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任飄搖7

酒酣宴罷,已是夜色深沉。出得樓來,只見西湖上的畫舫,正陸續泊岸,游人或舟或陸,各自返家。溫奇在寒風中縮一縮脖子,拉着方攀龍道:“師父,咱們也快點回家吧。”

正式拜師之後,溫奇光明正大地搬到了方攀龍家中住下。樞密院正在讨論,這些陸續來到臨安的質子,是應該分開居住以免他們的父兄借機勾搭,還是應該放在一起以便于監視管治,争論未定,一時間騰不出手來理會,看樣子溫奇在方家還要很住一段時間。

方攀龍微微怔了一下。原來自己那個空曠冷清、來往客人和仆役都不敢高聲言笑的宅第,在溫奇心中,已經是臨安城裏的家了。

他撫一撫溫奇的頭:“走吧。”

船只在河道中穿行,方攀龍注視着河岸,忽然想起一事:“小奇,那天晚上的刺客怎麽樣了?”

溫奇撇撇嘴:“丢進大理寺的第二天晚上就死了,什麽也沒問出來。五舅舅叫我別管了,萬事有他,我都快忘了這回事了。”

方攀龍皺皺眉,只是他素來不理會這些勾當,還真想不出背後是些什麽人。

不過,憑他什麽人,想在自己眼底下再來行刺……

街市上忽然由遠及近傳來陣陣喧嘩,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氛,讓方攀龍詫異地站了起來,溫奇已急不可耐地讓船靠岸,派了人上去打聽。

打聽來的消息,令人震驚,卻又在意料之中。

宋金和議已成,東以淮水、西以大散關為界,宋割唐、鄧二州及商、秦(今甘肅內)兩州約一半土地予金,原僞齊屬地歸宋。宋奉表稱臣于金,金冊宋主為皇帝。每逢金主生日及元旦,宋均須遣使稱賀。宋每年向金國繳納貢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

二帝不能還朝,倒是官家生母韋太妃,金人已經松口,可以放還,至于贖金,尚需商量。

(按:真實歷史中,和議達成是在紹興三年,小溫奇無論如何也沒有七歲。為了将就溫奇的合理聰明,只好委屈和議時間往後延了。)

邸報尚未登載這個消息,但是耳聰目明的臨安人,各有各的門道,于是這個消息,不胫而走,聞者或喜或怒或憂,只沒有人可以平靜以對,不過一個下午,只怕整個臨安都已知曉此事。

雖然明眼人都清楚,這個和議,只能說是暫時休戰,不能當真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但總算還是可以歇一口氣了,不必日夜擔心金人何時又渡江南下、大家又得跟着官家四處奔逃。

這麽一放松,又兼進了臘月,臨近年關,臨安城中那紙醉金迷、縱酒狂歡的氣氛,竟是份外濃厚。蘇蘇帶來的那隊歌舞伎,本就大受喜愛新鮮人新鮮事的臨安人的歡迎,這段時間裏,

更是這家請那家聘,一日也不得空閑。饒是方攀龍再不問世事,也總有關于蘇蘇的種種情形傳到他耳中來:蘇蘇今日到韓禦史府上時穿的是寶織坊的雪裏藏花貢綢,風頭勁健,将同場獻舞的內廷供奉菊部頭都比了下去;蘇蘇今日到劉大人府上時,正遇上劉大人開庫儲冰,在座有好事者,請蘇蘇著水晶鞋作冰上舞,蘇蘇居然能在光滑如鏡的冰面上,絲毫不差地跳完一曲淩波舞;蘇蘇今日在珠寶商的行會上獻舞,珠寶行會将舞臺滿鋪珍珠,戲言不碎者便歸蘇蘇和她的歌舞班所有,三場歌舞下來,竟然留得十之七八;蘇蘇今日在向大人府上祝壽,向大人酒酣耳熱,居然提出要将蘇蘇收為姬妾、貯以金屋,蘇蘇提出的條件是要一座真正的七寶樓臺——

方攀龍聽到這兒時突然驚醒。

一座真正的七寶樓臺?

臨安人現在已經知道,蘇蘇生得一雙富貴眼,她所要的七寶樓臺,不是尋常工匠用珠寶可以堆砌出來的;恐怕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建成那樣的樓臺。

如果連方攀龍的手藝也不能讓她滿意,那也就只好說是蘇蘇在存心為難大家了。

蘇蘇一放出這個風聲來,方攀龍便已明白,自己的麻煩到了。

他再次見到蘇蘇,是在他打發掉第二十一個求建七寶樓臺的人之後。

有溫奇這個胳膊肘向外拐的徒弟,蘇蘇毫無障礙地穿過廳堂,直接到了方攀龍的書房之中,以至于方攀龍從沙盤前回過身來要茶時,才發現送上茶盅的不是自己身邊的小厮,而是蘇蘇。

方攀龍皺着眉打量着面前這個不請自來的女郎。

蘇蘇“哧”地一笑:“方供奉,你好像不太高興見到我呢,是不是擔心我問你要一件你只肯給一個人的東西呢?”

