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初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第四卷開始貼。今古的版本,比網絡版要簡潔緊湊一些,主要是開頭部分删了一些與正題關系不太大的情節,不影響故事內容。

話說甘泉裏原是杭州城清波門外的一處所在,雖則地肥水美、林木蔥籠,更因一口四季甘冽、大旱三年也不曾枯竭的井水而得此名,只可惜鄰近漏澤園,山林中叢冢累累,數百具無名棺木常年停在陰風蕭瑟的漏澤園之中,野草沒膝,狐兔出沒,竟是少有人敢在此長住。

只是靖康之變後,康王泥馬渡江,暫且定都杭州,南渡之人日日湧入杭州,哦,現在該稱“行在”,不過很快已得了“臨安”之名——臨安城中,寸土寸金,擠得後來之人,不能不另覓栖身之地,于是地近城門的甘泉裏便日甚一日的繁華起來。短短幾年時間,已是俨然一道長街,拖着十數條橫伸出去的短巷,自漏澤園逶迤延伸至清波門。

幾年不曾回鄉的甘泉裏地主顧氏,因為顧老爺告老致仕,舉家遷回臨安,甫入境時,望見這繁華景象,不免張口結舌。留守老宅的遠房族人報上每年收取的地租數目時,顧老爺的嘴不免張得更大。

這可是他做夢也沒想到過的一筆——錯,不是一筆,而是每年皆有的飛來橫財。

顧老爺的高興勁兒,還沒來得及緩過來,就差點兒被顧三公子一句話噎住。

顧三公子說,咱們顧家似乎有發國難財之嫌。

顧老爺回過神來,抓起算盤便砸了過去。

顧老爺在戶部呆了十年,又在各地做了十年的轉運使,算盤打得是刮刮叫,人送綽號“鐵算盤”,所以即使他老人家多年不回鄉也不問老家事,管事的族人也不敢以為老虎睡着了就能唬弄,一年年的帳目做得是一清二楚。

不過這綽號的另一層意思是,顧老爺手中那架算盤,指哪打哪,大有百步穿楊之勢;兼且精鐵鑄就,淩空打下來恍然有萬鈞之力,更是威風凜凜。據說顧老爺年輕時候某次跟随主官解送糧饷時,曾經遇上一夥大盜,将押運的官兵殺得屍橫遍野,顧老爺既急且怒,鐵算盤脫手擲出,盤旋呼嘯,竟将猝不及防的大盜首領當場砸下馬來,一顆頭好死不死地撞在路邊的石頭上,可憐這橫行十數年的大盜,居然如此糊塗地死在一個文官的算盤之下。那架鐵算盤,餘威未盡,盤旋之際,又砸倒三人,方才铿然落地。只這一番拖延,顧老爺他們的救兵已到,便是路經此地的一個禁軍軍官。那軍官遠遠見識了顧老爺的算盤威風,贊嘆之餘,未免手庠——蓋那軍官本是禁軍教頭,平日裏誨人不倦已成習性——同行三日,悉心點撥了顧老爺一番,令得顧老爺再次擲起算盤來,稱心如意,當真有脫胎換骨之威力。這十幾年練習下來,顧家上下,人人都是談虎色變,所以他老人家扔算盤砸人的時候,大家最好有多遠便躲多遠,以免死得太冤,見了閻

王都沒臉說自己是怎麽來的。

顧三公子從小到大不知被顧老爺的算盤砸過多少次,如何當一回事,自是顧老爺的眉毛一動,他已知道下一步該往哪兒躲。只是顧三公子有時候賣弄得過了頭,非要從從容容地等到算盤淩空而起時才肯拔腿開溜,也就難免潇灑反被潇灑誤了。尤其是這一回,顧三公子不挨砸也久矣,逃跑之技不知不覺之間便退了步,竟是被當頭砸個正着。好在他還能在算盤臨頭之前及時伸手護住了臉,隆冬時節,穿的棉袍夠厚,所以這一回只砸青了兩條手臂,一張顧家上下人人愛惜的臉幸保完整無缺。

說到人人愛惜的臉,列位看官難免會生出某種聯想。很遺憾顧三公子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種絕世美少年,美到那張臉稍有損傷都會是大麻煩大遺憾。顧三公子這個人,不過算生得齊整而已;那張臉之所以重要,完全是因為再過三天他就要去相親,女家是住在清波門內的柴禦史。柴禦史家的四小姐已到出閣年紀,才貌雙全的芳名在外,求的人多了,柴禦史自是要好生挑一挑,個個求婚兒郎都得先讓他老先生、不過最關鍵還是得先讓柴夫人過目才行。

