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苦肉計
顧三公子在床上假模假樣無病呻吟地呆了三天,直到祭竈的前一日,家中忙亂,顧老爺又耽于應酬各方親友,方才慢吞吞地爬起來,顧老爺一個眼錯不見,三公子已經溜了出去。
這三天裏,顧三公子雖然大多時候都趴在床上、窩在房裏,小七可沒閑着,早已走街串巷将那薛家祖孫的來歷去處打聽得一清二楚。原來那祖孫二人,也是汴京良家出身,不幸逢了靖康之亂,流離至此,見地方安樂,又可以就近醫治薛娘子的病痛,已是打算長居在此,因為盤纏不多,薛氏祖孫一安頓下來,便向鄰居打聽何處有繡架可買、何處可寄賣繡品,又将薛小娘子繡的一幅錦雞方巾拿出來作樣,據親眼見過那幅錦雞的茶館何婆說,當真是活靈活現,難怪得有這個底氣要在臨安這樣的繁華地方寄賣繡品。
顧三公子坐在茶館中喝茶吃早點,一邊聽何婆絮絮感嘆,一邊打量着四周。這個茶館并不在正街之上,而是面朝側巷,因此租金和茶水點心的價格都不算高;不過緊鄰正街,也不算偏僻,加之正當早點時候,客人還不少。薛家母女租住的房子,便在這茶館對面。顧三公子大略知道那小小一間木樓裏的布局,底樓前後三進,後面是廚房,中間是住房,前面是正房,樓上兩進住房,後面有一個小小平臺,可以晾曬衣服被褥——當然,若是家裏人口多,又租不起兩開間,樓下的正房和樓上的平臺也會改成住房,衣服被褥都高高挑在窗外晾曬。替顧老爺打點祖業的族人,甚是精明能幹,當日一見湧入臨安的人潮,便建了不少這樣經濟緊湊的小樓,幢幢相連,臨安現今地比黃金,尋常人家,颠沛流離至此地,大多囊中羞澀,難得能有一個自家的庭院,但是租住這樣的小樓,好歹也是單門獨戶,還算體面,若是有心經營,還可将面街對巷的正戶改作門面,作一個長久營生。故而不上幾年,甘泉裏的顧家地面上,木樓林立,人煙輻湊。當日顧三公子也是機緣巧合,恰恰看到這間樓房上高高挑起的招租旗幡,不然還得挖空心思找別的辦法将薛家母女留下來。
薛一娘想必是住在樓上的了。顧三公子眯着眼想象着樓上會是何等模樣。初來乍到,四壁空空,必定簡陋得很。只不過,薛一娘這樣的女子,似乎不論身在何處,都有着令人不敢逼視的冰雪之色,陋室之中,多有明珠,古人誠不我欺啊——
感嘆未完,卻見對面薛一娘開門出來了,顧三公子心頭一跳,趕緊将身子略略側過去,以免打個照面。他推測薛一娘這般女子,自有主見,必不會喜歡一見面便死纏爛打之輩,初識之時,還是維持着君子之交的距離,比較能夠讓她放心從而疏忽。
但是薛一娘偏偏走進了茶館。
她一走進茶館來,館中的嘈雜之聲便驀地裏消失了,二三十名客人,眼神亂晃,只不敢與薛一娘視線相接。相形之下,顧三公子表現得最是落落大方,站起身來向薛一娘拱手一揖,薛一娘也鄭重其事地福了一福,顧三公子随即坐了下來重新喝茶,薛一娘也從容轉向何婆說話。
顧三公子面上從容,卻一直支着耳朵在聽薛一娘與何婆的對話。薛一娘是來請托何婆尋一個老實能幹的養娘照看祖母、做些家務,好讓自己騰出手來刺繡謀生。又問何婆,繡架幾時能做好。何婆答道柳木匠手快,今天說不定已經做好,薛小娘子若得閑,可以親自去看一看。何婆眼下不得閑,便喚了隔壁家一個七歲的小童子與薛一娘帶路。
這麽說,那樓中,現在只有薛氏一人而已?