方攀龍一怔。

仿佛已經是上一世的故事了。年輕的自己,曾經對一個千變萬化的女郎許下了一個諾言:他要為她造一座真正的七寶樓臺。

那座樓臺,如今正在遙遠的地方伴随着那個他永遠也不能接近的女子。

但是現在,又一個水波般蕩漾變幻的女郎來向他要求一座這樣的樓臺。

蘇蘇不請自坐,伏在案上,撐着下颌,笑盈盈地看着他道:“方供奉,你放心,我沒有那樣不識趣;今日來不過是為了讨要那座你答應了給我的流水小樓。”

方攀龍令小厮将裝在木盒中的小樓取來,放在長案上。

木盒向四面打開,拼成一個長長的池塘,長橋曲折,假山嶙峋,池中一座雙層木樓,樓中橋

上,三名木雕文士與三名美人,或坐或立。小厮往池中注入清水,轉動樞紐,水車慢慢轉動起來,六名小人舉手投足,緩緩轉身,宛若立

時便會走出來。

蘇蘇驚奇得瞪大了眼,好半天才“哦”了一聲,眼波一橫,帶着三分嬌嗔、一分薄怒地笑道:“方供奉,流水小橋你既然送了給我,以後可不許再給別人建哦,要不然我可不依!噢,我的住處逼窄得很,不如暫且寄在方供奉府上如何?唉,長安居,大不易,我們下榻的迎春樓,還說是臨安城排名第二的大客棧呢,看起來還不如方供奉府上的後園大。”

方攀龍只怕她下一步便要提出到他家中借宿,蘇蘇卻似已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麽,睐眼一笑道:“幾位大人都願意借出城外的莊院來,不過住在迎春樓也自有它的好處,別個地方,怎麽能夠在深夜歸來時還能買到五芳齋的金絲蜜餞、味福樓的宋嫂魚羹、何家老店的玫瑰香脂,還有寶織坊最新樣式的雲錦雪綢?”

方攀龍啼笑皆非地坐了下來。

他開始覺得,蘇蘇在臨安城如此受歡迎,恐怕還不僅僅因為她的美貌與風騷——這不是一個好字眼,但是方攀龍想不出更恰當的詞來形容蘇蘇的風格——蘇蘇的言語舉止之中,帶着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的豪邁坦蕩,令人忘憂。

這樣的恣意放縱、揮灑自如,讓方攀龍覺得有些莫名的熟悉甚至于懷念。

猶記伏日升曾經在楚陽臺下對姬瑤花說,你不可改變我,也不可束縛我。

也曾記得甘淨兒那任意妄為、沒心沒肺的快樂,一面識相地讨好她得罪不起的姬瑤花,一面又堅決不肯被姬瑤花牢籠入袖。

原來在臨安城中獨自呆了這麽久,他竟是這樣懷念千裏之外的巫山,懷念那逝去的年華甚至于那時看不順眼的這些同門弟子。

方攀龍臉上一露出那種若有所思的恍惚神情,蘇蘇便撇了撇嘴,又來了又來了,她最受不了方攀龍這喜歡向後看、喜歡向虛空處出神凝望的習慣,立刻毫不猶豫地起身告辭。

蘇蘇臨走之前,方攀龍道:“蘇蘇姑娘,我不會造第二座七寶樓臺,正如我答應你不造第二座流水小樓。所以,你最好對那些人說清楚,換一樣東西去為難他們。”

蘇蘇眉一挑:“我偏不換,又怎樣?”

她揚長而去。

不過方攀龍很快聽到,蘇蘇指明了要與那一座遠在襄陽的七寶樓臺一模一樣的寶樓。但是,黃金有價玉無價,這世上只怕是找不到第二尊同樣美麗的無瑕綠玉來制作那座樓臺的基座——除非有人有膽子去将那一尊寶樓弄來。

這不是有意為難臨安城這些達官貴人嗎?

蘇蘇笑吟吟地對其中一位仰慕者說道:“別發愁,也許過一段時間我就會改變主意,想要另外一樣你們弄得到的東西。你也知道,女兒家的主

意是變得很快的噢——”

溫奇白天裏與吳持一道去赴宴,将這番話聽得一清二楚,回來便對方攀龍學了一通,一邊學一邊笑,那些被蘇蘇捉弄得團團轉的家夥,可真是夠笨,料來他們怎麽也想不到,蘇蘇心中早有主意,這些話完全是在糊弄他們吧?

方攀龍完全不覺得這番話有何可笑,只是心中難免有些隐約的擔憂,蘇蘇會不會太放肆嚣張了一些?她若是跟着大理國使回去倒也罷了,若是就此留在臨安城中……可如果蘇蘇真的像那菊部頭一般八面玲珑、處處逢源,又會讓人覺得很失望……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