所以,這關鍵時刻,顧三公子可萬萬不能鼻青臉腫地去讓柴夫人檢閱,尤其是顧老爺得知前去求親的還有老對頭萬老爺的兒子。萬老爺當年做禦史時,不知以刻薄之名參過顧老爺多少次。當然,來而不往非禮也,顧老爺扣下的萬老爺呈送戶部的報帳單預算書也不在少數。山不轉水轉,老對頭重逢,顧老爺可絕不能讓自己的兒子輸給了萬老頭的兒子。

顧老爺算盤出手方才想到這一點關鍵,自是吓了一跳,及至見到顧三公子那張臉完好無損,不曾留下半點傷痕,這才“哼”了一聲,仍是板着臉道:“孽蓄!還不快快下去!”

顧三公子答應一聲,跑得飛快。待他跑得人影不見,顧老爺才想起原本是安排顧三公子去整理書

Advertisement

房的,書房可不能交給不識幾個大字的那些仆婦去整理,只是已經晚了一步。

顧三公子上次回老家是五年前的事,五年不見,這甘泉裏還真是讓他認不出來了。一色青石板鋪就的街巷,五年來新建的房子無一例外都是樓房,有的高達三層,擠得密密麻麻,正街兩邊面對面支起的各色店鋪的招牌旗幡幾乎遮去了半個天空,側巷的樓房似乎一擡腿就能從這一棟樓跳進對面那棟樓的樓窗中。無論大街小巷,每隔百步,便有一個巨大的水缸半埋在地下,以便随時可以取水救火。陪同顧三公子逛街的留守老家人阿土伯說道,三年前臨安城中那場大火,可将全城人都燒破了膽,這防火大事,半點也不敢馬虎,不但随時随地備下水源

,臨安府還定下了嚴格的守夜規矩,另在每個街口都建了一座了望塔,宵禁之後,一見火光,塔上便要鳴鑼,一聲為東,二聲為西,以此類推。

顧三公子聽這規矩,大半都是沿用汴京舊俗,只是臨安人煙更稠密、木樓更多,這防火也更要緊。感嘆之餘,不免暗自慶幸三年前的那場大火沒有燒到那時節還不算繁華的甘泉裏來。

街上各家住戶與行人,雖然幾乎都不認識顧三公子,但阿土伯卻是無人不識,幾番寒暄下來,口耳相傳,尚未走完半條街,顧三公子已經成了名人,所到之處,人人笑臉相迎,倒讓剛剛挨過算盤的顧三公子心情大好,滿臉笑容,份外可親可敬。

其時已近年關,各家都在忙着置辦年貨,這近午時分,人越聚越多,街上自是十分熱鬧,不過有一處很明顯熱鬧得有些過頭了。阿土伯瞧了一眼,便認出都是街上有名的惡少,不由得心中忐忑,牽着顧三公子要繞道而行。顧三公子耳尖,早已聽見那群擠成一堆的無賴少年隐隐約約的話語,料想被圍觀的必是難得一見的美人,才會招來這麽一大群蜂蝶,這麽一想,腳下便定住了,哪裏還肯繞道?

向來跟在顧三公子身邊的書僮小七嘻嘻一笑,搶先一步鑽進了人群。三少爺的脾氣,他哪有不知道的?自是三少爺的眼珠一轉,他已知道該何去何從。

小七個子瘦小,人又滑溜,轉眼間便鑽了進去,過得一會,響起一聲唿哨,顧三公子立時眉飛色舞地奔了過去。

阿土伯無可奈何地跟在他身邊,幫他擠開人群。那群惡少認得阿土伯,嘻嘻哈哈地拍頭打肩,厮鬧一陣,還是網開一面讓他将顧三公子拱了進去。

人群裏面是個醫館,門面雖然窄小,裏進倒還算幽深,藥櫃之外還設了一張醫榻,榻上躺着一位面色焦黃、雙目緊閉的老婦人,正由那名中年郎中施針救治。不過這些情形都是過了一會才進到

顧三公子眼裏的。他一鑽進人群,眼前便是一亮,雙眼牢牢定在榻旁靜立的那素衣女子身上,哪裏還看得見別的東西?