一念方起,顧三公子心中已經轉過幾個盤算,示意小七結帳,笑吟吟地道今日要将這甘泉裏好好逛一逛,看看自己幼時熟悉的那些地方和東西,可有什麽變化。小七原以為顧三公子會逛到柳木匠那兒去看看薛一娘,不想顧三公子卻帶着他徑直跑到了薛氏祖孫住處的後街小巷。
這條小巷與茶館前的那條小街又不同,都是兩邊人家的廚房後門相對而開,除了挑擔賣水的一名漢子,寂無行人,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幹淨整齊,路邊各有兩條半尺見方的排水溝,正是早飯前後時分,水溝中流淌的水尚帶餘溫,只是天氣嚴寒,些許潑灑在路面上的水滴,卻已結冰。
顧三公子度量着前面那一家便是薛氏祖孫租住的房子了,當下大聲笑道:“小七,瞧見前頭空地上那棵大榆樹了麽?樹下有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土地廟,只夠擺進土地公土地婆的兩尊坐像,不過那雕工是真正好——”
一語未完,踩在了一小塊薄冰之上,“哧溜”滑出老遠,張牙舞爪地掙紮了一番,終究還是端端正正地摔倒在薛家的後門前,滿臉痛苦“哎喲哎喲”地叫了起來。
小七的臉孔抽搐,真想捂面痛哭,但還是立刻撲了過去,一口一聲“三少爺你怎麽了”,那陣勢仿佛顧三公子下一刻便要咽氣一般,驚得不遠處老榆上的幾只烏鴉呱呱亂飛。
這番動靜太大,臨近幾房人家都開門出來看個究竟,薛氏正在廚下收拾,聽到自家門外的呼痛聲,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有人認得摔倒的是顧家的三少爺,看起來摔得還不輕,難免慌張,薛
氏更是臉色大變,遲遲艾艾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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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着圍觀的衆人,顧三公子由得小七和一名漢子攙扶着,吃力地站起身來,拱手向衆人笑道:“不礙事不礙事,是我自個兒不小心摔倒了,各位鄉鄰趕緊回
去吃飯要緊。我找個地方歇一會便行。”
自然,這個歇一會的地方,近在咫尺之間的薛家,最合适不過——若是薛一娘在家,倒是諸多不便,不過現在,家中只有薛氏這麽一個老婦人,卻也無妨。
顧三公子表現得這般和氣謙虛、通情達理,衆人不由得大有好感,當下便有一人自告奮勇去請孫郎中來瞧一瞧,可別傷筋動骨了才是。薛氏奉上茶水,很抱歉地說道家中尚未置辦茶點,立時便有鄰家阿姆熱心地送了兩盤糕點過來。顧三公子連聲道謝,又說打擾了各位鄉鄰,實在于心不安,待日後再來登門道謝。
小七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心裏卻直翻白眼。好了,下回上門的借口都有了,三少爺這出戲總該演完了吧?
孫郎中被拉着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時,顧三公子笑道,冬日衣袍厚軟,自己并無皮膚擦破之處,只是摔得狠了,似是岔了氣,一時間緩不過來而已。孫郎中既然來了,自是不能白跑一趟,還是坐下來好好診了一回脈。至于顧三公子的脈象,大體說來還是平和舒緩的,只是時不時會有一股亂流竄出,倏隐倏現,孫郎中把握不定,又不便實說自己看不出個中奧妙,想來想去,便順着顧三公子方才的話頭,說道并無大礙,只是岔了氣,好生歇一歇便可;若是晚上哪一處疼痛了,便用藥酒揉一揉,若無事便最好。說完留下一瓶藥酒便告辭離去。
坐了小半個時辰,估摸着薛一娘快要回來了,顧三公子見好便收,向衆人道謝之後,扶着小七慢慢離開,聽着身後一幹人的贊嘆之聲,顧三公子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小七撇撇嘴,扯扯顧三公子的衣袖,小聲說道:“三少爺,拜托你收斂一點兒,當心有人看得到。”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吶。
顧三公子立刻調整了面上的笑容,風度絕佳。小七的嘴不免撇得更厲害。
