫裏鑽出來的?喂,小姑娘,告訴這笨蛋,和尚原這名字怎麽來的!”

烏金趕緊答道:“我聽老人說,是因為那塊地方原來連草都不長,就像和尚的光頭,所以才叫和尚原。”

鳳凰得意地看了梁世佑一眼,幸災樂禍的語氣誰都聽得出來:“聽明白了吧梁二?就算吳大帥不砍你的頭,小溫只怕也會将你倒吊起來打八十軍棍,以明軍紀。嘿,你好生準備着吧!”

烏金心頭一緊,八十軍棍還不将人打死?她看看鳳凰,鼓足勇氣小聲問道:“可是,鳳将軍你不也是……我也能夠幫忙的……”

鳳凰留在軍中,是因為她的箭術;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有那麽一點兒有用的本事,作為留下的理由?

鳳凰自然明白她的疑問。一笑欲答,梁世佑已經冷笑着接了上來:“你跟她比?人家可是光明正大進來的,哪兒像你這樣偷偷摸摸?再說了,你那點兒本事,能比麽?”

烏金不敢說話了。自己根本就不能真的上陣厮殺,哪兒能夠像鳳凰那樣威負神氣?

梁世佑左想右想都覺得窩火,自己辛辛苦苦、勞神勞力地帶了這麽一個徒弟,眼看着一天天聰明懂事起來,沒想到這麽得意貼心的徒弟卻是個上不了陣的女孩——他可沒想着鳳凰也是女子——心下惱火,只顧瞪着烏金道:“你好好一個女孩子,扮什麽男妝?”

連累他違反軍紀,還被鳳凰捏住痛腳得意洋洋地取笑。

烏金見他生氣,聲音不覺便低了下去,小聲答道;“我從小跟着爹爹四處流浪,怕生是非,所以一直扮成男孩子。到了和尚原,因為女孩子不讓挖煤,所以就還是扮成男孩。爹爹本來說積一點錢,等我滿十五了,就帶我離開和尚原,換回女妝,可是石先生的管家剛好挑中我做他的幫手,就又耽擱下來了。”

梁世佑追問:“碰見我們時你怎麽不說清楚?”

被他這麽步步緊逼,烏金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我一直扮男孩子,自己都快忘了本來是個女孩了;再說了,我要是說我是女子,你們肯定不會讓我跟着去鬥那個斡思朵……”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鳳凰看不下去了,喝道:“好啦梁二,有本

事別去欺負人家小姑娘,先想想怎麽向吳大帥和小溫交待吧!”

她一挑門簾閃了出去,梁世佑只當她要去告狀,大驚失色,跳起來追了出去,一邊大叫道:“喂鳳凰,大家兄弟一場,你就算見死不救,也不用落井下石吧!”

烏金聽得他們在帳外低聲談了許久,梁世佑總算回來了,對上烏金眼巴巴的神情,想發火又覺得下不了手,只得悻悻地道:“鳳凰這臭小子,越變越奸滑了,都是跟她們家錢夫子學的!她叫我趕快将你送走,說什麽‘捉賊捉贓’……”後面一句話是“拿奸拿雙”,梁世佑一邊聽一邊在肚裏暗罵鳳凰真是近墨者黑,成天與錢夫子那奸滑師爺混在一處,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可沒敢向烏金提這一句,吞了一口口水接着說道:“鳳凰還想叫我把你交給她送走。可別想叫我上她這個

當!你要是到了她手裏,還不更變了法子整我?喂你還有沒有親戚?都住在什麽地方?”

烏金低下了頭:“我從小就跟着父親在各地流浪,從來沒聽他說過還有沒有別的親戚。再說了,我也想留下來。”

梁世佑一怔。

烏金緊接着又道:“現在天氣這麽冷,我留下來至少可以為大軍開窯攻煤,絕不會吃閑飯的。梁将軍,我留下來會很有用的。”

她擡起頭懇求地看着梁世佑。

梁世佑心中掙紮了許久。交給鳳凰?想都別想!趕她走?這個也不太好吧?梁世佑拒絕去想為什麽不能趕烏金走,就算烏金別無親戚可以托付,也不是不能另外給她找個去處,襄陽就挺不錯嘛。

躊躇許久,梁世佑長長嘆了一聲說道:“好吧,我是客軍副将,想來吳大帥砍我的頭是不會的,拼着挨小溫的八十軍棍就是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想當年又不是沒有挨過——”

烏金已接了上來:“他們真要打你,我來替你挨。”

梁世佑打量着她,不屑地道:“你?我看你一棍都挨不了。走吧,他奶奶的,就算挨刀子,也先吃了慶功宴再說!”

說着一把扯起烏金跨出了帳篷。

一跨出帳篷,便迎來了衆多驚異的目光。

梁世佑這才醒悟到,現在的烏金,沒有人會将她當成一個男子。

但是每個人都見到,烏金的手臂已經被他捉在手中了。

梁世佑在心中暗罵自己怎麽這麽粗心,但是衆目睽

睽之下,他要摔開烏金已經為時太晚,更有欲蓋彌彰之嫌,一橫心,幹脆豁出去,扯着烏金大步向中軍主帳而去。

留下一群士兵在他身後不勝仰慕地感嘆:“佑将軍真有膽量啊!”

小溫侯治軍向來極嚴,梁世佑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讓人不佩服都不行。

烏金被梁世佑拖着,跟不上他的步伐,走得很是狼狽,嘴角卻微微翹了起來。自己想了很久都想不到辦法說明身份,時時揣着這個心事,日子委實難過得很。昨天晚上,梁世佑教她的是破釜沉舟、背水一陣、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招還真是好用。現在該發愁的是梁世佑而不是她了。将這樣一付重擔卸到梁世佑身上,梁世佑也一邊抱怨一邊接了過去,烏金難免覺得愧疚,同時又有着莫名的歡喜,一直以來忐忑不安的一顆心,似乎突然間有了着落,安定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後記:和尚原一戰,為金軍入中原以來所遇到的第一次大敗,真實經過,列位看官百度即可,千萬不可将本文的小說家言對號入座,以免出現時間與空間的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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