後來顧三公子不止一次夢見這初見的一刻。幽暗的醫館中,薛一娘低垂着眼簾,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直到周圍的嗡嗡議論之聲似乎幹擾了郎中施針,這才擡起眼來,湛湛如秋水、朗朗如寒星的眸子略略一轉,四下裏便不由得安靜下來。那目光落到身上時,明明會泛起一層冰涼之意,顧三公子卻覺得身體內一蓬烈火忽然間灼燒了起來。

然後他便在這冰涼與灼熱之中驚醒過來,望着帳頂,呆呆地回想着當日的情形。

郎中施針完畢,薛一娘小心翼翼地扶起那婦人,輕聲問道:“祖母,可好些了?”

是汴京口音。

看她們風塵仆仆的樣子,似乎才剛從外地來到甘泉裏;想必她們離開汴京之後,一定在各地流浪了不少時間。顧三公子一念及此,心頭一熱,便要上前搭讪,找個效力的機會。無奈小七對顧老爺的威風敬畏太深,搶先一步說道:“三少爺,該回家吃飯了,晚了老爺又要生氣了。”

不由分說便要将顧三公子扯走。

只可惜老爺生氣這個威脅還不夠大,顧三公子略一猶豫,便一掌拍開了小七的爪子,正尋思着怎麽同薛一娘搭上話,那郎中恰在此時說道,薛氏這病拖的時間太長,今日雖然急救過來,要想除根,每隔三日便需繼續施針,同時用藥物內服外敷,如此這般一個月,可初見成效;此後尚需連續服藥三個月,再觀後效。

薛一娘躊躇之際,顧三公子立刻抓住這大好時機,搶前一步說道:“既然如此,薛小娘子何不就在甘泉裏住下?”眼角瞥見醫館招牌上的“孫”字,緊接着說道:“有孫郎中的回春妙手,定可讓令堂盡快康複。”

聽得這話,孫郎中不覺笑得兩眼眯眯。

顧三公子說話之間眼風一掃,四周情形已看了個七七八八,随即又道:“對街正好有一處空房出租,那是我家的産業,小娘子若不嫌棄,不妨暫且住下,令堂也好就近診治。”

他這番殷勤獻得有些過分,薛一娘的眉梢微微揚了起來。顧三公子心頭一跳,提醒自己将臉上有谄媚之嫌的笑容收起幾分,暗自端正一下神色,鄭重其事地補充道:“在下姓顧,曾在汴京住過好些年,在這裏聽到小娘子的汴京口音,真是倍感親切,因此冒昧相邀,還請薛小娘子不要見怪。”

流落至臨安的汴京人,不下數十萬,走在街上,哪天不碰到幾個?他這番話說得真是欲蓋彌彰,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吃吃低笑,也有人低聲吹起了口哨,薛一娘的嘴角也若不可見地彎了一彎。小七忍不住皺起了眉。真丢臉。為什麽每次三少爺丢臉時都要捎上他?

但是顧三公子的臉皮之厚,委實大出衆人的意料;任憑風吹浪打,顧三公子臉上那誠懇的笑容仍是巍然不動。

薛一娘打量着他,臉上不覺露出一絲詫異,轉眼看看薛娘子,目光随即又轉了回來,略停一停,忽而微微一笑,仿佛冰雪覆蓋的湖面剎那間變為了春風拂過的花林。四下裏的嗡嗡之聲,忽地消失無蹤。顧三公子似乎都能聽到自己“怦怦怦”的激烈心跳。

一片寂靜之中,他聽見薛一娘說道:“既然如此,我祖孫二人就厚顏承蒙顧公子好意了。”

此後的顧三公子,腦子裏一片迷糊,只覺得自己暈暈乎乎地仿佛踩在雲端裏一般,直到小七提

醒他要到家了,好歹收斂一點,方才很不情願地從雲端上下來。

阿土伯很是擔心。三少爺馬上要去相親了,看他今天這神魂颠倒的樣子,到時候肯去嗎?

小七撇撇嘴:“少見多怪。過段日子自然會好的。”

顧三公子一見鐘情的時候多了去了,上回對一個在驿站裏萍水相逢的過路官員的女兒癡想了一個月,上上回迷上揚州教坊的蓮部頭大概也有一個月吧?上上上回……是誰來着?也就是阿土伯,沒見識過才這樣擔心。

對于小七的先見之明,顧三公子大是惱火:“薛小娘子與其他女子可大不一樣!”

小七哧笑:“三少爺,最好換句新鮮點的。”

這話可聽多了。

顧三公子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小兔崽子,你就等着瞧吧!”

小七敢怒而不敢言,嘀嘀咕咕地被他一路拎進大門去。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