有了上門道謝這個借口,兩天之後,顧三公子拎着禮物,光明正大地去拜訪薛家和薛家的左鄰右舍。這一次他将薛家留在最後去拜訪,與薛氏閑聊之際,一直支着耳朵在聽樓上的動靜。小七這個耳報神告訴他,薛一娘的繡架已經在樓上安放妥當,這會兒日光明朗,想必薛一娘正在樓上刺繡吧。
來此之前,顧三公子早已想得停當,因而問了薛氏起居是否安好、聊了一會汴京舊事之後,便滿面含笑地說道:“家母壽辰将至,她老人家向來喜愛各色精致繡品,前日在李家繡坊見了薛小娘子的那幅錦雞之後,甚是歡喜,本待當時便訂下的,不想慢了一步,被禇家娘子搶了先,一直遺憾得很。不知薛家阿姆這裏有無別的繡品?若能有一二繡幅,晚輩不吝重價,也算是向家母盡一份孝心。
”
他口口聲聲要孝敬母親,又許以重價、上門求購,薛氏倒不覺得被冒犯了,招手叫那個三十來歲的養娘上樓去問一問小娘子。顧三公子冷眼旁觀,薛氏指使養娘做事時,自然而然,絕無生硬之感,料來當初在汴京城中,薛家也是使奴喚仆的大戶人家,如今卻淪落至此,蝸居陋室,要靠小娘子一雙手來刺繡謀生。不過靖康之亂,多少皇子王孫、金枝玉葉填埋了溝壑,薛氏祖孫能夠在臨安城安居下來,已經很幸運了。
當然,更幸運的是遇到了自己這個可以幫她們一把的善心人。
這麽一想,顧三公子難免又要沾沾自喜一番。
樓板有點薄,顧家那個族人,建房子時為了趕工期,用的木料不算太好。是以養娘與薛一娘說話的聲音,隔了樓板,隐約可聞。顧三公子凝神細聽,雖然話語聽得不清楚,薛一娘的聲音卻是絕不會與那養娘混淆的,仿佛遠山中時隐時現的樂聲,清越又缥缈,近在耳畔又遠在天邊,就如同薛一娘這個人一般。顧三公子不免聽得心馳神搖。好在薛氏年老,精力不濟,只顧絮叨着她家小娘子三歲學繡、六歲成幅的種種舊事,并未注意到顧三公子嗯嗯啊啊地心不在焉。
不多時,養娘下來回禀道,因為行李尚未整理完畢,小娘子也不清楚有無其他繡幅,顧少爺最好過兩日再來聽信。
已經有了下一次登門的借口,顧三公子自是識趣地起身告辭。
次日祭竈,緊接着又是小年,顧三公子不便去打擾薛家,困在家中,抓耳撓腮的好不心庠。總算熬到二十五日早飯後,顧三公子趕緊出門,直奔薛家,拿到了一幅二尺來高、一尺來寬的白衣觀音,當時不便細看,只留下了重金酬謝,估摸着能夠讓薛氏祖孫過個不錯的年了。
回家之後,将白衣觀音鋪在案上細細打量,顧三公子不免吃驚不已。觀音繡得雙目有神、慈祥飄逸、大有佛光普照之感也還罷了,他原以為那白衣是絹底的本色,卻不想竟是用不同深淺的白色絲線層層渲染繡出來的!
小七站在一旁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氣,轉過頭瞧着顧三公子,臉上總算有了幾分佩服:“三少爺,這個薛小娘子,還真有幾分本事,的确和三少爺你以前看上的那些小娘子大不一樣啊!”對比之下,以前那些個小娘子,只能說是一堆繡花枕頭罷了,除了一張漂亮臉孔,哦,有幾個還會嬌聲軟語地說話唱歌,真不知三少爺看中了哪一點,當然,後面這些話,小七是不會說出來的,以免抹了顧三公子的面子、到頭來還是自己倒黴。
顧三公子卻在想着另一件事。
這幅觀音像的絹色與絲線的顏色,似乎有點太新了。薛小娘子那
樣清高自持的人,想必不會買了別人的繡幅來充數,這附近可也沒有這般出色的繡工,應當是出自她手。可是這麽新的一幅繡像……千萬不要告訴他這是薛小娘子兩日繡成,那會讓他覺得自己會不會遇上了山精水怪。
不過,這樣氣質高潔的山精水怪,料想也不會是什麽兇神猛煞吧……
這麽一想,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立時又活躍起來。
唔,想一想,還有什麽借口,可以讓他再次拜訪薛家呢?看起來薛氏對他的印象挺不錯啊。話說回來,顧三公子自幼就深得各家太太喜歡,原因無他,只因他小小年紀便能夠坐在這些太太膝前很有耐心、很有興趣地陪着她們家長裏短地絮叨半天,年歲漸長之後,各家太太看他的眼光又有所不同,每每打量得顧三公子落荒而逃,生恐一個不慎便會被自家母親賣與哪家太太作女婿。不過此一時,彼一時,若是能夠得薛氏青睐,要親近那位薛小娘子,可不就容易多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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